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尘世妄言》卜茕

15、失（中）

　　辰的出现，让场面有暂时的停顿。
　　接着，数不清的黑影相继冒了出来，它们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跪到辰的面前，竟是在向他臣服。
　　尖锐的爪牙、黝黑的翅膀、灰色的头发和赤红色的眼睛都只代表了一部分，只有那份骨肉里流淌的魔王之血，随着汗水的蒸发，能让空气中原本香甜的气味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
　　辰一时语塞，他本想出来大开杀戒一番，但这局面着实让他没有料到，他迅速环视一周，见到族长只是负伤，并未有性命之忧，心中稍定。
　　“放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何地方！”气势上不能输，辰这话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还不速速退下！”
　　为首的黑影显出真容，那是个四肢长有八爪，头顶长有短角的怪物，它嘴唇动了动——如果它眼睛下面一开一合的两个肉块是嘴唇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在说些什么：
　　“Kri herra,geturu skili eftir okkur afgangs？”
　　辰向族长的方向寻求帮助：它在说啥？
　　族长无语：你问我，我问谁？
　　“Kri herra,ert ú sonur djfulsins？”
　　辰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话，干瞪着眼：“退下！”
　　“ú skilur mig ekki.”
　　“再不退！休怪我不客气！”

　　氛围开始有些不对劲，跪地的黑影陆续露出它们真容，辰放眼望去，尽是一些下等、中等魔物，一个个面目丑陋，垂涎欲滴。
　　最可怕的，是它们此刻齐齐地盯着辰身后的阁门。
　　显然，它们已经不把“魔王之子”放在眼里，它们眼里充满了原始的□□，下一刻，就可以用锋利的牙齿把猎物撕碎、吞咽。
　　辰察觉出了危险，不禁后退半步——不行，不能退！可怜魔物刚露出兴奋的模样，辰就把退的那半步还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更上前进了一步。
　　“退下！”
　　辰张开翅膀，尽管那翅膀千疮百孔，却翅骨却依然坚固的像堵墙。
　　他必须守住！
　　族长在魔兽身后，用偏见和傲慢的目光注视着他，可能族长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傲慢，但辰很清楚，自己和这群魔兽在他眼里，其实并无不同。
　　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照面，相比于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目光，辰更在意族长的态度，倒不是怕他那什么通天眼，而是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更宝贵的东西。
　　如何证明自己本心向善？
　　胜败就在此刻。

　　辰深吸一口气，吞吐出一大口火浪，战斗一触即发，更多的魔兽从四面八方向吃处汇聚，其速之快，使得结界处连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结界被彻底启动，大开防御之势，每传来一次碰撞，就伴随着一声惨叫，可那撞击的声音竟未因此断过。
　　为一口美味，魔兽竟耗尽毕生修为，也在所不惜。
　　到底是蠢啊，还是贪婪。
　　辰为它们生出一丝悲哀，也为自己，更为母亲。
　　怪不得母亲故作骄傲的背后，永远摆脱不掉一条名为自卑的尾巴，若你亲眼见过它们这幅蠢样子，大概也不会相信魔族能生出那般骄傲的美貌。
　　正是因为想要摆脱那条自卑的尾巴，唯从未教过辰任何【魔语】，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生而为人，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和魔族扯上关系。
　　“辰儿，【魔语】不学也罢，你只需听阿娘的话……”
　　到底是蠢啊，还是执念。
　　辰懊悔极了，若当时自己勤奋好学一些，好奇心强盛一些，或许现在就是不一样的局面。

　　另一端，梦貘族长一边攻击魔兽，一边不忘观察辰，察觉到辰对同类下手的犹豫，他冷哼一声：若把妹妹交交到魔物手中，他怎么对得起爹娘？
　　“哥？”
　　尘察觉到族长接近，惊得从阁内跑了出来，“你怎么样？！”
　　“别出来。”
　　“哥！你快进来！”
　　自己是魔物的猎物，哥又何尝不是呢？
　　族长身上的血气透过结界飘到鼻端，尘急得眼泪又掉下来：“哥！你先进来！你进来啊！”
　　不论尘怎样呼喊，族长都没有回头，他守在阁门前，挥出的每一击都更愤怒，更残忍，更迅猛……然而还是不能阻挡敌方前仆后继的自杀式袭击。
　　“别出来。”他还是那句话。
　　“对不起……哥……对不起……”尘躲在族长的身后，这回真哭成了泪人。她怕啊，魔域的火海都没让她如此害怕过，可她现在却怕得要死，怕得不敢出去。
　　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吗？那么现在的颤抖又是怎么回事呢？真的长大了吗？在昆仑山摇摇欲坠的局势下，她不顾及族人的安危擅自求名……难道拥有名字才算真的长大吗？
　　分明是自私！

　　长角的魔兽围成阵线一起撞击着结界，巨大的回响敲打着辰、尘和族长的心，仿佛被阴影笼罩，族长和辰的攻势逐渐缓慢。
　　随着辰被从空中打落，魔兽们对美味的追求更加势在必得。
　　功夫不负有心兽，不知道送了第几波，结界给面子地破了一道裂缝！族长暗叫一声糟糕，眼看着和自己战斗中的魔兽们调转方向，和结界外的魔兽里应外合，一起攻击着那道裂缝。
　　族长追杀过去，用通天眼控住魔兽，趁他们是去方向的时候，急忙按住那道裂缝阻止它继续越大，然而，经过战斗损耗，通天眼的能力范围已经不足以覆盖整个封尘阁看，一只长有翅膀的魔兽处在通天眼的结界之外，见到地面失势，盘旋着挥舞起翅膀，用风化作攻击破坏着结界。
　　族长的听力受到风力的干扰，通天眼的功效大打折扣，族长面露难色：都怪他轻敌，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哥！你别管那了！你进来啊！”
　　尘哭喊着，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在看到哥对自己露出的笑容之后，她疯了一样地尖叫起来。
　　自她懂事起，哥就是一族之长，他没有名字，没有爱人，始终以梦貘族的兴衰为己任，那份压力压在他身上，让他跪了下去，就跪在逍遥仙君以及一切修为比他高深的神仙脚边，虽然渡尘当上山主之后，许他不跪，可这也并未让族长露出笑容。
　　“阿妹！”
　　族长终于松开了那层不可挽回的结界，他回到妹妹的身边，食指比在唇上，示意她嘘声——若是封尘阁的结界被震碎了怎么办？
　　到时候，可就没有哥哥保护她了……

　　“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进来！”
　　尘随着负伤累累的族长一起倒下，她惊恐地看着他身后发生的一切，魔兽冲破结界，匆匆略过辰的双翼，准确无误地向她的方向冲来。
　　“阿妹，哥没想到……你竟生得这般好看。”
　　他回头了，看清了，终究还是不忍心责骂她，她这般聪慧，机敏，人形生得这般好看，比他这个族长都要好看，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了他的命运，都是为了成就新的阿妹。
　　尘彼时，还未曾发觉自己生出了【通天眼】，她只是隐隐地觉得哥的笑容不对劲，像是一种对死的解脱，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真正的幸福。
　　“哥——”
　　尘不允许，她不允许哥因为她的自私离开，不允许他们最后一面是以她的“对不起”告别！不该是这样的！梦貘族小心翼翼地躲避猎杀，坚强勇敢地活过了百年，理应获得属于它们的幸福结局！
　　如果这个结局无法获得幸福，那尘宁愿站出来，同归于尽。

　　高频的叫声穿透最后一层结界，香气四溢，尘将自己暴露在月光之下，魔兽们冲刺的脚步戛然而止。
　　它们以为是渡尘回来了。
　　即便是假，也足以让他们胆寒。
　　尘同时也被魔兽们的反应震到了，但她顾不得想那么多，她开始对着这群魔兽尖叫，恨不得撕碎他们的脑子。
　　伤我哥者！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当族长听到尘的叫声，他再次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早该想到，他不是天才，阿妹才是天才。
　　不论她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仗义，在她登顶的那一刻，不，应该是爬上悬崖的那一刻，都应值得他这个当哥哥的为之骄傲。不论这样拼命的行为对象是昆仑山神，还是魔王之子，只要她是他的妹妹，他就应该挺起胸膛，因她骄傲。
　　梦貘族本该活得如此自由。
　　如此，倒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狭隘了……或许，是时候将族长的使命还给真正适合的梦貘了。

　　“尘！”
　　一道从天而降的火焰打断了尘的尖叫。
　　辰捂着脑袋，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尘这才猛地想起来辰的存在，捂着嘴作惊讶状：“哎呀！我怎么把你忘了！”
　　辰当场吐血。
　　魔兽甩甩脑袋，借此机会向尘逼近，不料那火焰忽然动了，化作一柄利箭，依次穿透尘周围逐渐逼近的魔兽，似乎是以雪地为纸，画出一个生动的圈。更精彩地，是火焰的焰尾沾染到辰吐在地上的血，如触燃油一般，在这雪地里也能熊熊燃烧。
　　若不是哥哥在跟前，尘就差为辰的表演鼓掌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被我伤到吐血。”
　　“我真的是被你伤到吐血。”
　　辰觉得这不是自己吐吐血能解决的事。
　　就算在迟钝，这个时候也应该发觉，自己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赐给她，并且也根本不是她的主人了吧！要不然她要怎么解释主人被伤到脑子“轰隆隆”作响甚至吐血，她这使灵却丝毫没有遭到反噬这一现象呢？她那族长哥哥瞧着一本正经的，总不能教她的规定都是假的吧？！
　　辰尚且控制不好火候，心中为解开误会而焦急，火焰便随着他的心情忽闪起来，吓坏了那些魔物。或许它们早淡忘了火的模样，但它们骨子里对火的恐惧却不曾减少，一如它们初见辰时的恐惧——若不是因为被魔尊用火折磨，它们又怎么会远离家乡来到冰天雪地的昆仑山讨生活？
　　瞧着眼前的火焰，瞧着爪上的烫伤疤，不堪的回忆因为高鸣的刺激，重新浮现在脑海，为首八爪魔兽心有不甘，低下头悄声念下一串魔语。
　　“Fjarlgu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