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叶枫

5、五

　　罗严塔尔的生物钟一向准时，早已睡醒的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侧身看向躺在身边宿醉未醒的皇帝陛下。“还真是麻烦。”罗严塔尔心里怨念着，如果不是昨晚挚友相约在高级军官俱乐部饮酒，也不会遇到独自前来但求一醉的莱因哈特，出于臣子对主君的关切之情，罗严塔尔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相陪，结果被皇帝陛下一把拉住对饮，而米达麦亚却借口家中有事安全撤离。

　　之后有些失控，帝国名花终结者看出情场失意的皇帝陛下从未有过的沮丧，但罗严塔尔的感情经历完全无法宽解莱因哈特的困扰，在难以组织起有效说词为主君解忧的情况下，罗严塔尔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和莱因哈特拼酒，喝醉了自然不用操心烦恼。最后还算清醒的罗严塔尔把坚决灌醉自己的莱因哈特带去长期预留豪华套房内暂歇时，酒的另一个副作用很快就显现了，曾经是莱因哈特的性启蒙者，之后成为疏导情欲偶尔为之的床伴，罗严塔尔又一次和皇帝陛下滚上床。

　　略微感觉有些不安的是高潮来临时，莱因哈特愤而叫嚷着“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朕不会放过你的。”，让罗严塔尔很快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今日是皇帝的新婚之夜，这话的对象自然是宫中的那位。发泄过后的莱因哈特在酒精作用下沉沉睡去，而罗严塔尔稍作清理后也躺上床，看着皇帝陛下的睡颜心里盘算着这场政治婚姻给帝国带来的变数，莱因哈特没有经历过爱情就被弄去结婚成家，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两个当事人各自境遇立场又南辕北辙，即使想维持表面的和谐就诸多不易，何况外界影响又如此之多，一场婚礼都能搞到血腥暴力，前路更难预料，罗严塔尔没有立场也不愿介入其间。

　　然而皇帝的婚姻关系到帝国的稳定，在这点上他和奥贝斯坦的看法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无论作为当年的盟友及床伴现今的臣子，他都希望莱因哈特的婚姻除政治因素外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如挚友米达麦亚的家庭，是罗严塔尔羡慕却不可及的。想着又有点不甘，罪魁祸首明明是奥贝斯坦，要操心也不该是自己，今后还是离这些乱七八遭的事远些以免麻烦。

　　一夜好眠的罗严塔尔清晨醒来神清气爽，思量着如何不惊动旁人把眼前这个烫手山芋送回宫去，客厅里茶几上的通讯器响起一阵低低地蜂鸣声。下床拢了拢睡袍，将昨晚激情时胸前留下的痕迹遮住，依然好睡的莱因哈特并没有被打扰，罗严塔尔快步走向客厅，打开通讯器。

　　“罗严塔尔卿，请速将陛下送回宫中。”吉尔菲艾斯表情看着有些古怪又带着些许无奈。

　　吉尔菲艾斯一早急着联络自己要莱因哈特回宫，显然是有事发生，罗严塔尔很清楚昨天的婚礼给几位当事人带来的冲击，“是杨殿下？”如果是安妮罗杰，作为丈夫的吉尔菲艾斯自会处理，不至于如此急切找莱因哈特。

　　“嗯，出了些状况，需要陛下尽快回宫。”吉尔菲艾斯并未细说，但看来相当严重。

　　“知道了。”断开通讯器，罗严塔尔第一反应是杨威利跑了，转而一想这个可能性极低，别说杨威利出不了门禁深严的无忧宫，即使真能逃走，第一个找皇帝的肯定是奥贝斯坦。罗严塔尔火速换衣梳洗完毕，从制冰机内舀了一大勺冰块放入台盆，放水后打湿手巾，将冰冷的手巾敷到仍在熟睡中的莱因哈特脸上。

　　“呜……”刺骨的寒意让莱因哈特瞬间从梦中惊醒，伸手一个擒拿卡住罗严塔尔的腕。“陛下，是臣。”听到熟悉的声音，莱因哈特松开手，顺势握住湿手巾揉了揉双眼。

　　“罗严塔尔卿。”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缓缓地叫出了名字。似乎还不甚清醒，莱因哈特坐起身，环顾四周。

　　“早安陛下。”罗严塔尔一边问安，一边打开衣柜找出一套家常休闲服饰放床上。“我们得抓紧些，吉尔菲艾斯大公方才联络我，杨殿下有事，请陛下尽快回宫。”

　　还沉浸在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的莱因哈特，听到杨威利有事，即刻从床上起身换好衣物稍作梳洗，随罗严塔尔一同离开。高级军官俱乐部门前，侍卫长艾密尔早就备好车。待两人上车，艾密尔将自动驾驶换为手动，陆行车飞速驶向数公里外的无忧宫。

　　莱因哈特打开通讯器询问原委，通讯器另一头的吉尔菲艾斯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仅是告知杨的身体出现状况，需要莱因哈特速去处理。

　　几分钟后，陆行车在无忧宫正殿门口停下，莱因哈特下车一眼看到站在殿前的吉尔菲艾斯，勿勿问安后，吉尔菲艾斯吩咐艾密尔带罗严塔尔前往偏殿会客厅稍歇，他与莱因哈特赶去杨威利的居所。

　　————————————————————————————————————————————————————

　　前往宫中南侧小书房，离得近了闻到飘散在走廊上的酒精味，莱因哈特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吵架后杨也把自己灌醉了？真是如此和他昨晚在高级军官俱乐部所为如出一辙。然而打开房门，走进书房另一侧卧室，更为浓烈的医用酒精味道充斥于空气中，生命监测仪来回扫描躺在床上盖着毯子的人，正在观测显示器上数据的医生起身向莱因哈特行礼，床的另一边，补液器自动将调制好的药剂输入人体。

　　莱因哈特急步来到床边，怔怔地望着昏迷中的人，仅仅一夜之隔，那个人躺在床上了无生气，仿佛骤然凋谢的鲜花。“怎么回事？”莱因哈特听到自己惊怒的责问声。吉尔菲艾斯忙将他拉到隔壁房间，那里主治医生正准备向皇帝陛下报告。

　　“早安陛下。”

　　挥手打断正要行礼的医生，莱因哈特焦急地问道：“杨为何会如此？”

　　主治医生看了看朝他微微点头的吉尔菲艾斯，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尊敬的陛下，您知道皇后殿下很晚才分化性别，成为一名Omega还不到一年……”

　　“朕要听的不是这些。”此时此刻莱因哈特只想知道区区一晚为何杨会病到如此地步。

　　“皇后殿下是因为……嗯，处理不当……”医生显然是在想合适的词向皇帝做说明，但对明显露出怒意的皇帝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

　　还好有吉尔菲艾斯在，为左右为难的医生解释道：“杨昨晚突然进入发情期，却没有告知任何人，自行做了处理，今早被发现时已陷入昏迷，幸亏救治及时才不至于危害到生命。”

　　“他做了什么？”听到不至于危害到生命，莱因哈特松了口气，不过杨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自己折腾到如此地步。以皇帝陛下所接受的生理教育，一个Omega如果进入发情期，要么打抑制剂，要么由相性契合Alpha进行标记，能写出《ABO新婚家庭指南》的杨应该懂得这些最基本的生理知识，即使昨夜自己不在他身边，这种事只要随便找个侍卫通知常驻宫内的御医，一针抑制剂即可解决。

　　主治医生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皇后殿下的处理比较特别，他把自己浸在放满冰水的浴缸里，试图通过物理降温来缓解发情期带来的生理性紊乱及燥热，失水过多又内外冷热交夹，最终体内信息素失衡引起休克，还好发现及时，不过恢复健康还得数日，且需要陛下的配合。”

　　望着沉默不语的皇帝陛下，吉尔菲艾斯示意医生先行离开。“陛下昨晚与杨有过争执，”这是一句陈述句，想也知道婚礼上发生的事对杨打击有多大，“他孤身一人来到奥丁，若是最亲近的人也离去，特殊时期他无法照管好自己。以杨的个性又不愿向他人求助，才会发生危险。我已吩咐医生今后定期为他检查，但有些事仍需陛下谦让一二。”

　　莱因哈特不满地反驳道：“为何要谦让？他已是帝国皇后，难道不该为朕所想？”见吉尔菲艾斯并不赞同的神情，莱因哈特软了口气道：“婚礼之事朕事先并不知情，奥贝斯坦虽过分但对帝国而言确能有效打击分化旧贵族联盟势力，难道用律法来处罚他的忠诚？杨应该了解这些，可他并不体谅，指责朕不择手段，朕不该生气吗？”

　　听完莱因哈特的报怨，吉尔菲艾斯劝慰道：“陛下应该知道杨对某些事的原则，让他无法认同奥贝斯坦的行为，即使杨的战略眼光很清楚这一事件为帝国带来的好处，但他曾经是自由联盟的统帅，在对待人命上与帝国看法不尽相同。”

　　“自由联盟政府无耻到连保护他们的英雄都出卖，杨又何必死守那些理念。吉尔，你也反对朕将奥贝斯坦留在身边吧。”莱因哈特闷闷地道，他很清楚挚友的想法，但正如奥贝斯坦所言，统治诺大的银河帝国有时需要一些行之有效的非常手段，但吉尔菲艾斯做不到那些，莱因哈特亦不想让他双手沾上污迹。

　　“臣无权左右您的决定，但请在对待杨的问题上能有足够的耐心与宽容，杨是个很善良的人。”吉尔菲艾斯略有迟疑道：“还请陛下近日多多陪伴，医生建议目前状况下，您的信息素对杨有很大的安抚作用。”

　　“朕会留在他身边，通知军务尚书府，军事计划延后，等杨的身体状况稳定后再论。”

　　————————————————————————————————————————————————

　　“罗严塔尔卿，陛下今日不同往昔，还望阁下在一些事上能给予陛下正确的引导。”目送莱因哈特走入杨的房间，吉尔菲艾斯前往偏殿会客厅和等侯在那里的罗严塔尔会面说明事情的经过后，最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

　　罗严塔尔望天，这还真是冤到六月飞霜，是皇帝陛下新婚之夜扔下皇后出宫，也是皇帝陛下拉他喝醉了酒，洒后乱性确有双方的原因，但陛下绝对是主动的那个，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到吉尔菲艾斯大公嘴里，变成自己没有正确引导？虽然和素有美神之称的陛下滚床单不亏，但这笔帐罗严塔尔不想全盘认下。“大公殿下，我与陛下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自今日起不会再有不当之事发生，至于给予陛下正确指点，我恐怕无此能耐，大公殿下与米达麦亚阁下或可传授一二。”

　　吉尔菲艾斯有些自责从昨天至今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他在烦心之余没能注意言语上的不妥，以至罗严塔尔误会，他当然清楚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之间的事，并未涉及到感情层面，仅限于偶尔相互慰籍生理需求的床伴，甚至在莱因哈特加冕后，两人几乎不曾再发生关系。昨晚之事纯属意外，他并无为莱因哈特推托责任而怪罪罗严塔尔之意，只是想让年长数岁又感情经历丰富的帝国名花终结者传授莱因哈特一些恋爱技巧，让因为婚礼意外而关系紧张的帝后能融洽相处。不过显然考虑不周所托非人，罗严塔尔那一套仔细想想用在杨身上应该无效。

　　“卿是陛下的重臣，如果我的言辞让卿误会，我道歉。陛下在很多方面都有赖诸位协助。”吉尔菲艾斯诚意致歉。

　　罗严塔尔有些好笑地看着红发大公，略微明白吉尔菲艾斯对他的期望，不过本身对婚姻完全无所期待的人又怎么可能去指导他人如何经营婚姻。“大公殿下，陛下与皇后之事身为臣子无权置喙，帝国事务我等必将尽忠职守。”罗严塔尔本想提醒吉尔菲艾斯不要过多涉及皇帝的婚姻，以免成为奥贝斯坦针对的目标，但大公与陛下关系远非君臣可比，似乎也用不着他多操心。

　　“关于此次讨伐旧贵族联盟，你有什么看法？”因杨的突发状况出兵会有所延后，但吉尔菲艾斯很清楚，莱因哈特亲自征战是必然的。

　　罗严塔尔思索了片刻才道：“陛下是不会放弃亲征，但亦会考虑奥丁的防务，大公殿下应该会留守。”

　　“陛下若执意亲征，军务大臣必然相随，奥贝斯坦阁下不会放心留下我守卫奥丁。”极少苛求他人的吉尔菲艾斯因奥贝斯坦一向针对自己也会生出一些负面情绪，而杨威利的到来，军务大臣又多一层防备之心，不可能让两个他眼中对银河帝国霸权有危险的人同时留在奥丁。

　　“那个家伙，老是喜欢无风兴浪，搞些人人自危的手段。”罗严塔尔小声报怨道。若不是奥贝斯坦在婚礼上搞这么一出血腥惨剧，他也不会有昨晚的麻烦。

　　吉尔菲艾斯略笑笑道：“我会自请前往边际星域平叛，为陛下亲征秃鹰之城扫清后顾之忧。”

　　“我与米达麦亚将随陛下一同出征，那么大公殿下被排除后，奥丁的防务由谁来担当？宪兵总监、首都防卫司令官克斯拉？还是国内安全保障局朗古那群人？哈……”罗严塔尔禁不住口不择言讥讽道：“奥贝斯坦难道认为他留下的人能对付得了杨的……”

　　“杨是银河帝国的皇后，按法律除皇帝陛下，皇后是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无论在政治还是军事上。”吉尔菲艾斯打断罗严塔尔之言，却也为如今这个局面深感担忧，昨夜莱因哈特与杨的争吵，表面看是因婚礼上的突发事件，但实质是两人在对待诸多事情上的看法与立场大相径庭，起争执是必然。之前那些看似温馨的家人式相处，一旦现实问题出现分歧，和谐立刻会被打破。“无论谁留在奥丁，杨都不会成为帝国的威胁。”吉尔菲艾斯坚信，杨不会为私利破坏帝国与同盟间来之不易的和平，否则在巴米利恩会战的最终时刻，不会接受同盟政府下令杨舰队无条件停战以及后来签订的“巴拉特和约”附加条款，与莱因哈特结婚。

　　罗严塔尔地耸耸间不再言语，当前的困境是莱因哈特过于自信造成的，“若无法让杨威利在朕面前屈膝下跪，不仅是奥丁，连费沙朕都不会回去。”大概就是那句曾经立下的豪言壮语，让莱因哈特自以为只要把杨留在身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实现这种愿望，所以才听任奥贝斯坦之言缔结这场所谓的婚姻，但杨是那么容易被征服而妥协的人吗？

　　“卿愿意去一趟军务尚书府转达陛下之意吗？军事计划延后，等皇后殿下的身体状况稳定后再论。”

　　“乐意之至。”罗严塔尔毫不犹豫应下，所有能打击到奥贝斯坦之事他都乐而为之。

　　——————————————————————————————————————————————————

　　再次检查完生命监测仪的读数，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退出卧室。莱因哈特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尚在昏睡中的杨，生理期的不适在脸上呈现出异样的绯红，伸手将落在额头的黑发拨开，才发现渗出的汗水湿了一片，隐约闻到一股淡而清爽的犹如置身于天地万物间品鉴自然的气息，随之而来是舒适感与安心，那是杨的信息素气味。

　　自动补液器在即将输液完毕前发出滴滴的提示声，关掉补液器掀开毯子一角拉起杨的手将针拨出，药棉按住针孔，片刻后拿开药棉，却不再想放手。莱因哈特闭上眼，默默感受着杨的气息，同时遵医嘱将自己的信息素缓缓释放萦绕空间，帮助调整杨体内紊乱的信息素，减轻生理不适。

　　听罗严塔尔转述杨出事时，莱因哈特就有些后悔，见到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后悔又变成隐隐的心痛，当吉尔菲艾斯询问昨晚发生的争执，出于自尊他并不愿就此认错，心里却在做检讨，婚礼上立下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誓言不过数小时，便因一时愤怒扔下爱人出宫买醉，酒后乱性之事就更不用提了。莱因哈特反思自己的行为，根源在于从开始就对这场政治婚姻不以为然，只是当成也许能征服对手的一次机会，并没有认真做好与一个Omega组成家庭的准备。

　　当年亚姆立札星域会战结束，吉尔菲艾斯代表帝国方出席伊谢尔伦要塞举行的俘虏交换仪式，与杨威利会面回来后，曾评价杨是个正直的人，与其做敌人不如成为朋友。自己对此也曾有过憧憬，但巴米利恩会战，伯伦希尔号被纳入杨舰队的射程，最终因同盟政府的命令让杨放弃了胜果，这点在莱因哈特看来，是今生最大的失败。在得知杨是Omega后，Alpha的控制欲以及征服欲超过了与尊敬的敌人平等相处的心愿。同样是为银河帝国的大局必须把人留下，也许当时选择成为朋友而非家人要正确得多。

　　感觉被自己握住的手微微作着挣扎，莱因哈特睁开眼，对上那双略显疲惫却依然清亮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