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孝昭仁皇后》清屿188

7、吃虾

　　玄烨说完这话的时候，意外的，又或许并不那么意外的，是长久的沉默。
　　那茶放在桌上，也只剩了最后一丝氤氲的热气。
　　她知道的，康熙朝时，太子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可她见过那孩子，小小的，珠圆玉润，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

　　“皇上决定了？”她轻声问。
　　玄烨缓缓颔首，眸子却是极坚定的“怎么了？”
　　蕴欢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道“皇上，现在保成还小，便是立了太子，除了乳母嬷嬷们养的精细些，也就罢了，只是...太子这样的负担压在他身上，若是将来宫中的孩子越来越多，他能承受的住吗，您不怕他太孤单么？”
　　玄烨微微摇头，语声沉重“这是朕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朕不能给她的，便只能给保成。”
　　蕴欢心里狠狠一酸，强自忍着没有留下泪来“可是....皇上，他还那么小。他今后，该多辛苦。”
　　“其实有时候，喜欢和尊荣并非就那么对等，皇上爱保成，放在心里就好，何必一定要昭告天下呢....皇上恕罪，臣妾觉得，若晨玉姐姐还在，一定不希望让她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背负了这样沉重的担子。”她扬一扬脸，正色道“臣妾知道无法左右您的想法，但臣妾心里，着实不赞同您这样急着立太子，看着是荣宠，但您想想，这对保成的将来，真的是幸事么？保清呢，他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蕴欢第一次见到他深深拧眉，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昔日见到的他，总是春风得意，眉目缱绻，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另他无错，或者茫然。
　　然而，那个能让他焦急，慌乱，纠结，担忧的人，其实一直都在。
　　蕴欢别过了脑袋。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皇祖母么？还是....”静默须臾，玄烨淡淡的开了口。
　　蕴欢心中酸涩难忍“臣妾读书多，只是一点自己的看法罢了。”
　　她的手忽然被他握住，熟悉的温热触感缓缓传来“朕却不知，朕的昭妃娘娘，为保成想了那么多。”他忽然便笑了，很真诚的，说“谢谢你，蕴欢，朕知道，你是真的为了他好。”
　　蕴欢依言答“臣妾说过，会做好您的贵妃，照顾好您的孩子。”
　　旋即她再也忍不下这许多天来的思念，她伸出手去拥抱他，整个人倚在了他的怀里，语气却难得的含了委屈“皇上，我好想你。”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正旺，因着蕴欢怕冷，地上又额外添了几个炭盆，熏着上好的银丝炭，带了淡淡的松香气味，玄烨静静的揽着怀里的人，三分愧疚，七分感动，慨叹道“你说的话，朕会好好想一想，哪怕立太子，到也不急在一时。”

　　是了。
　　太皇太后为了平息孙儿的伤痛，哪怕玄烨做什么她都会答应，何况只是立他的嫡子为太子。
　　太后原是皇帝的嫡母，本不理六宫之事，又怎好置喙江山社稷。
　　后宫嫔妃，便也只有蕴欢，冷静的，只为那个小小的孩子考虑。

　　他略低头，望见烛光下少女晶莹白皙的一张脸，和美好的脸颊轮廓，便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蕴欢只觉得脸烫的像是要燃烧起来，心里却是极欢愉的，仿佛这些时日来的苦闷惆怅都如浓雾遇见日光一般散尽了，声音低的几乎细不可闻“皇上...你用膳了吗？”
　　玄烨一愣，几乎是哭笑不得“你饿了？”
　　蕴欢不由又红了脸，道了声是。
　　暮色一层一层深下来，玄烨朗声吩咐道“传膳。”不多时，便有小宫女陆续进来在西间雕花黄梨木圆桌上摆了晚膳，又安静的退了出去，玄烨执了蕴欢的手来到桌前，却见李德全轻手轻脚踏入殿内，道“皇上，今晚...”
　　玄烨瞪了他一眼“下去用你的饭吧。”
　　“是，是。”李德全生怕触怒了皇帝，忙躬身而退。
　　蕴欢奇道“这是怎么了？”
　　玄烨却笑，伸手夹了只鲜虾在她碗中“别理他，他是想问朕今日在哪里就寝。”
　　蕴欢斜瞟了他一眼“那今儿皇上是去惠贵人那，还是布常在？还是安贵人？”
　　玄烨笑道“怎的你十分想让朕离了这儿？那朕走了？”
　　蕴欢只顾着低头用膳，道“今日的虾分外好吃，皇上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上。”
　　玄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重新坐下来捡了虾来剥了皮给她，见她吃的眉眼弯弯，极是欢喜，一时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似乎隐约的有了一丝波动。
　　他喜欢见她这样欢愉的眉目神情。
　　好像这一天案牍劳形的疲惫，都全然化解了。
　　蕴欢心头一暖，巧笑嫣然道“皇上不走啦？”
　　玄烨见她得意的模样，又故意虎了脸道“快些吃，朕一会儿还要奏折要批。”
　　蕴欢笑眯眯的夹了只虾放在他碗里，道“皇上也尝尝？您再剥下去我就吃撑了。”
　　“朕吃了晚膳才来的。”玄烨又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给她，唇边有愈来愈浓的笑意“多吃些好，圆滚滚的，看着便有福气。”

　　她忽然便有些感动。
　　纵然知道玄烨有心哄她开怀，但现下的场景，不知怎的，实在有些像一对平常夫妻一般说笑，而非是紫禁城里的皇帝与妃嫔。
　　他会么？
　　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妻，而非后宫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除夕夜宴，隆重至极，觥筹交错。

　　除却宫中众人外，数位亲王公主携其家眷赫然在列，加之伺候的宫女太监，偌大的太和殿内，一时竟不觉空旷。
　　开席的规矩实在繁琐，在如此反复的行礼问安和等待时早早便让人不耐，蕴欢数年来出席也都疲惫不堪，皇家宴席本是帝王家放松欢愉的时候，却早已失了初衷。
　　今年亦是如此，但蕴欢却悄悄改了宣读太监的规矩，饶是礼节仍旧繁缛，整套流程下来却也节约了许多时间，加之御膳房特地准备的数十热菜，终究让参宴者舒展了眉目，一声声恭候新春的祝福也添了两分真诚。
　　而宴会上，她的目光没来由的和玄烨对视的刹那，他眼里含着的，是极深极暖的笑意。

　　如此，她便是欢喜的。

　　尽管他身旁空缺的位置尚无人坐，尽管她坐在下首，面对的，是玄烨的兄长福全和他如花似玉的福晋。

　　其实今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年。
　　前朝由于三番的动乱已然不得安宁，后宫赫舍里皇后去了，又引得紫禁城的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绸缎般不见天日，然而这场宴席隆重而奢华，不见半分青涩，似乎给皇室中人带去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希望。
　　前朝没有乱，后宫亦如是。
　　如御花园中修剪整齐的草坪，春风吹又生。

　　大玉儿见宫人们端上的都是烹饪极烂熟的东西，和玄烨桌上的膳食多有不同，便询问他是怎么回事，玄烨闻言便笑道“是蕴欢的主意，她怕您吃做的华丽的菜不好克化，便自作主张改了些软乎的，皇祖母别怪她。”
　　大玉儿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凝，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自然看得出，玄烨似乎动了情意。
　　只是晨玉不过逝世半年，这样短的时间里，他真的完全把感情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但当她再次看向玄烨的时候，却看见他平静眼眸下藏着汹涌而至的孤寂与悲痛，像海面下矗立着的礁石。
　　而他身侧，再也不会有巧笑嫣然的小皇后与他同坐，说说笑笑了。
　　大玉儿便知道，她一直在他的心里。
　　玄烨下意识的，望向身侧时，眼眶骤然便湿润了。
　　但他一眼一眼的向下望去，瞥到蕴欢专心致志的用着面前的膳食，不时和身旁的丫头说笑几句时，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心里，像是被填了点什么东西。连悲伤也不那么沉重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利用了她的善良和宽和，但现下，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对她产生了怎样的感情。

　　那么，暂且这样下去吧。
　　谁让，她真的很好。

　　“玄烨。”大玉儿又问“那个布常在，你喜欢她么？”
　　玄烨愣了愣，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微微一笑“她很体贴，放在身边也很自在，没有家世，便是宠爱几分也无妨。”
　　“那惠贵人？”
　　玄烨却摇了摇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