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叶枫

2、二

　　莱因哈特坐在餐桌前，餐厅的灯光色彩调节到最合适的气氛，华丽而浪漫，但直到菜色上齐，等待的那个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吉尔菲艾斯望着花园餐厅里那个在灯光下略显孤独的人影，不由地起了一点同情心，“您不打算陪陛下一同晚餐？”转头看向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已经躺倒在沙发上的杨，吉尔菲艾斯想得到他希望听的答案。

　　“陛下随时可以请任何人共同进餐，相信所有被邀请的人都会感到莫大的荣幸。他并不需要我。”

　　吉尔菲艾斯没有再说什么，莱因哈特和杨威利之间的事，他是知道最清楚的，那几件事的发生，将他们原本尚算和谐，甚至有再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变成泡影，建立亲密的关系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毁起来只需短短几天。

　　“我得告辞了，安妮希望不久的将来，您能再度光临寒舍，和莱因哈特一起。请多保重。”吉尔菲艾斯不打算再劝解，他目前和莱因哈特的友情大概也已降到最低点，正如杨之前所说的，如果不脱离这个权利中心，很可能下一次他将和安妮罗杰再次面临生离死别。

　　吉尔菲艾斯走出书房，顺手带上门，杨威利静默了片刻，起身来到窗前，他没有看向花园餐厅里的那个人，而是直接拉上窗帘。不看就不会有犹豫，看了怕会情不自禁走向那人身畔。忆起曾经在父亲收藏的古籍里，看到数千年前人类祖先写下的那句词“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也许正可映照他此刻的心情。

　　最初在伯伦希尔号上的相见还记忆犹新，原本一切顺利即将结束谈判，美好而休闲的退休生活向他招手，在奥贝斯坦送来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特首特留尼西特签发的和平协议后戛然而止。杨威利没有想到他被卖得如此迅速而彻底，连消化的余地都没有。听着奥贝斯坦以稳操胜券口气在和莱因哈特商讨如何回复海尼森，基于政府已磨刀霍霍指向他的部下，杨威利在懵懂了片刻后就决定一切听从命运安排。退役已成事实，是退休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混到老死，还是缔结一段姻缘以一个Omega的身份嫁给一个Alpha做银河帝国的皇后，都不是他现在能自由选择的。

　　莱因哈特最后大方的表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给他选择的余地，比如在他愿意的时候再安排婚礼，或是选择一场名义上的婚姻，总之没有拒绝的选项。作为一个出色的战略家，杨威利很清楚即使不带附加条件，这种政治联姻也有其必要性，但前提是结婚的一方不是自己。最后他很认真地问莱因哈特皇后能退休吗？莱因哈特郑重的告知，没有，即使有了新帝，皇后只能进阶到皇太后，除非是改朝换代，但皇后每月都有月薪可拿，而且还不低。

　　“那就快点结婚吧，早些拿到月薪。”杨威利漫不经心作了最后的决定。莱因哈特原本只想看场好戏并且欣赏一下战场上的不败魔术师如何被政治以及他一直守护着那个腐朽的自由民主政权出卖的颓废样，但听到如今这种不着边际出人意料的答案，反而对眼前之人萌生出除了是个“敬重的敌人”之外其他方面的兴趣。也许能在这场政治联姻中发掘出更多乐趣，莱因哈特收起玩笑之心，开始认真思考两人的未来。

　　————————————————————————————————————————————————

　　和自由行星同盟签完《巴拉特和约》回奥丁的途中，他们前往费沙暂作停留，以便奥贝斯坦先一步回奥丁按排婚礼。莱因哈特希望正式婚礼前双方有更多接触，两人从今后得共同生活，多一份了解也可以近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而杨威利带给他的惊喜（惊吓）不断，也让莱因哈特对婚后生活充满期待。

　　“杨，露伊莎小姐今天第二次向朕递交辞呈。”皇帝陛下走进费沙临时行宫的客房，向已近中午仍懒床不起的未来皇后请教，“卿这回又是怎么惹恼了她？”露伊莎是奥贝斯坦选中的一位年近四十尚未婚配，从高登巴姆王朝起一直在宫中教授侍女们礼仪的贵族女官，请她来专门指导杨婚礼上的礼节。

　　“啊，我没把她怎么样啊。”杨威利起身坐在床沿边上，有些迷茫地望着莱因哈特，“难道是为了那些事？”

　　“你做了什么？”皇帝的好奇心被撩起。露伊莎小姐第一次请辞是接手教导杨威利后的第二天，小姐发现在他讲解银河帝国贵族体系，哪些名门望族会出现在婚礼上以及身为皇后要用何种礼仪去应对这些贵族的觐见时，杨威利坐着睡着了。一开始小姐以为杨是因为不习惯新身份而产生的心理疲劳，但过后在午后花园散步、晚饭后健身室适量运动时，只要能找到舒适的坐位，杨都可以用读秒的速度进入睡眠状态，这是多缺睡还是不屑自己的讲解。感觉受到轻视侮辱的露伊莎小姐愤然向皇帝提出辞职。皇帝陛下听后安抚了女官，答应找杨谈谈。果然在随后的课程中，杨不再经常瞌睡。但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杨慢吞吞地起身，一边稍事整理仪容，一边抱怨着，“可能我真没那方面的技能，昨天露伊莎小姐教了一下午宫廷舞，被我踩了好多脚还是不能跟上节拍，后来休息了一会再教，似乎还是没有多大改善，然后在一个旋转的舞步中失了平衡，不小心拽掉桌布，把小姐精心准备的下午茶及点心撒了一地。我有道歉来着，看来还是不能得到原谅，也许是觉得我朽木不可雕吧。”

　　莱因哈特笑出了声，如果不是自幼受到的贵族礼仪教育已经根深蒂固，他很想趴在床上放声大笑。“朕的皇后可是拥有全银河最聪明的头脑，怎么可能是朽木？也许是露伊莎小姐教授的方法不对吧。杨，乘着午餐前还有时间，朕来带卿。”

　　等杨威利穿戴齐整从卧室套房内的洗手间整理完仪表，房内已响起一段轻柔的乐曲，莱茵哈特从花架一角的花瓶内折了一支玫瑰，插入杨的上衣袋里，拥着他不算纤细的腰，随着音乐节奏开始舞蹈。也许是Alpha与Omega间天然的相互吸引力，又或者是昨天一下午露伊莎小姐指点的功劳，总之随着莱因哈特起舞的杨并没有象之前他所说的多次踩到舞伴的脚这种事，身体相当放松依着莱因哈特的动作而动。“这不是跳得不错吗？朕都怀疑是不是因为露伊莎小姐管得太紧不让卿睡而故意报复呢。”

　　杨几乎半身窝在莱因哈特怀里，低声嘟囔着：“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几圈下来，杨的头靠上莱因哈特的肩膀，正当莱因哈特心中窃喜，平稳的呼吸声传到耳边。莱因哈特把人放平到床上，大概明白为什么露伊莎小姐会辞职，那真是个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梦乡的人，这样的人却能在伊谢尔伦要塞攻防战、秃鹰之城回廊战、兰提马利欧星域战役、巴米利恩会战时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以不败的战绩阻挡强大的银河帝国战舰进军步伐。这样一个从不让队友及敌人失望的强者，是唯一有资格陪自己走上权利巅峰的人。

　　———————————————————————————————————————————————————————

　　回到奥丁时，莱因哈特与杨威利之间的陌生感已消弭大半，现在他们已经能够象朋友聊天般述说战前各自的生活，家庭及亲人以及对曾经发生的一些战役进行深入复盘，自然也会产生一些争执，但很快又会达成一致。莱因哈特如发现新行星系一般在杨威利身上不断发掘惊喜，这个人与他以往所有认识的人都不同，一定要说有所相似，那就是品性和自己的挚友吉尔菲艾斯相妨，正直宽容而坦诚，能力又是让人可以付出全部信任。

　　“杨，明天吉尔和姐姐来宫中见你。姐姐还带来了她亲手做的蛋糕，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食物，杨一定也会喜欢。”有了相当的熟识，莱因哈特私下里和杨说话，几乎不用那些官方称呼。

　　“女大公和公爵要来吗？”这是要见家长吗？虽然早在伯伦希尔号上，杨威利就见过传说中那个完美的男人吉尔菲艾斯公爵，但那时他还没有和莱因哈特确立关系，现在相见感觉会有些不好意思。

　　“是姐姐和吉尔。”莱因哈特很注意称呼上的不同，一家人完全不需要用上官方敬称。

　　“是，是陛下说得没错。是陛下的姐姐和姐夫。”杨半开玩笑道，见莱因哈特瞪着自己，又立刻顺顺金色狮子的毛，“也是我的姐姐姐夫。”

　　————————————————————————————————————————————————

　　第二天午后，安妮罗杰女大公和吉尔菲艾斯果然如约而至，两人一身居家休闲装束，吉尔菲艾斯象所有好丈夫一样，帮着妻子提着个超大竹篮，一行四人在新无忧宫花园餐厅里就座，吉尔菲艾斯把篮子里各色小吃摆放到台上，其中七层高的塔罗蛋糕蔚为壮观。

　　安妮罗杰看着微微有些局促不安的杨威利，从莱因哈特小时候的趣事说起，慢慢让谈话的氛围变得自在起来。又问了莱因哈特杨的生活习惯，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弟弟对未来的伴侣已经有相当深的了解。安妮罗杰曾经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那段被迫成为佛莱德里四世情妇历史始终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好在吉尔菲艾斯一直在她身旁陪伴，让她有了真正的归属感。唯一的弟弟同样因为政治原因而与银河系最有能力的Omega前同盟元帅杨威利缔结婚约，安妮罗杰并不想在这场政治婚姻中让弟弟丧失享受爱情的权利，但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杨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而温和人。

　　“吉尔说，杨喜欢红茶加白兰地。”安妮罗杰拿起桌上莱因哈特特地为杨准备的红茶，取了个杯子倒满，品了一口，“味道不错，虽然和咖啡完全不同，但还是可以接受，也许慢慢习惯后会爱上这种饮料呢。”安妮罗杰意有所指地评论让杨有些不好意思。

　　安妮罗杰笑着又给杨斟了一杯红茶，切了一块塔罗蛋糕放碟子里递给杨。

　　“姐姐不能有了杨就忘记弟弟，那可是我最爱吃的蛋糕。”莱因哈特说完作势要拿走碟子，安妮罗杰拍了一下他的手道：“还是改不了，和以前一样，每次军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吉尔抢蛋糕吃。杨，你不用理他。”

　　“军校的餐厅真不好吃，每周都是一些固定的菜式，只讲能量配比不讲口味，如果不是训练量大，谁都不愿吃那种垃圾食品，哪有姐姐做的菜好吃。杨，你们那里军校伙食也很差吗？”

　　说起军校，莱因哈特，吉尔菲艾斯和杨三人有着共同的经历，杨对初次见面的人不善多言，但安妮罗杰的善良体贴还是能感受到。“也不能说差，其实我对食物的要求不高，事实上即使不去餐厅，也会由学长从校外带回各种食品。”在军校为了偷运美食，卡介伦不惜每次留出一份贿赂舍监，以至于那位原先体重标准的舍监在杨他们军校毕业时变成一个超重食霸而被校方管理层以影响校容为由公开点名警告。

　　“你们居然敢这么做，不怕被抓现行受处罚吗？”吉尔菲艾斯惊奇地问道，他和莱因哈特在军校时，绝对是榜样模范生，不仅各项技能科目名列前茅，理论知识也独占鳌头，难能可贵的是从不违反军校各种奇葩严酷的规定，作息行止都是严格按照校规来的，很难想象从校外偷带食物这种明令禁止的行为。当然他们也不是事事守规，有人挑衅尤其是那群旧贵族子弟在学业上输给他们后，就会用安妮罗杰是佛莱德里四世情妇的事来暗指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是仗着其姐庇护才能在军校如鱼得水来嘲讽他们时，一场校园内群殴总能按时上演。一开始两人寡不敌众，打多了有了经验又实力大增，往往是莱因哈特把那群人引到一个比较狭窄的空间，抓着带头挑事的猛揍，而吉尔菲艾斯在他背后帮他抵挡其他人的攻击，空间限制让多人攻击并没多大的发挥余地。等到莱因哈特以最快速度干翻领头的，其他人就会作鸟兽散，百试不爽。事后另一方羞于以众欺寡还打输了，不会告到校方那里。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整个军校期间群架没少打，却从来没有因此受到过任何处罚。

　　杨威利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真没有被抓过，学长是优等生，军校招生时学长可是活广告，大概学校也不想因那点违规而毁了学长的好名声。”带着一些遗憾又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概学长卡介伦和学弟亚典波罗都会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毕业。”

　　“是杨拖了他们的后腿？”莱因哈特直白地问。战场上与杨的那两位部下也多次交手，奥贝斯坦收集敌方高级将领个人的资料足有几寸厚，莱因哈特都曾仔细研究过，对那两位的勇猛果敢以及忠心于杨留下很好的印象。

　　安妮罗杰瞪了弟弟一眼，这种事需要问得这么直接吗？杨威利被问的有些懊恼，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就暴露了自己的黑历史。“没什么可说的，你也知道我有些方面确实不行。”杨想随口应一句就蒙混过关。

　　“不行，杨说过的，两人相处，一定要开诚布公，过去的一切，我都想知道。”莱因哈特露出难以抗拒地迷人笑容，伸手抓住杨的手轻轻揉捏着。一旁的吉尔菲艾斯也兴致盎然地看着杨。

　　莱因哈特的举动让杨立刻缴械投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越野三人行’项目，被拉低了分数，刚过及格线。”这个项目意在考查士兵的野外协同作战能力，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曾和其他人合作，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而这个项目的最大特点就是取成绩最低的一位为整个队的分数，不管能力有多出色，只要队中有一人不行，很可能全队无法PASS。

　　莱因哈特对这个项目的过程相当熟悉，即使是他和吉尔菲艾斯一起与杨组队，应该也不能及格。“你的学长学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哎，好吧。”这事是杨在军校其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轶事了。概括起来就是杨除了战史、战略、战术等理论课程优异，射击实技、战斗艇实技等实战项目没有一项及格，临近毕业，总成绩达不到标准很有可能再读一年，但就个人体能而言，实战项目再读一年也是不可能通过的，还好有集体项目的选修课，学长卡介伦及学弟亚典波罗思虑再三，帮杨选了“越野三人行”，起初杨不答应，自己废柴就得了，不能连累到学业优秀的学长学弟。不过在卡介伦表示他不想单独毕业把杨这个大包袱扔给低一年级的亚典波罗背之后，杨同意了，接着三人就研究具体实施方式。

　　“越野三人行”的装备不多，刀、绳索、指南针，其他的都得就地取材，项目的前半部分，杨威利可以勉强完成，后半部分在耗尽体力后，只能用点器械帮他到达终点，为此卡介伦曾踩点行进路线，把沿途可以用上的都试了试，并在考试前一周，帮杨做些基础体能训练。等到测试那天，如他们所料，前半程马术穿越障碍，步行定向找寻目标等基本完成，三公里野泳卡介伦和亚典波罗砍了些树枝，扎成轻型单人筏，让杨坐上面，他俩一前一后泅水推行。上岸后卡介伦背着单人筏开道，三人跑最后项目半马21.0975公里，杨威利跑了三公里已经喘得语不成句，由亚典波罗拉着前行，五公里处就再也挪不动脚。卡介伦放下单人筏让杨躺着，和亚典波罗拉着木筏穿越草地、树林和湿地。在到达终点前一公里，木筏终于寿终正寝。所剩时间不多，最后卡介伦和亚典波罗合作两人扛着杨威利冲过终点，杨家列祖列宗保佑，虽然是最后一组到达，但终于过了及格线。最后冲过终点的盛况，被所有参加“越野三人行”的军校生看在眼里，过线的瞬间欢声雷动。以上，卡介伦对教官的解释是杨在越野时突然脚抽筋，作为团队项目，他和亚典波罗不得不就地取材帮助杨，这并不违反规定，私下里嘲笑杨的表现就和狂欢节上双人抬猪跑里的猪没差别。

　　“怎么可以这么说，杨很轻盈，身材比猪棒多了。”莱因哈特听完急着维护起杨的形象。

　　这次连安妮罗杰也忍俊不禁要给莱因哈特的口不择言点蜡了，“莱因哈特，我亲爱的弟弟，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恭维方式有误，莱因哈特红了脸低下头，而同样低头红脸的还有杨。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对视而笑，感叹这两个人连害羞的方式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