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尘世妄言》卜茕

16、失（下）

　　“您说，她还能醒来吗？”
　　“不好说……”
　　“您直说吧。”
　　“不好说……看造化吧。”

　　——第十六章：当我们开始寻找，我们就已经失去。

　　“Fjarlgu a.”
　　魔语再次出现，辰虽听不懂，却听得到！
　　一声令下，三道黑影飞快略过辰的身旁，路过时还不忘挑衅地叫上几声，辰追了上去，却见它们高高跃起，三个方向一同扑向圈内的尘！
　　“尘，小心！”
　　辰急忙抬手，只见火焰猛地升高，平地化作一个巨大的火桶，但辰还是慢了一步，它们的前爪和上半身已经伸了进去，火焰只扫到它们的腿。
　　族长垂死梦中惊坐起：“阿妹！”
　　火焰散去，圈内只剩下三只魔兽，哪里还有尘的身影。
　　辰气愤极了，他冲到八爪魔兽身前将其平地拽起，显出了自己的原型，那是比任何魔兽都要强壮的体型，只需一口，就可以咬掉手中魔兽的脑袋。
　　辰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他显然经验不足，八爪魔兽的头和身子有很多筋，当辰的牙扯着这些筋，扭头扑向那三只乖乖等死的魔兽身上，一只爪子按住一个，狠狠瞪着最中间的那个魔兽时，嘴还在不停地咀嚼着，震慑效果十足。
　　“a er horfi vi vitum ekki hvar a er……”魔兽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嘴里的筋嚼不断，辰没耐心地啐了出去，“听不懂！”

　　血盆大口毫不犹豫，轻而易举，就将那只求饶的魔兽囫囵吞了下去，像是饿了许久。辰沉默地消化了一会儿，陆续将手中的魔兽吞了进去，连吃四头，他的肚子胀得像个大皮袋，可他却不满足，依然还是满脸愤怒。
　　他看向眼前的族长。
　　这样的场面发生在眼前，族长震惊地腿都有些发软，想逃都来不及。同族相残这种魔兽行为……没错！辰此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魔兽无疑，族长绝望地闭上眼睛：接下来，他也要如此粗鲁的吃了自己吗？
　　“奇怪？”
　　辰揉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尘去哪了？”见族长对自己的话没反应，辰解释道：“是这样……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尘……”
　　“哪个辰？”
　　“尘。渡尘的尘。”辰挠挠头，“我文化水平不高，恩公哥你别介意……”
　　恩公哥是个什么玩意？
　　族长为了剩些力气，变回原型，“你和阿妹签订了生死之约？”
　　“这个生死之约，我还没有搞懂，现在最让我奇怪的点是……尘不见了。”
　　“什么意思？”
　　“方才那三个魔兽的肚子里并没有尘的气息，他们没有吃掉她，可是……她却在那道火光之后消失了。”
　　族长瞧着他坐在地上，又是挠头，又是揉肚子，一副冥思苦想地模样，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辰感觉自己来昆仑山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傻子，【魔语】也不会，梦貘族也不了解，渡尘舍命救自己图的是啥，啥啥都不知道。
　　族长不情愿地伸出爪子：“抓着我。”
　　“干什么？”
　　“带你出去。”
　　“嗯？”
　　辰半信半疑地握住了族长的手。
　　小小的爪子，带着血气和香气……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这兄妹俩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虹光一闪而过，眼前骤然开朗，族长嫌弃地甩开了辰的手。
　　辰环视一圈，一脸不解：这不是还在原地吗？
　　“阿妹？”族长用高鸣唤了几声，没有得到阿妹的回应，却得到了山下的回应。
　　山下出事了。
　　辰见族长面色沉重，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族长没有能力再用【通天眼】了，他示意辰去封尘阁内把阿妹抱出来，辰半信半疑地进去了，穿过结界时，还纳闷了一句：“这结界不是被尘打破了么？”随后，他就看到了倒在脚边的尘。
　　她变回了原型，四肢爪子颤颤巍巍的，却紧闭双眼，不知道怎么了。
　　“把她抱出来，让我看看！”族长在结界外有些着急。

　　辰小心翼翼地把尘抱了出去，族长见到阿妹的样子，果然如他所料：“她方才为了救我，竟把整个封尘阁都封在了她的结界里。”
　　辰点头，一脸认真地等着听下文。
　　族长是十分不待见辰，无奈此时身旁无人能助自己，只能继续解释：“她在结界里受了致命伤，结界当时就应该消失，可她担心被留在结界里的我，于是强行维持着那个结界，受到了反噬，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尘？你醒醒，没事了！”辰摇晃了尘几下，可尘还是一副昏迷的样子，他担心地凑过去听了听尘的心跳，结果下一秒尘就被族长抢了过去，“不至于吧。”辰无辜摊手，“她这个模样，我能占什么便宜啊！”
　　族长心疼地亲了亲阿妹的额头，待扭过脸来，一脸的“不欢迎”：“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昆仑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辰收手，放出翅膀：“行，既然恩公哥发话了，那我即刻就走。不过，若再有魔兽什么的来解馋，可别怪我出现的不及时。”
　　辰才上升了半米，族长就叫住他：“别走。”
　　辰悬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族长，静候。
　　“你现在和阿妹签了生死之约，你们不能离开彼此太远……”
　　“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把我的名字给她。”
　　“你回头看看。”
　　辰顺着族长爪子指的方向看去，一时怔住了：那些方才与他们拼斗过的魔兽，此时都变成了一尊尊伏在地上的冰雕，若不是一阵风过，吹去了覆盖在它们尸体上的稀松的雪，露出晶莹剔透的一角，辰几乎都要忘了它们的存在。

　　人生从来都是有梦，也有真实。
　　此刻梦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真实，无论接受与否。
　　“你再去看看，它们方才挣开的口可还在？”
　　辰动身前去，凭借着印象寻找那道裂痕，可是结界光洁如初，远看近看都不曾有一丝裂痕……他一只手摸着结界，向前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了。
　　脚下，有半尊冰雕，结界外，有另外半尊冰雕。
　　看样子，这只魔兽是在穿过这层结界的过程中被结界夹断，又分别被另外设下的结界冻住了。
　　辰回头，看着他方才穿过的那一片冰雕墓地，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渡尘如此讨厌魔族，又为何要救自己，她究竟……是何用意？
　　见辰一脸郁闷的走了回来，族长抱着阿妹起身：“山主从不出手，仅仅是靠这些大大小小的结界，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任何一只魔兽，包括你。我来时问过灵芝树了，树老说渡尘没有因为你而拆掉冰冻魔兽的结界，所以我猜测，你被阿妹背到封尘阁的时候，一定手脚冰冷，冷的快要被冻死了。”
　　辰不得不承认：“你说的不错……”
　　“如果不是阿妹和你签订了生死之约，结界优先考虑她的安危，放过了你，你此时早已和它们沦为一样的下场了。”族长压制着胸腔的怒火，直视辰他的眼睛，“我训你几句，你就要走，想来你那几声‘恩公哥’也不是诚心叫的。”
　　辰感觉嗓子被堵了一块石，说出什么来都显得心虚：“可是……我真的没有把我的名字给她……”
　　族长将怀里的阿妹递到辰面前，义正言辞道：“这其中的误会，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在她醒来之前，你不能离开封尘阁，更不能离开阿妹。”

　　辰没敢接。
　　“我若是必须离开呢？”

　　“那你飞不出半米，就被会吸入口鼻的雪花穿透心肺，然后摔下万丈悬崖。”一个浑身长满叶子的小人从辰的身后冒了出来，把辰吓得跳出一米多高，小人被他逗笑，又继续道：“如果你心肺够硬，也许死前还能见见悬崖下的卧玉阵。”
　　“树老。”族长抱着阿妹行礼。
　　树灵笑着接过族长怀里的尘，对着它的额头吹了口气，不消片刻，尘一直紧巴巴握在一起的四肢便松开了，神情也稳定了许多。
　　“多谢树老！”族长跪地行礼。
　　“你快些下山去吧，你的族人现在正需要你，放心，我会照顾它的。”树灵此话一出，族长谢过之后，竟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送你一程。”树灵挥手，悬崖处的那棵老树便垂下一条坚实的藤蔓，族长顺着这条藤蔓，眨眼不见了踪影。

　　“敢问阁下是……？”
　　族长对眼前这个绿油油的家伙的态度，和对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虽然自己现在是在天上的那一个，对面这个家伙在地上，但听他方才吓唬自己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是树灵，悬崖边那棵树生出的灵。”
　　“树灵……”
　　树灵？什么树灵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压？辰感到对方的灵力压制着他四面八方的退路，简直让他感到窒息：如果这个绿油油的小家伙愿意，或许自己就不是上天，而是要升天了。
　　“我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唯的……让我想想哈？”
　　“你认识我娘？”
　　“认识……”树灵抬眼回忆了一下，“你娘是不是还有个丫鬟叫杜鹃啊，家在塞北什么的……”
　　辰越发惊奇：“你怎么知道？”
　　“诶？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我？怎么可能，昆仑山我只认识她一人。还有她哥。”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家伙，又看了看悬崖边的那棵老树，小脑瓜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您是先知？您一定是！我娘说过封尘阁外有棵老树活了万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必就是您了!”
　　树灵挑眉：“没想到你娘一个深宫女子，知道的还不少。”

　　“等等……”辰捂着头，从头理了一下思绪，“您到底认不认识我娘啊？”
　　树灵摆摆手：“认识谈不上，只是听你在我耳边念叨许多天，有些印象罢了。”
　　“我何时跟您念叨过？”辰越问越糊涂了。
　　树灵眯眼辨认了一番，知道自己没认错人，便觉得这小子是在故意考验自己：“以为我年岁大了就记不得了？一个月前，你从悬崖下面爬上来，冻死在我脚边，阴魂不散，念叨你的委屈和心酸，你怎的都忘了？年纪轻轻，这记性可不如我啊。”
　　“等一下，一个月前？”辰笃定那绝不是自己，“我那时在魔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昆仑山！这是我第一次来昆仑山，一定是您记错了。”
　　“那我如何知道你娘的事，甚至连她的丫鬟的家乡都知道？”
　　“奇怪……”
　　自从来了昆仑山，奇怪的事越来越多，不能解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偌大的昆仑山，好像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冰雪层层包裹，也不知道把真相掩藏到了哪里。
　　辰忽然觉得好冷，也许是尘陷入虚弱状态的原因，他也不能跟着沾光了……打了一个哆嗦，辰请树灵和自己一同进阁坐坐。
　　看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在他还叫慕容辰的时候，他经常会趁着夫子不在意，溜去藏书阁看书。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即便是旷课也不会有人过问，所以他的童年，比皇兄皇帝们都要自在一些。
　　第一次知道世有灵兽，还是在【神奇阁】的顶层，那里藏有一本巨厚无比的【山海经】，因为那本书太厚了，他陆陆续续旷课一周才把它看完。有一次看得入迷，不小心从书梯上跌下来，不仅磕破了脑袋，还险些被巡逻的侍卫发现。
　　好在书中的内容从不负他所望。
　　据经中所说，世上有一种名为梦貘的兽，以采梦为生，以造梦为奇，以噬梦为怪，天生皮毛艳丽，性情多变，可借幻术变换世间万物，是上古神兽……
　　“梦貘兽性孤傲，不好驯服，若能让其认主，那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惭愧，惭愧……”
　　“梦貘一旦认主，必对其忠心耿耿，它们穷极一生都只有一个主人。当主人为它们赠名，二者间便定下了生死之约，梦貘会变换为主人的形态，终生陪伴在它的主人左右，直至死亡。”
　　辰叹了口气，是真的感到惭愧。
　　“世人捕猎梦貘，不止是因为它的皮毛。因为梦貘的寿命很长，所以那些怕死之人，都想借梦貘来延年益寿。”
　　“如果梦貘不愿意认主，那些人就会杀了它吗？”
　　“这是自然。”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只梦貘想要为族人复仇的话，她会不会认仇人当主人呢？我的意思是……它们会不会选择用自己做武器，以一换一？”

　　树灵听了辰的话，耳目一新，浑身的树叶都愉快地抖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要么说你生来是魔族，它们生来是灵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