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尘世妄言》卜茕

11、翊

　　火海茫茫，热浪滚滚。
　　魔尊发怒，南无深知魔尊的实力，打心里害怕这股怒火，可他还是一头冲进了火海，他暗恋威娅公主很久了，说到底还是“英雄救美”的错觉让他勇敢了一回，但他毕竟不是什么真英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从火海里爬出来时，他泪流满面……大抵是，被浓烟熏瞎了眼睛。
　　“属下该死，没有找到公主的下落……”
　　“要你何用？”
　　“属下再探！”
　　“不必了。”
　　魔王一脚踹开挡路的他。
　　“门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你们……
　　南无不知道这个“们”是否包含了威娅公主，毋庸置疑的是，威娅公主让魔尊失望了，她没有守住大殿的殿门，但她毕竟是公主啊！一想到威娅难过的样子，南无重新拾起了勇气，他擦去泪水，起身再次冲进了火海。
　　魔尊抬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烧了南无的脸。
　　“威娅公主！我……”
　　魔尊听着耳边南无绝望的惨叫声，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丝冷笑。他喜欢这股味道，一切化为焦炭的味道，掺杂着死亡和绝望，这让他食欲大振。

　　热浪之中，一只蝴蝶穿越火海，神不知鬼不觉，轻巧地落在魔尊的鼻尖上。
　　魔尊高大的身形被火光拉扯成长长的一道影，他僵在那里，尚保持着观看烟火的姿势，目光却已然凶狠。
　　“翊。”
　　蝴蝶翅膀震动，发出冰冷的声音，众人一惊，这才发觉异样。
　　魔尊出手，准确而迅速地抓住了那只尚冒着寒气的蝴蝶，毫无怜惜之心地将它揉成碎片，随手丢进脚下的火海。
　　“把那小子给本尊找出来！”
　　众魔头面面相觑：“属下愚昧……何人？”
　　“只要是你没见过的人。”魔尊咬牙切齿。
　　使魔领命，纷纷冲进火海，化作一缕的火花，魔尊见此情景，心神自狂怒之中恢复了一丝冷静，追加道：“要活的。”

　　辰被火熏伤了眼睛，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此时虽有无名在手，眼前也不过是从红彤彤的一片化作白茫茫的一片，依旧看不真切。虽然无名的声音和力量都得以他感到安心，但显然，同行的另一个声音并不来自昆仑山。
　　“呜呜呜……我可是梦貘最后的血脉……呜呜呜……爹、娘、哥哥……孩儿对不起你们……”说是来救自己，却哭得比谁都凶。
　　“她要烧死我们！”辰喊着，嗓子几乎沙哑，“怎么办？”
　　“呜呜呜……梦貘族这是要灭绝了啊……呜呜呜……爹、娘、哥……”
　　梦貘哭哭啼啼，辰只觉得头痛欲裂：“你别哭了，我去求她放你一条生路。”
　　“做梦！我貘族全身是宝，被她抓了还有活路吗！”
　　“我们血脉相连。”
　　梦貘跳到辰的肩头上，猛捶□□这颗被熏黑的“猪脑袋”，龇牙咧嘴：“你是猪吗？这么大的火，她是铁了心要杀你！你说话管用，她还会放火吗！”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梦貘再次哇哇大哭，“……我要死了……爹、娘、哥哥……”
　　肩膀的压力骤增，辰快被这只梦貘逼疯了，威娅都没有将他逼到这般烦躁的地步，一只小兽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弄得心烦气躁，真是可恶！

　　这端火焰，那端冰雪，使魔很快发觉异常，向辰的四周汇聚。
　　梦貘骑在辰的肩上，将四周的危险看得一清二楚，带着哭腔喊道：“飞！快飞！”
　　“飞哪？”
　　“左！”
　　辰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应声展翅，却不知这样吸引了更多的注视。魔尊远远地见到辰的真身，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竟亲自动身，拦下辰的去路。
　　“你是谁？”翊质问。
　　辰只觉得面前热浪滚滚，烤得他口干舌燥。
　　“我……我是……”
　　“渡尘在哪？”
　　翊并不在乎眼前的少年，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在辰手中——那柄冰剑上面有渡尘的气息，如此冷漠，也如此熟悉。
　　无名察觉到强烈的注视，脱手上前和翊一较高低，无奈水火相克，对面又有着源源不断的怒火，无名根本不得发挥，很快败下阵来。
　　更过分的，是翊将无名狠狠地踩在脚底，并不打算放过他。
　　“快、快走……”无名自知斗不过对方，已然开始融化，但它依旧挣扎着试图给辰制造生机，“走！”

　　眼前的男子背负着一双宽大的翅膀，尖爪和獠牙发出锋利的光芒，狭长的，赤红的眼睛睥睨众生，随便一个鼻息都带有火焰——那是魔族高贵血统的象征，辰忍不住喊了一声：“舅舅！”
　　“不能喊！不能喊！”梦貘急忙去捂辰的嘴，结果还是迟了半拍，“你个傻子！”
　　翊听得清楚，整个愣住了。
　　一瞬间，他的翅膀有一瞬间停止扇动，甚至连魔域的火焰也有短暂的降温。但也仅仅只是短暂的停战了一下，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更强盛的怒火。
　　周围的冰化作了水，一点点被蒸发，辰困在这冰火两重天子之中，几乎感到窒息。
　　纵是皮糙肉厚的梦貘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从辰的肩上滚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摇起尾巴求饶：“我的皮毛这么漂亮！再烧可就没有啦！”
　　翊被流光溢彩的皮毛吸引了注意力，原本要抓辰的手改了主意，一把抓住了梦貘的尾巴，将它提到眼前。
　　“梦貘族？”
　　“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她竟然真的在养梦貘……”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翊看着眼前弱鸡又胆小的辰，仰天大笑：“就是这个家伙吗？竟然让她舍得用这么好的剑和梦貘来换？”

　　辰穿过层层水汽，重新走到翊的面前：“舅舅，我叫辰，我母亲是……”
　　“再叫本尊舅舅，本尊杀了你。”
　　“……惟。”
　　最后一个字是母亲的名字，那是辰最后的底线。他可以变得和他们一样冷血无情，可母亲的名字，他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谁也不记得，那么就由他……

　　梦貘倒吊在空中，两眼发黑：“你快逃吧……跟我哥说……”
　　“你自己去说。”
　　辰猛地冲了上去，一拳打向翊的脸。
　　翊的反应出奇的快，侧头轻易躲过，顺便抬起一脚踹向辰的肚子。
　　辰展翅上升，躲过这一脚，飞快拉开两人的距离，随即一个俯冲，再次出拳——这一拳加上了速度的力量，终于让翊原地有所动摇。
　　“嘶……”
　　梦貘趁机咬住翊的手，翊一气之下，将它摔到地上。
　　辰张开拳：“无名！”
　　无名从翊的脚下挣脱，飞回辰的手中，辰暗暗吃惊：无名不仅被融化了将近一圈，甚至还有点烫，这等强悍，自己绝不是对手。
　　出神的瞬间，翊的火焰杀至眼前！
　　火光滔天，一道寒光从火光中旋转着飞了出来，插进梦貘身旁的泥土里，其声之响，直接把梦貘吓得跳了起来——它本来是想装死的。

　　翊一爪子挥开眼前的火焰，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威娅在哪？”
　　“肚子里。”
　　“你吃了她？”
　　“……是。”
　　无名和梦貘震惊地看着空中两道身影，又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以为辰不过是个孩子，事实竟是这一场大火，不是由威娅点燃的，也不是翊点燃的。
　　翊只负责加火，真正点燃它的，是辰。
　　早在他们赶来之前，辰已经赢了第一场。
　　只是血亲相残，让他赢得毫无意义，甚至痛苦万分，所以他放弃活的机会，原地等死。
　　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失望。
　　事实上，辰依然对这一切感到失望。
　　翊冷笑一声，瞧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妹妹长得像极的孩子，终于露出獠牙：“那我只好先杀了你，挖出威娅，再去找她！”
　　“母亲已经去世了。”
　　“唯？她死了。”
　　“舅舅，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辰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唤了一声“舅舅”，即使他知道，若以他为主角，注定不会是大团圆结局。

　　“她死了！”翊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早该死了！要不是她叛族！魔族早已一统三界！要不是她！渡尘此时已跪在本尊脚下！”
　　对面在狂笑。
　　辰失望地闭上眼睛，任由火焰将自己包裹。说实话，他此时都分不清，这火焰是对面的攻击，还是自己认输的决定。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母亲，我辜负了您的期盼。
　　对不起，无名，还有梦貘。
　　就这样吧，我累了，不想再走了。
　　……

　　辰从空中坠落，默默地感受着自由落体的速度。
　　说来好笑，他死前想的最后一件事，竟是身为人类之子时，被不止一次从高处推下去的经历，那时的他为了隐藏身份，会收起翅膀，然后顺其自然地被摔成骨折。
　　除此之外，就是每次的餐食，母亲为了避免在餐桌上吃到毒药，总是挑挑拣拣出一大推，可即便谨慎到如此地步，他们也总是吃不饱。
　　因为饿，他曾丢人地和母亲表示，想要去和宫人们一起进食。
　　母亲却说：“别害了他们。”
　　其实辰并不讨厌骨折，骨折的时候，父王会来琅雨轩看望自己，那之后的几个月，琅雨轩的饭菜都是无毒的，都可以叫他们母子吃饱。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母亲掉着眼泪为自己包扎伤口，没有父王来探望他的伤势，更没有可口的饭菜填饱寂寞的灵魂。

　　对不起，威娅。
　　明明我吃了你，却不曾有一丝开心。

　　辰落到一处柔软又潮湿的地方，没错，柔软又潮湿，就像落进了自己的心里。
　　辰睁开眼，发现身下是一片云。
　　云在空中，他躺在云上，面前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
　　“你是谁？”
　　对方并未答话。
　　“你……救了我？”
　　对方抬手，一尊丑陋又熟悉的雕像突然升至空中，将二人脚下的云与随之而来的火焰隔绝开来，辰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就掉下泪来——大概是因为这这幅场景，让那尊带有侮辱性的雕像看起来像是一尊守护神。
　　“娘……”
　　“我不是你娘。”
　　对方的声音清冷且清晰，像清泉穿过大脑，不带走一丝温度，却足够洗涤一切不清醒。
　　“呃……我是说……那尊雕像是我娘……”
　　“我知道。”
　　身后热浪势不可挡，云的边缘逐渐蒸发，辰忍不住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知道。”
　　对方大袖一挥，丢下一只五颜六色的东西，辰定睛一看，是梦貘。
　　“谢……谢山主……”梦貘摔得不清，倒还认得出人。
　　辰把梦貘抱在怀里，缓缓起身，“你是……”

　　“对不起，我来晚了。”
　　辰堪堪站稳，正要看清对方的长相，脚下的云却载着他迅速离开。
　　“等等！”
　　辰本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至少，也要让他说一声感谢。
　　来不及了！
　　离开的瞬间，翊的火浪吞并了那尊雕像和那抹清丽的身影，继而追着辰脚下的云，迎面而来！而辰抱着梦貘，无力应对眼前这瞬息的变化，只剩下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带着风雪而来，光中又显出一抹身影，挥手斩断火光，一路护送着他们驾云离去，直到魔域的入口处。
　　“这只梦貘知道回去的路，别让它死。”
　　“无名？”辰听出声音，这才认出是无名。眼前这尊冰人，冰身是滚烫的，带着热气腾腾的汗水，一触之下，让他也惊出了一身汗，急道：“别回去了！”
　　“我必须回去。”
　　“可是……”
　　“你要小心这只梦貘，它在昆仑山假扮过你，狡猾的很。”
　　无名伸手摸了摸梦貘的脑袋，故意把梦貘的脑袋弄得湿漉漉，梦貘想打他，无奈伤到骨折，只能呲牙咧嘴。
　　“昆仑山出现过三个辰，只有你是真的，你要好好活着。”
　　辰对无名的话听得不是很明白，望着无名背影发怔的功夫，一人一貘已行出魔域。

　　“我们是回昆仑山吗？”
　　“废话。”
　　梦貘伸手抓了一把身下的云，小心翼翼地敷在自己烤焦的皮毛上，一肚子不满：“我要是知道魔域这般凶残，打死我也不会来救你！不对，打死我也应该让魔尊先打死你。”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你是魔族，我当然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来救我？”
　　“那当然是因为……”梦貘差点说漏嘴，急忙刹住，“我乐意。”
　　辰坐下来，扯下一片云准备帮梦貘敷，谁知梦貘并不领情，还被怼了一顿：“你扯这么大块干嘛！”云被扯秃了一块，梦貘比划着，发现秃的地方比自己个头都大了，“你这是要治死我呀！你还想不想去昆仑了？”
　　辰见梦貘不领情，便把手中那块云敷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云里注入了来自昆仑的灵力，一触即化，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不少疼痛，确实好用。
　　“我会飞，大不了我带着你飞回去。”
　　辰还想扯一片云下来，不料被梦貘挠了一爪子。
　　“从现在起，你最好隐藏你的身份，魔族之子，别忘了你母亲是怎么从昆仑山被赶出来的，你敢露出你的翅膀，别说是昆仑山，路上你就没命了。”
　　“你觉得我会怕吗？”
　　“我怕，行吧，我还想多活几百年呢！”

　　辰打量着梦貘，觉得自己连一只梦貘都看不透，简直糟糕极了：“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