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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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五十上下的中年夫妻垂泪不止。
黎母整个人都在发抖抽搐，死死地拽着胸前衣襟无法接受女儿真的已经死亡的事实，警察局的电话打破了她的幻想——自我安慰一个女儿或许在其他地方还活着的有朝一日母女还能见面的臆想。
在一旁警员的安慰下，黎母提出想要见一见女儿的遗体，刑侦大队队长周鑫却面露迟疑，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他深知虽然经过了‘整理’，但黎渔的模样仍然算不得好看，脖子上那昭示着曾经身首分离的缝合线口没有一个父母能够接受。
但身为亲人，周鑫根本没有立场阻止他们想要一见孩子尸身的要求。
苏念念等人跨出电梯的时候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整个走廊，其中浓厚的悲愤、哀切、自责等等情绪勾的所有人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刑侦大队的文职人员站在楼梯口对着上头探头探脑，余光见到一脸好奇走过来的萧平晟等人对着他们摇了摇头，解释一句，轻叹道：“作孽。”
法医室里，黎母看着女儿脖子上的缝合线眼白一番几近昏死，手脚无力的被警员搀扶着立着；一旁的黎父紧紧咬着牙关，握在身侧的拳头骨节发白微微颤动，一双眼眸充血的看着周鑫，一字一顿的问道：“周队长，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找到了吗？”
二十分钟以前周鑫已从手下人得知王家兄弟的事情，这下也不多加隐瞒，认真说道：“已经有了眉目，但还需要进一步侦查。”
黎父紧紧握着周鑫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冲出去给凶手一刀的报复情绪，真情切意的拜托道：“周队长！请您一定要严惩凶手还我女儿公道！”
黎家父母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在他们的描述里黎渔是个非常勤奋、善良的好孩子，她性格内敛几乎没有锋芒，为人处世低调知道怎么管住嘴巴不与人争锋，生活中遇见吃亏的事情通常默默忍了，这样的女孩根本不可能和人生仇。
黎渔牢记父母叮嘱步步小心，却没想到这个世道想要伤害一个人是毫无理由的。
眼见的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心就像是被轰炸出一个大洞，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
周鑫安抚好黎家父母便马不停蹄的带着手下人去审问王志奇，苏念念等人为了结果便也在警局里等着。
将近一个小时周鑫还未从审讯室里出来——这次的询问似乎遭到了一点的困难，萧平晟甚至看到了网监部门的人进去了好几个，想来是王志豪的电脑引发的。他心神不宁的想着事，听见走廊外的电梯一响——先前去基层派出所的女警倒是和同事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神色紧张的母亲牵着惊恐不定的儿子。
一行人和坐在办公室等消息的萧平晟等人颔首打了一个招呼，将孩子留给文职同事照顾后便匆匆带着那母亲往另一处审讯室走了，显而易见，那起事故的的确确有些不同寻常。
被留下的儿子神色萎靡的被警员牵着坐到沙发上，脸色惨白，嘴皮起壳，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而他的身边也确实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影子，那模样看着和孩子有七八分的相似，半个身子已经露在了躯体之外正好奇的看着窗外一副想要追逐远方的摸样，若是再受到一点惊吓，这一缕魂魄可就真的离体了。
苏念念见状走了过去，借着轻拍孩子脑袋安慰的动作安抚了那几乎要分散的灵魂，将之拍回躯壳之中并让它稳定了下来。梁辉看着孩子可怜，从一旁的包里掏了一些零食出来凑过来给这个孩子。小孩抖抖索索的说了谢谢，慢吞吞的吃着，眼中的惊惧却还是不减。
大家相顾无言的坐在这个孩子身边各自等着结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孩子突然轻轻扯了扯苏念念的袖子，她收了神思垂眸看过去：“还要吗？”苏念念看着孩子手里空了的牛□□说道。
“姐姐……”孩子摇了摇头，颤抖着唇角看着苏念念，眼里浮起泪花，抖着声音问道：“妹妹是不是被我害死了？”他从身边这位姐姐身上汲取到了一点的安慰——因为苏念念之前安抚了他的灵魂，这让他潜意识便对她多了一丝的依赖。
孩子想到刚才一路上母亲都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安慰他什么，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大声的哭嚎，那副摸样让自觉闯出祸事的他害怕极了，紧张的情绪没有人可以排解憋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他隐约觉得苏念念亲近，当然便问了出来。
苏念念一顿，转头求助的看向林绵绵等人，她实在不会安慰这种豆丁，而林绵绵等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安慰起这个孩子。
萧平晟半蹲在孩子的面前仰着脸看他，柔声摸了摸他的脑袋开解道：“不要这么想。”
他虽然这么说着话，却又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可怜。
这件事或许来说并不是他的错误，可妹妹是死在他的手上这毫无置疑。
现在年纪小这种负罪感或许还不明显，但等到日后年纪渐长，一点点的懂事明理，今日的事情会像梦魇一样笼罩住他，让他余生都无法呼吸。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你是可怜的，可你并没有对此事有多加感觉。但当以后，你就会慢慢的察觉出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并对此愧疚一生，如影随形。
孩子紧了紧抓着牛肉干花花绿绿包装袋的手，声音颤颤巍巍，像是被人掐着脖子那样声调都因为恐惧产生变化：“我听到了，那些叔叔阿姨都说是我害死了妹妹……我知道死是什么，死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里都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慌：“是我带着妹妹骑自行车才害死了她。哥哥，我是不是要坐牢了？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
萧平晟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有些为难的回头求助的看着顾亦和梁辉，只听得那孩子又说道：“可是是妈妈说没有关系的，妈妈说妹妹不会掉下来的。”豆大的眼泪砸在裤子上，犯错之后孩子就会本能的找一个能对此负责的大人来推卸责任的反应在此刻让他想到了母亲：“妈妈骗人！我只是想帮妈妈照顾妹妹，我不想害妹妹的！”
认为是个大孩子的儿子看妈妈照顾妹妹太过辛苦便主动提出照看妹妹给妈妈减轻负担，年轻的母亲喜笑颜开的夸奖他，还笑着说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借一辆自行车，这样小女儿就可以坐在篮筐里她就不用抱着了。
借自行车，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儿子眼神一亮，暗暗记住了这个。妈妈以前说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住了并且去做了，妈妈事后都表扬了他，夸他长大了可以为家里出力了，这一会孩子也认为自己将会得到母亲的表扬。
可怎么知道，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
“我不觉得这个母亲这番话只是随意说说。”顾亦眼神示意众人走到一边，说道：“联想到孩子之前做的事情得到了母亲的表扬，她很有可能利用了这一点，把这一次这么高危的行为也让孩子当做了一次获得表扬的机会。”
“我好奇的是那个母亲这么做的动机，是抑郁症还是什么原因？那个小女孩是不是有什么疾病？”梁辉示意萧平晟把手机掏出来，向寄居在其中的镜子提出疑问：“那个女孩的详细信息您能找到吗？”
“当然。李茹心，女，三岁。”眨眼之间镜子就翻出了小女孩的就医记录：“半年前检查出骨癌，检查便已经是恶性晚期，五年以上存活率60－70％。父亲在得知疾病以及所需费用后和李茹心的母亲离婚，把婚后购买的婚房留给了这对母子净身出户了。”
镜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抹的嘲讽，充满电子科幻的金属制声微微上扬：“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婚房总价一百五十万，还有一百二十万的贷款没有还，其丈夫设计把这一部分贷款也都给了母亲，真‘净’身出户。”
“溜得倒是快。”苏念念眉眼上染着一点寒霜。
“这么一看——”梁辉皱起眉，先不提对这个狗男人的看法，阴暗的说道：“孩子需要高额的治疗费用且很可能最后无疾而终，这个母亲的确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杀子，已经在王志豪的电脑上经历过人性洗礼的梁辉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无法想象。
“你在商场那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察觉到了？”萧平晟想起苏念念和女警的一番对话转头问道。
事发当时苏念念看到了那从面包店冲出来的女人，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眼里闪过一种类似终于发生的如释重负又似是佯装恼怒的复杂情绪，还有在听到路人大喊‘还有个孩子没事’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愕……
所有情绪变幻的很快但都逃不过苏念念的眼睛，她当时就仔细的看了看这个‘痛心疾首’的母亲，在视线掠过她的五官时眼神冰冷下来，在扫过她脑袋上那团血雾时不由冷笑——
“有些表演是没有办法反复预演的，尤其是重大事件下该有的反应一个普通人根本没办法伪装的很好，所以当事情发生后其表演结果便可能会差强人意从而露出不少的破绽。”苏念念点点头，笃定道：“我肯定这一切是她母亲动的杀心，而——”她转头看向在警员安抚下渐渐停止眼泪的孩子：“这个孩子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等等！”萧平晟看着梁辉，脑洞一瞬间和这个朋友同步，两个人一拍手掌急忙问道：“这个大孩子他健康吗？你们想想，什么情况会让一个母亲在‘牺牲’掉一个孩子时，是用另外一个孩子去当刀子的？”
“并不健康。”镜子说道：“在发现女儿生病以后这对夫妻就马上检查了儿子的身体指标……很可惜。”
“倒是打得好算盘。”苏念念轻笑起来，眼眸冰冷：“一个不过七岁的孩子失手杀了另外一个三岁的孩子，血缘关系，又只是一个意外，连少管所都不会关，而这个孩子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要是精神不稳接连做半年噩梦说不过几年就会病发死亡。到时候她什么负担也没有，重新做人。若是阴暗些……”她眼睛眯了眯，想起那位母亲一瞬间的‘失望’、惊愕：“大儿子当时也死在了车轮底下……”
梁辉堵心的揉了揉胸口，拧着眉叹气道：“最毒妇人心。”
“其实这个母亲根本不用这么多此一举。”林绵绵气得脑子都乱哄哄的，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绪，此刻情绪太多表情倒是一瞬间冷厉了起来，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哼笑道：“想要杀死一个生病的孩子太容易了，毕竟‘儿童在监护人失职的情况下，出现受伤或者死亡的情况，其监护人是否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一块相关法律法规是完全粗糙的，甚至可以说是空白，只能靠着舆论执法还会出现两极分化。”
涉及到她的领域，林绵绵目光灼灼、言语坚定的说道：“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孩子还是父母的附属品，为人父母想要杀子简直是太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比如父母晒被子不小心把裹在被子里的孩子丢了下去导致孩子死亡，这是粗心大意的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表演’？比如父母夜里睡觉导致孩子呼吸不通畅窒息死亡，又该如何解释？比如父母给孩子喂食，导致孩子被呛住喉管无法呼吸的，这个又怎么量刑？马上夏天了，把孩子丢在车里‘遗忘’四个小时导致孩子死亡……”
“正因为这些意外的凶手是孩子的双亲，有这些复杂的情感存在反而不容易量刑定罪。”
“根据以往的案例——”林绵绵微微皱起眉，脑子飞速的转着：“这起事故很可能最后仍然被当做意外处理，事故车主出于人道主义赔点钱，然后被新闻媒体当做‘父母粗心大意引发的惨案’报道一周，之后没有人再会记得李茹心这个女孩子和事实真相。”
林绵绵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嫌疑人是孩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社会舆论会说‘这是二次往母亲身上撒盐’等等来阻挠所有想要寻求真相的人，并把他们打上‘阴谋论’的标签，将此事盖棺定论。虎毒不食子……哈。”
林绵绵讥讽的一笑。
梁辉想不明白的挠脑袋：“怎么孩子死了所有人都潜意识觉得不该怀疑父母？就因为他们是孩子的双亲，所以道德舆论就批判不得怀疑不得了？”他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脚充斥着一股神奇的味道：“明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甚至是‘养儿防老’的概念而生的孩子，就无形变成了不会伤害孩子的圣人一样。”
“这么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多少人因为工作、家庭等等压力，最后对孩子大喊大叫把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孩子身上，要是情绪到达临界点，这些人也会杀害孩子吧？他们到底是在声援那些父母还是在声援暴力对待孩子的自己？”
“当然有意思啊。”曾经在妇产科待过一个暑假的顾亦嘲讽的说道：“生杀予夺的圣人多好做啊，全社会都在鼓吹只要你们能创造出一个新生命就可以。尤其是女性，那些冒着高危生育风险的产妇哪一个不是抱着感动自己的圣人心态去生个孩子然后再也没从手术台上下来，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年过半百的老父母，以及一个可能随时会再婚的丈夫。可即便这样，全社会都在高唱这些人的光辉伟大。”
“父母这一层身份便成了一些伤害的遮羞布。”
从钟鼎被郑水兰杀死、赖漫被养父母疑似买卖，眼下的母亲诱导儿子杀害妹妹，每一个父母都轻松拿捏着孩子的生杀大权，似乎孩子就是他们的一件物品。
当年是我一时脑热把你生了下来，而如今我觉得你累赘了觉得你不符合我的期待了想用你换点钱财了……我便可以随意的处置你，甚至决定用什么方式结束你的生命。法律还制裁不了我，因为我是你的父母，我是这个社会默认的最爱你的人。
正是因为这种思想的存在，什么戒网瘾学校、国学班才会那么的猖狂、屡禁不止，每一年都有脑子装满了脑残片的父母挥舞着钞票让孩子去学。
“怪不得总说等上一代的人全退休了，我们这一代的社会会变的更好。”梁辉疲惫的抹了一把脸。
“先不提‘垮掉的一代’这个社会议题，”萧平晟皱了皱眉将话题拉回正事上，说道：“如果审讯室里的母亲不说真话，这件事不了了之，那那个小孩子是不是就白死了？”他想了想看了一眼苏念念，又看向镜子：“那个孩子的灵魂在哪里？”
“就在法医室待着呢，她的尸体也在那里。”
苏念念眉头一跳，问道：“你想让那个孩子去吓唬她母亲说实话？”
“可你们是不是忽略了那个孩子的年龄？”苏念念看着点头的萧平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你开玩笑呢’的表情，说道：“一个三岁的孩子是非观什么都没有，可能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你指望她对母亲做出什么事情？尤其是这个母亲或许在日常生活中对她还很好。你确定她见到母亲的第一眼不是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死后的世界？”
苏念念看了一眼齐齐拧眉的众人，摇了摇头，她轻叹了一口气让萧平晟出面带着她去了审讯室外，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头的问话陷入了胶着状态，谁也不肯松口或放过。她看着那咬牙死撑的母亲施展了‘黄粱入梦’，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极力撇清自己的母亲毫无防备的掉入了苏念念为她准备的幻境之中。
谁也不知道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仅仅过了短短几秒钟，那母亲强硬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一瞬间泪流满面，反差巨大的情绪起伏甚至吓了白晓花这位死咬着母亲不放的女警一跳。
母亲彻底崩溃了，在审讯室里哭的缩成了一团。
她无比后悔自己的婚姻，后悔自己生下了这两个孩子，后悔自己一切的抉择。她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结婚，那么今天的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可一瞬间她却又无比的愤恨，痛恨那个抛妻弃子离去的丈夫，痛恨无法帮助自己的父母，痛恨没有经济能力的自己。
她是这么的无能，选择了这一条道路。
白晓花莫名其妙的看着上一刻还梗着脖子说警察污蔑好人下一秒就哭的直抽抽嚎着认罪的母亲，秉着专业素养趁机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急切的看着母亲唯恐她下一秒又戏剧性的反悔：“她可是你的女儿！难道就因为她生病了，所以你为了抛弃这个包袱就能杀害她？”
“那我能怎么办？不这么做我能怎么办？”就像是被戳到了痛点，母亲大喊大叫道：“孩子的治疗费用是个天文数字我根本负担不起！我想要寻求帮助，可有哪些人愿意帮我？如今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在网上炒作着自己的悲惨故事，真真假假，我的难处有几个人愿意听愿意看？网友连点开链接捐一毛钱都嫌麻烦！”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母亲言辞尖锐的反驳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社会我们为什么看不起病，为什么不去问问社会为什么不对那些抛弃妻子的男人做出惩罚，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些医药公司为什么要把药卖的那么贵！我承认我的确有罪，那他们呢！那些间接造成了这一切的人呢！”
重重压力困境之下而做出错误选择的母亲已经变得疯狂，她撕咬着所有在她看来逼迫她做出泯灭人性行为的责任方，毫无理智的咆哮：“他们的罪又有谁来问！”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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