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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缀篇 ...

  •   1398年6月24日(洪武三十一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成为明朝第二个皇帝,国号建文。建文帝即位后开始削弱诸王势力,1399年8月,燕王朱棣誓师抗命,下谕将士,以“清君侧”名义发起“靖难之役”。自此,燕王和朝廷之间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持续三年的军事对峙。

      (一)
      邹平县。
      初秋的午后,太阳依旧灼人,风被高挑的屋檐扬起,卷起几片落叶,飞旋地降到地面。庭院里清扫的下人们,不时地抬眼望向廊下心绪不宁的孙愚。
      床榻上的董氏艰难的咬着口中的帕子闷哼着,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额前的细发......终于一声娇弱的啼哭声响起,董氏被掏空的身体骤然虚脱,头垂向一边昏睡过去。
      孙愚欣喜地接过产婆手里的女婴端详着,管家拿着纸笔,趋步上前:“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如何?”
      “姑娘的八字一路相生,五行流通有情,属上上格局,日后定当大富大贵,实乃女中之凤啊!”
      屋里屋外的下人们跪了一大片,口里直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孙愚低头注视着怀里柔软粉嫩的一张小脸,开怀大笑。

      虞城县。
      虞山山麓,一间简朴的茶铺前,一个身影驻步。
      苏诚从里屋出来,忙不迭的打招呼,“师父,怠慢怠慢!”
      姚广孝一路风尘,双手合掌,“贫僧道衍,路经于此,可否讨碗水喝。”
      苏诚忙擦拭着桌椅,招呼着姚广孝坐下了,“怠慢师父了,我家娘子刚刚诞下小女,一时招呼不周,还请师父莫怪。”
      姚广孝闻言道:“恭喜施主喜得千金。”
      “哎哎,同喜同喜,”苏诚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堆满了憨笑,转身沏上一盅好茶奉上,“师父这是去往何处?”
      姚广孝接过连喝几口,顿觉暑热全无,回道:“贫僧与破山寺的主持相交甚笃,此次也是应邀而来。”
      “竟是大师的故友,失敬失敬——”苏诚应承着,似想起什么,踌躇了片刻,恳求道:“小的不识几个字,不知师父能否为小女写下生辰八字?”
      “这有何难!”姚广孝欣然应允。
      苏诚欣喜道:“多谢师父!”,乐不迭地回里屋拿来纸笔。
      姚广孝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罢取另一张纸轻轻按压,吸掉多余的墨汁,将纸拿在手上,眉宇间竟暗自一滞。
      苏诚一看这情形,忙问:“师父,莫不是小女的八字......”
      姚广孝并不作声,只是递过纸张,双手合掌,抬脚便走。
      “师父——师父——”苏诚一顿苦留不成,急得一路追出茶铺......

      (二)
      数年后。
      一列明军押送着几辆囚车浩浩前行,囚车里挤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童男童女,正午的太阳无遮无掩地晒在他们头顶。
      队伍走向虞山,停在了一个茶铺前。为首一干人等飞身下马,大步踏进茶铺,“掌柜的,上茶。”
      苏诚忙笑脸相迎,吩咐娘子张氏沏了几壶上等的虞山绿茶,自己则把马牵至后院喂食饲料。
      明军们都涌进茶铺前的凉棚里歇脚,后院只剩下了几辆囚车。
      草垛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鼓鼓的小圆脸,黑白分明的瞳仁闪着光,好奇地盯着囚车里的童男童女。
      囚车里的一个浓眉少年望向院墙边的水缸,“水——”干裂的嘴唇一扯,鲜血直流。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垛后面跑出来,径直走到水缸前,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勺,一路泼洒着走向囚车。
      “给你,喝吧!”
      眼前的小姑娘才四五岁的样子,稚气童真的圆脸,黑曜石般的眼眸,带着无法掩饰的疼惜望着他,浓眉少年的心里浅浅地漫过一股清流,润泽了绝望枯竭的心。
      “多谢——”浓眉少年鼻头酸涩,垂下眼睑,低头凑向水瓢,隔着栅栏喝了几口,便让给了身后的孩子们。
      她再舀起一瓢水,走向囚车时,脚底似踩到了一样硬物,她停住了,移开绣花布鞋,一串钥匙赫然出现。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身后的虞山依旧林木荫翳,白脸山雀噤声敛翅,松鼠在洞口肃然张望......许久,一阵清风拂过,一片竹叶从枝头飘然而至,落入松软的枯叶堆,发出一声萧瑟的脆响。
      囚车里孩子们惊得嘴唇煞白,死水般的眼眸仿佛被划开,渴望的光芒疯狂涌动着,点燃了这些十几岁的少年郎。
      一个青衣少年最先回过神来,从栅栏里伸出手,声音发颤道:“小妹妹,快!把钥匙给我。”
      小姑娘捡起钥匙,打量着......
      浓眉少年看着骚动的囚车,似意识到了什么,低喊着阻拦,“不要,景弘,万万不可——”
      “给你。”小姑娘已经递了过去,眉眼弯弯,笑意中透着浑然不知的天真善良。
      没等他阻止这一切,青衣少年已先一步抢过钥匙,绕过栅栏,飞快地反手打开了铁链上的锁,童男童女们蜂拥而出。
      青衣少年跑向后面的囚车迅速打开门,转身拉起浓眉少年的手,“三宝,快跑啊——”。
      后院的异声很快惊动了凉棚里歇息的明军们,“不好了,小崽子们都跑了。”
      为首的统领大怒:“快追,这些都是要送进宫当差的,出不得岔子,快给我追——”
      明军们顷刻间涌进后院,孩子们惊叫着拼命四处逃散。
      统领冲到囚车前,粗硬的铁链和铁锁被扔在了地上,院里只有一个端着水瓢的小姑娘无措地站着。
      “是你把他们放走的吗?”统领怒目圆睁抽刀指向女孩喝道。
      小姑娘吓得闭目连连后退,水瓢掉在地上,水溅湿了她浅藕色的裙边。
      突然,“啊——”统领一脸尘土捂着眼睛痛苦地弯下腰。
      “快跟我走!”小姑娘愣神间,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冰凉颤抖的小手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着,牵起她向虞山飞奔。
      “琴川——”苏诚和张氏赶到后院,悲呼出声。
      琴川茫然回头,柔软的发丝伏在脸上,这一眼竟看得如此不真切,“爹——娘——”
      “琴川——”苏诚痛心疾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四年前的一席话终是应验了......
      ......
      “师父——”苏诚追出茶铺,拦在了姚广孝前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师父请留步,小女的八字有何不妥,还请师父明讲。”姚广孝忙上前搀扶,“施主,快快请起。”苏诚执意跪着,苦求道:“师父若是不肯明讲,我便不起身。”姚广孝无奈闭目合掌,叹道:“此女八字五行属木,木多过旺,则物极必反,身旺无依......”苏诚顿时五雷轰顶,俗语说:身旺无依,为僧为道,难道自己亲生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要遁入空门吗?他急道:“师父有所不知,我苏诚今年已三十好几,娘子万般不易才生下小女,倘若真如师父所说,这,这叫我夫妇二人如何过活?”姚广孝暗叹一声,宽慰道:“世事无绝对,也不是非得为僧为道才能化解,可在别处寄养,也可送至寺庙道观收养,避过了凶险流年,便可回家。”“小女尚在襁褓,怎能离开娘亲啊!”苏诚老泪纵横。“既如此——”,姚广孝掐指一算,“施主切记,此女长至三岁,万不可留在身边,定要送到寺庙寄养以避祸就福......”“这,唉——”
      ......
      “琴川——”苏诚跌坐在地上,抱着昏厥的张氏,痛哭失声。

      (三)
      天色渐暮,两个孩子躲进了一个石洞里。洞口很窄,矮着身子进去,地势竟是往下的,慢慢搀扶着降到洞底平坦处,两个孩子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
      三宝想想又爬回洞口,折下了几枝树枝,挡在洞口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
      “我整天在虞山上玩,自然知道,这个是老石洞,再往上还有一个小石洞......我娘带我上山采茶的时候发现的......”
      三宝看着一脸无忧的琴川,心绪难平,想必外面早已翻天覆地,年幼的她只浑然不觉。沉默许久,三宝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琴川。”
      “琴——川——”三宝默念着。
      “我们虞城有七条并行的小河,像古琴上的七根琴弦一样,所以我爹便给我取名琴川,那你呢?”
      “我叫三宝。”
      “三宝哥哥,”琴川好奇道:“你家在何处?为何会被关起来?”
      “我的家乡云南被明军占领了,我是被明军抓来进宫当差的,”三宝暗自握拳,“可我不想进宫,我要和我父亲和哥哥们一样,乘着大船去天边。”
      “云——南——,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有苍山有洱海,是个美丽如画般的地方。”
      “真的吗?”从未坐过大船的琴川雀跃着,“我也要去苍山去洱海,我也要乘着大船去天边。”
      “若日后我有一艘大船,定会带上你的。”
      “那你可不许耍赖。”琴川一脸认真。
      “自然不会,我们击掌盟誓。”三宝郑重地举起手,两个不知未来几许的孩子,在这幽深的石洞里,许下了最纯白稚嫩的承诺。
      “哎呀——”琴川吃痛抽回右手。
      “怎么了?”三宝摊开琴川的手掌,一道鲜红的伤痕,带着些许渗出的血珠,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尤为刺目。
      三宝急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的,许是方才跑太快,被树枝刮到了。”琴川抽回手,满不在乎地在自己的襦裙上擦拭了下。
      三宝摸遍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块干净的布条。
      “用这个吧!”一块白色的帕子递了过来。
      三宝接过帕子,这是一块普通的白色方帕,帕子的一角照例绣着些花样,不同的是花样上面竟是镂空的,顿觉生动灵趣。
      “是我奶奶绣的,她说等我再长大些便教我。”
      三宝把方帕折成长条,护住琴川的手掌,忽又握住仔细端详起来,“你的掌心有一颗痣......”
      “我奶奶说,手上有痣的孩子不怕丢,好找!”琴川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放心,我定不会丢下你的,”三宝抬起头,两道英挺的浓眉微微跳动着,带着年少无畏的刚毅,“倘若,倘若我终究逃不过......但只要我还活着,有朝一日,我定会回来寻你的。”
      “嗯!”琴川模糊地应着,并不十分明白他的话,只被他跳脱的双眉吸住了目光,好奇道:“我可以摸你的眉毛吗?”
      洞口的光束从树枝的缝隙中倾泻而下,石壁上蜿蜒的水珠凝结成团,滴滴坠入洞中水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洞里的少年微微俯下身,那个穿着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缓缓抬起系着白色蝴蝶结的右手,轻轻抚上了少年的眉......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晋江发文了,写作真的是一个自我分裂、自我膨胀、自我枯竭的过程。感谢每一个熬尽苍白的黑夜,感谢自己愚笨的坚持,能遇到有幸的你,心生欢喜,足矣。
    本章解析:历史上的姚广孝乃苏州妙智庵出家为僧,精通佛、道、儒、兵诸家之学,成祖即位后,姚担任僧录司左善世及太子少师。
    文中的老石洞和小石洞在苏州常熟市虞山西面,破山寺(兴福寺)为常熟千年古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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