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叶枫

4、四

　　婚期的确定令各方都如释重负，消息公布后成为奥丁市民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上一次还是四十年前佛莱德里四世那场纷华靡丽的皇室婚礼，年轻人只听祖辈父辈谈起，感叹当时的盛况空前，婚礼期间整个奥丁处处可闻凤箫声动，时时可见觥筹交错。

　　相较于民众热衷于这场婚礼，皇宫中的两位当事人并没有太大动静。露伊莎小姐自从得知杨威利是那位写下《ABO新婚家庭指南》被自己视为新时代男神的作家后，很大方地表示原本传授这门课程的两小时可以由杨威利自由支配，于是这额外的闲暇成了杨与安妮罗杰的下午茶专用时段，如果手头公文处理及时，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也会加入。在得到确切婚期的答复后，奥贝斯坦因大局已定而承担更多工作，很少象过去那样用一堆公务将莱因哈特困在办公桌前，多出的空余时间留给他与杨威利进行情感交流，以便在婚后尽快完成军务大臣心心念念的深度标记。

　　四个人喜欢在绿意围绕的花园餐厅内品茗、撸串、聊天、发呆。通常话题都是由女士起头，不外乎与莱因哈特小时候相关的三人行，安妮罗杰很贴心地避开军校那段经历，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的出色成绩相较于杨的表现而言，是一种很尴尬的对比。而莱因哈特却致力于发掘杨在军校时所有的糗事，用来满足自己的八卦心，杨有时因窘迫微微红了脸是莱因哈特最欣赏的表情，这种时候，吉尔菲艾斯会以杨的保护人身份制止莱因哈特的另类调戏，总之家庭氛围浓浓，让杨恍如回到十三舰队与众多战友部下相处的时光。

　　“上次你说在军校四年间，所有宿舍清扫都是由学长学弟完成的，难道你自己一次都没做过？”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不仅是学业上的模范生，也是生活中的好榜样，每日都以整洁的仪表出现在校园里，宿舍干净得一层不染，叠被子作为“养成教育”的基础格式化项目，更是做得无可挑剔。莱因哈特很好奇，杨威利是如何在这种严谨得近乎苛刻的条件下毕业的。

　　“开始是轮流做的，总因超时而上课迟到被扣分，连累学长一起被罚打扫公共浴室，后来学长每晚睡前就把宿舍打扫好，应付第二天一早宿管的检查。”

　　“床铺总是你自己整理吧，很难想象你能把被子叠整齐。”

　　杨威利有些得意地回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能，我有在学长的指导下叠得很漂亮，不过速度慢了些，得压缩睡眠时间早起才能准时完成，有时宁愿扣分也想多睡一会，学长教了一招，多准备一条被子叠好不拆，专供检查之用。”

　　莱因哈特真心倾佩杨的学长学弟如此有耐心和爱心，换成他很难成为一个好室友，可能会在对方屡教不改连累自己挨罚后，暴打一顿，打到对方可以生活自理为止。脖子以下无用的结果，根本原因就是学长学弟和一众下属宠出来的，莱因哈特在纠结，杨现在由自己监管，是教育改造还是放任自流？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宠着更省心。

　　“莱因哈特，听说帝国国立图书馆就在附近，露伊莎小姐明早请假，上午的课程取消了，我想去国立图书馆看看，很早就听说那里珍藏着从‘黄金树皇朝’开国以来收集的各类书籍，很多都已经是孤本了，虽然现在都有电子版本，但总想去参观一下。”来奥丁多日，杨威利一步也未踏出皇宫，仅奥贝斯坦让露伊莎小姐教授的那些课程就磨去了他好多精力，如今陌生与不适感有所减轻，静极思动，杨很想去国立图书馆看看，也是一种娱乐休闲。

　　莱因哈特没料到杨想去图书馆，原本这是很小的要求，但即将成为帝国皇后想出宫一趟，真是一件复杂的事，不但要安排好侍卫及沿途设置安保，还必须事先清场，甚至提前做好各种突发状况的应急措施。“杨，你想看哪些书，可以先在网上图书馆查找，写好书单，我会让侍卫前去借阅。”

　　“不用这么麻烦，我查过地图，国立图书馆离这不过几百米的路，走走就到了……”杨威利有时候很迟钝，通常是在他习惯了某种环境后养成的懒散性格所至，比如此时，花园餐厅内温馨的氛围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敏感，在其他三人静默的状况下突然想到事情的关键症结，心里嘲笑了一把自己，过得安逸就忘乎所以，在银河帝国不管是皇后还是前同盟元帅，终究是个没有自由的人。

　　看着杨渐渐隐去的笑容，莱因哈特心有不忍，正想是否让宫内省安排一下出行计划，吉尔菲艾斯已经开了口：“杨，国立图书馆每次书展我都会去买一些给安妮，明天我陪你去，还可以给你当导游。”

　　杨威利轻轻地摇摇头“有时候觉得还是躺在床上比较舒服，难得停课，不用来睡个懒觉有点可惜。”起身对三人笑了笑，“该告辞了，晚餐前还有一堂礼仪培训课等着我。”

　　望着杨威利走远的身影，安妮罗杰忍不住开口埋怨弟弟：“莱因哈特……”

　　“不，姐姐你不用说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他应该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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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终于在奥丁圣殿如期举行，照行程的安排，皇帝和皇后从新无忧宫出发坐车前往圣殿，由圣殿殿主大人主持婚礼，宣布成为合法伴侣后，再行皇后加冕礼，然后接受群臣、民众及各行星驻奥丁地方政府代表的朝贺，返回皇宫举办新婚宴会，之后还有宫廷舞会。

　　莱因哈特身着皇帝加冕礼时穿的吉服，而杨威利则是一身白色西服，上衣袋里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两人携手坐上婚车，前有数辆花车开道，后由侍卫长艾密尔·齐列率护卫车队相随。沿途观礼欢呼庆贺的民众被宪兵拦在道路两旁，一路顺利行至市民广场中心的奥丁圣殿。

　　红地毯沿圣殿数十级台阶直铺到街沿，婚车停在圣殿正门，侍卫长齐列在两名仪仗队士兵的陪同下率先下车，行至婚车旁，为莱因哈特打开车门，莱因哈特下车后绕到车的另一边，给杨威利开门。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杨威利下车后抬手挡了挡眼睛，适应一下耀眼的光芒，见莱因哈特伸手相邀，微一犹豫，被莱因哈特反手握住手拉到身侧，双双步上红毯。

　　圣殿大门口，殿主大人带领圣殿中所有执事迎接皇帝陛下的莅临，两旁台阶上按军衔职位高低，左侧立着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朗古、宪兵总监首都防卫司令官克斯拉、工部尚书帝国首都建设长官席尔瓦贝尔西等人。右侧则是帝国双璧米达麦亚、罗严塔尔、一级上将缪拉、毕典菲尔特以及银河帝国各舰队指挥官，此外参加婚礼的各行星驻奥丁地方政府代表也在例。

　　在莱因哈特与杨威利进入圣殿后，殿主大人与银河帝国众臣们也紧随其身后。圣殿大厅的神坛一侧，安妮罗杰女大公与吉尔菲艾斯公爵比肩而立，看着弟弟与杨携手进入圣殿，安妮罗杰欣然而笑，从今后弟弟又多了一位至亲，他会象自己与吉尔一样爱护陪伴着莱因哈特。

　　踏着红毯穿过圣殿前厅中厅，来到大厅入口，大厅内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长椅，中间走道红毯上洒满鲜花，整座圣殿的二楼回廊是身着军服扎着彩带的宪兵充当安保，神坛上方的大屏幕，通过多角度自动摄像头，拍摄直播婚礼现场盛况，并向银河帝国各星际臣民播放。莱因哈特与杨威利在大厅入口停住脚步，殿主大人与众执事走上神坛，正式宣布婚礼开始。

　　在殿主大人宣读完例行的贺词后，莱因哈特牵着杨威利一路走上神坛，宾客们也随后入座长椅，唯有军务大臣奥贝斯坦与安全局局长朗古坐到了紧靠大厅入口的最末那排座椅上。安妮罗杰上前热情拥抱亲爱的弟弟和杨，在众人齐声欢呼“皇帝陛下万岁”后，莱因哈特将结婚誓言一字不差的宣读完毕，并亲吻了伴侣的脸颊。杨威利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回应众人的祝福。

　　殿主大人宣布双方交换婚戒时，身着礼服的两名小花童由沿红毯由前厅走来，女孩在右侧抱着捧花，男孩在左边托着玉盘，玉盘内是打开的戒指盒，两枚光彩四溢耀眼夺目的钻戒插在红色的戒托上。

　　两名小花童走进中厅即将步入前厅时，坐在前厅末排长椅上的奥贝斯坦和朗古猛地站起面向中厅，奥贝斯坦大声下令：“开火，别让他们靠近。”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圣殿二楼的宪兵在奥贝斯坦话音刚落的瞬间，毫不迟疑举起光束枪射向两名小花童。宪兵击中花童的同时，朗古手中的Rt散射枪喷出白色光束，急速四散成一道透明光罩墙，将大厅入口封闭起来。

　　“不……”猛然醒悟的安妮罗杰伤心地尖叫起来，被吉尔菲艾斯护在怀中掩面而泣。那一刻杨威利只觉得热血上涌，脑中一片混沌，胸口却象被冰封一般，连心脏似乎都不再跳动，双目死死盯着被透明光罩墙分割开的中厅。

　　霎那间被光束枪击中的两名小花童身上强光乍现，巨大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圣殿中厅夷为平地，被波及到的中厅二楼走廊纷纷坍塌，走廊上的宪兵被震得四散开来，有些撞上半塌的墙后坠落在地，有些飞出中厅倒在圣殿墙外，一时间血肉横飞哀声不绝于耳，这一切都被大厅内正对着门口的摄像头忠实纪录下，并且实时传播。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朗古按下回收键，透明光罩墙在忽明忽暗闪烁中散于无形。帝国双璧快速跑向中厅查看状况，除了肢离破碎几乎看不出样子的人体组织残骸以及中厅两侧受伤倒地的宪兵外，两枚钻戒毫发无损地在一地废墟中闪闪发光。

　　“爆炸总量相当于0.5兆瓦，宪兵们穿着帝国最先进的防护服依然损失严重，如果让他们进入前厅引爆，在里面的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圣殿。”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俯走到废墟里，俯下身拣钻戒，冷漠地做着总结。近在咫尺的罗严塔尔听罢心里一阵恶寒，拉着米达麦亚退到离奥贝斯坦三丈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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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因哈特午后四点回到新无忧宫的议事厅内。爆炸事件发生后，皇帝陛下沉着下令，由宪兵总监首都防卫司令官克斯拉指挥外围安保部队进入圣殿救助伤员，派遣帝国双璧将各行星驻奥丁地方政府代表送回住所，新闻发布会之事交由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朗古负责，请吉尔菲艾斯公爵将安妮罗杰及杨威利送回宫中，取消随后的一切官方活动。处理完各项事务后，皇帝陛下回到宫中，传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入宫觐见。

　　军务尚书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让莱因哈特暴走，完全不加控制的怒火直喷奥贝斯坦。“真是好手段，把朕的婚礼搞得一团乱，卿的胆子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看来让卿作臣子真是委屈了，不如朕下一道退位诏书，皇帝由您来当吧。”

　　“那两个小花童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安森巴哈安排的，他派人潜入奥丁，买通参与婚礼策划的一个圣殿执事，从孤儿院找来了两个小孩，在他们身上安装人体炸弹，妄图在婚礼上引爆，将银河帝国的精英一网打尽。所有参与暗杀阴谋的，除了事先逃脱的安森巴哈以及已服毒而亡的圣殿执事，其余六十七人均已抓获，等着陛下处置。”军务尚书完全不接皇帝陛下的话，只陈述事实。

　　“既然早已详查，为何不在婚礼前就将此隐患除去，非要大动干戈损失众多人手，如果发生意外不能控制场面，卿打算给朕收尸吗？”莱因哈特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不能，而是奥贝斯坦故意为之。

　　果然奥贝斯坦坦然答复道：“陛下放心，没有意外发生的可能，如果有人要对陛下动手，必须先踏过臣的尸身。婚礼现场直播后朗古局长发表电视演讲，强烈谴责旧贵族联军利用孩子制作人体炸弹进行暗杀、泯灭人性的无耻行径。两小时后，奥丁收到各行星地方政府的慰问请愿数百条，愿誓死追随陛下消灭旧贵族势力。三小时后收到的情报，布朗胥百克公爵控制的领地内，发生数十起抗议游行，已经造成近万人伤亡。就在方才臣入宫之时，奥丁市民请愿团递交参战请愿书，现在帝国上下一心，在道义上占有绝对优势，旧贵族联军声望大跌，对不久后帝国全面出击有极大的益处。”

　　“奥贝斯坦，朕告诉你，布朗胥百克公爵以及他的旧贵族联军根本不在朕的眼中，即使战场上交锋，也能将他们全部歼灭。你毁了婚礼，让朕如何向皇后交待？”莱因哈特恨不能暴揍奥贝斯坦一顿，这个人可恶之极，无论多么美好浪漫的事，到了他手中都变成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是，以陛下的勇猛及才智，当然战无不胜，如果加上皇后的智慧，银河帝国舰队必然所向披靡，但您没打算标记皇后，若皇后不能全心依附陛下，必将成为掣肘。因此臣只能换种方式来为陛下达到最有利的效果。”

　　莱因哈特觉得，当初他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收下这个毛遂自荐的冷血生物并委以重任。“滚出朕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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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餐厅内，莱因哈特一人独坐，安妮罗杰受了惊吓又伤心不已，吉尔菲艾斯守在她身边，让侍卫转告莱因哈特不用晚餐。露伊莎小姐前来回报，杨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拒绝开门，小姐担心发生意外，请皇帝陛下前去探望。

　　莱因哈特很不愿此刻面对杨威利，发生这种事，任何解释都不能取得对方谅解，然而不去也非解决之道。从议事厅出来沿着走廊来到宫中南侧小书房，莱因哈特扣了扣门，果然没得到任何回应，试着转动把手，门被反锁，莱因哈特叫了一声杨威利的名字，同样得不到回复，于是直接解开密码锁进了书房。

　　杨威利静坐窗前，既不回头也不言语，象一座雕像一般不动如山。莱因哈特走上前，双手从背后扶着杨的肩膀，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安抚：“抱歉，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让你承受最不美好的体验，我一定会补偿的，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

　　杨威利猛地起身挣脱莱因哈特扶着肩膀的双手，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道：“不，不会再有婚礼了，皇帝陛下。这对您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我而言也同样如此，何必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杨，我知道你很生气，无论是谁碰到这种事都不会愉悦，我也没想到婚礼会这么不顺利。”莱因哈特有些着急，明明不是他的错，杨显然把他当成罪魁祸首了。

　　杨威利摇摇头，仿佛是想沉淀一下不良的情绪，半晌才愤然道：“您什么都不明白，我不在意有怎样的婚礼，但您把原本可以阻止的一场悲剧变成了凶杀案现场直播，只是为了占得所谓的道义上峰。朗古局长发表电视演讲应该早就写好稿了，还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陛下，您的铁石心肠真让我意外，那么可爱的孩子都能成为您利用的工具，为了银河帝国的利益，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你，杨威利，不要以为朕宠着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指责朕，身为帝国的皇后，想明白你该负的责任。”

　　“皇后？？您大可以一废了之，如果还是不能放心，我的命随时可取，我并没您想象的那么重要，没必要用一场表面婚姻来巩固‘巴拉特和约’，您的能力足够征服任何人。”

　　“但任何人中不包括你！杨威利，朕问你，你在同意成为朕的皇后时，有没有一点对朕的私人感情。”

　　“陛下与我这阶下囚之间，何来感情。”

　　“很好，那你当初同意随朕来奥丁，也是另有所图？杨威利，论虚伪朕还比不上你，一面大言不惭写下‘婚姻的缔结始于爱’，另一面却可以为了你的目的，对朕虚与委蛇。”莱因哈特说完恼怒地摔门而出。

　　这注定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新婚之夜，银河帝国大纪事中，将此事件称之为“血色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