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柳余香

7、第六章

　　“陪我出去，好不好？”冰阳叫住路。
　　路看看表。“距离行动只剩四个小时，现在应该休息。”
　　“错！还剩四个小时，才应该大玩特玩！谁知道这是不是这一辈子里的最后四个小时？走吧。”冰阳不由分说地拉住路朝外走去。
　　路无奈地叹气，只能跟着走。“你要去什么地方？”
　　“今天是圣诞节呢，应该有很多地方很好玩的吧，不如去游乐场？”冰阳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要先帮我找间银行吧。”
　　“银行？”路摇头，“我这里有钱。”
　　“那怎么一样？我今天要打劫的又不是你。”冰阳摇头，迈动轻快的脚步朝街道旁边的夜间银行走去。
　　路看着冰阳，眼中露出一抹深思。今晚的冰阳与平日很不一样，她的声音、她的动作活泼又轻快，似乎是变了个人似的，为什么？
　　“快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冰阳叫着，索性一把拖住路的手，拉着他走进银行。
　　“打劫的来啦！”她大叫，顿时银行内一片惊慌。
　　打劫？
　　等再从银行跑出来时，冰阳笑得直喘不过气，而路则只能苦笑地瞪住她。
　　“恶作剧很好玩吗？要不是那家银行的人好说话，早叫人把你带到警局去了。”
　　“我是打劫啊，又没说错，只不过我是打劫自己的钱罢了。谁让那些人大惊小怪的。”冰阳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为什么把三百万都转到儿童基金帐户上去，自己只留一万？”路想起银行里的人在转帐时极度惊讶的神色。
　　“一万足够今晚花了啊，难道你还嫌不够？”冰阳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眼前一亮，“看，前面就是一个游乐场呢！”她飞奔过去，张开双臂大叫，“我一定要玩个痛快！”

　　这应该算是玩得很痛快了吧。
　　连坐了两次云霄飞车，外加一次海盗船，坐到冰阳要吐出来，才开始进入其他的游戏馆。
　　“等等！”冰阳手中拿着才买到的雪糕突然叫，拉住了人流中的路。她的双眼看向一边的小游戏台。
　　游戏台上挂着三个大大的字——“爱神之箭”。游戏台的幕布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心形，心形中心被划开成为两个小小的洞口，参加游戏的人必须站在五米外拿着一副小型的弓箭一箭贯穿两颗心中央的洞口才能中奖。“我要玩这个！”冰阳叫着，把雪糕递给路。
　　工作人员将弓箭递给冰阳，她却推开了弓：“我不需要。”
　　旁边的人纷纷好奇地围过来：“不用弓又怎么射啊？”这轻飘飘的小箭不用弓是根本不可能够到红心的。
　　冰阳唇边露出微笑，两寸多长的小箭在指间飞速翻转，倏地射出！
　　一箭贯穿两颗红心。
　　人们发出共同的一声惊叹，随即是热烈的喝彩和掌声，冰阳的笑意更浓。
　　“小姐中了一等奖呢！”工作人员佩服地看着她，“不知道你要选哪种奖品呢？”
　　冰阳目光扫过，信手一指：“这个吧。”
　　她指的是一束红色的玫瑰花。
　　“雪糕还没化掉啊。”从人群中走出，冰阳拿过路手上的雪糕，随手将玫瑰花递到路的手上。
　　“这个？”路挑眉。
　　“奖品呢，帮我拿一下不行吗？”冰阳瞪了他一眼，径自吃起雪糕。
　　路无所谓地拿着玫瑰，侧眼看着冰阳。“为什么大冷天的吃雪糕？”
　　“天冷吃雪糕别有一番风味呢，你没试过吗？”冰阳说，突然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误，路是不可能吃雪糕的，“对不起。”
　　“没什么。”路微笑，“不过时间快到了，不如我们……”
　　“回去是吗？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冰阳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还剩下十块钱没花掉啊，让我想想看怎么花完它……对了！”她的目光落在路旁的点歌机上，“十块钱刚好点一首歌。只是点什么好呢？”她看着歌单，喃喃自语着，然后目光定在其中一点上。
　　将十元硬币投进点歌机中，按下其中一键。“陪我听完吧。”冰阳背对着路，轻声说。
　　婉转的歌声飘荡起来——
　　如果无意要俗世消失这个故事
　　就让大海失意，陆地伤心飘移
　　放弃每日再开始!
　　如果世界会尚有真心真意故事
　　就在我目光内滴下泪的当儿
　　告诉你你已看到一次!
　　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
　　凡尘里一切可以别挂念
　　原来海角天际亦会变
　　原来生过死过深爱亦无变!
　　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
　　完全去把你所有都发现
　　原来只要相信便看见
　　原来给你真爱的我是无悔
　　是每一天!

　　“谢谢你能陪我度过这段时间，我从没有这么快乐过。”在小鱼的家门前站住，冰阳微笑地看着路。“我回去准备，等一下再见。”
　　“再见。”路说，将手中的玫瑰递还给她，“这是你的奖品。”
　　冰阳摇头，转身走进房间，留下一句：“算了。就当作是我送你的吧，如果你不喜欢，扔了也无所谓。”
　　几分钟后，冰阳再度打开门，神色复杂地看着金色的发消失在门外。她走了出来，背着背包，已经换了一身利索的装扮。
　　“你确定今晚要去吗？”小鱼站在她的门前，看着冰阳，“我昨天已经对你说了，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跟着路去楚家，那么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但如果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冰阳淡淡地说。此刻她的脸上已看不到方才的那种孩童般的愉快与兴奋。
　　“为什么，其实对付楚雄或是救出夜和你的关系都不大，何必偏要去送死呢？”小鱼劝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盈地走了出去，口中低低的声音哼唱着。
　　原来只要共你活一天，凡尘里一切可以别挂念……

　　时针指向十点整。
　　在楚宅的大门外，路见到了已经到达那里的祁单。
　　“只有你一个人，逸尘呢？”祁单问路。
　　“她很快就到。”路扫视着周围环境。
　　“确定不要冰阳帮忙？要知道如果她来了我们的胜算就会增加很多。”
　　“但她丢掉性命的几率也一样增加很多。她和这件事无关，就不要再牵扯进去。”
　　祁单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着摇头。“知道吗，你实在是个很蠢的家伙，这么感情用事，身边的有用帮手都往外推，怎么和杀人不眨眼的楚雄斗？只希望你还能活着出来。”
　　“谁说我和这事无关？”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就在路的身后。
　　路转头，看到冰阳恼怒的神情。“别忘了楚雄和我的梁子，我不参加，又怎么还楚雄送我的那一枪？”
　　“谁告诉你我们的计划的？”路眉头微蹙。
　　“小鱼。”
　　“我倒认为小鱼做的很对呢，有了驱魔人里面的两个佼佼者帮助，我们一定会成功。”祁单笑道，双眼望向正在走来的两条身影。
　　逸尘和东方闻若。
　　行动开始。

　　此刻的楚宅里，楚雄吸掉前夜偷袭的最后一名杀手的血。
　　扔下瘫软下来的尸身，楚雄兴奋地看向与自己同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生活了十几天的莱恩。”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原来变成吸血鬼的滋味居然这么美妙！不老不死，还具有强大的力量，就算是夺取整个世界都能轻松的做到，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出去啦！
　　莱恩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指尖旁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体——
　　十点钟，东方闻若、上官冰阳、路、逸尘将进入楚宅偷袭。
　　“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么？”莱恩淡淡地问。
　　“当然，那群手下，我已经让他们全部撤走了，不过，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莱恩微笑。“等着他们进入我设下的圈套。”

　　夜色中，东方闻若在阴暗的走道里无声又飞快地走着，突然想起小鱼的话。
　　“我一定会等到实现你第三个愿望。”
　　他的第三个愿望会是什么？
　　这一点，到目前为止东方闻若自己也不能确定，他甚至不能确定他会不会使用这第三个愿望。
　　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很清楚，从许下第一个愿望之后，他就已经和魔鬼做了交易，最后要失去的，可能是生命或灵魂。
　　但如果……
　　他看着身边的逸尘。如果能让她变回正常的人，那么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
　　感觉到身边的他突然停顿下来的脚步，逸尘转头看着他。怎么？她无声地问。
　　东方闻若摇摇头，继续移动脚步，走向另一个房间，但立刻，他又停下来。
　　血腥味！
　　浓郁的血腥味从窗外飘散进来，东方闻若闻到了，逸尘也一样。他们对视一眼，展动身形，飞快地循着味道跑过去。

　　血腥味。
　　逸尘在飞奔着，鼻端充斥着愈来愈浓的血腥味，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杀人的那个夜晚。
　　不杀他，你就要死。莱恩这样对她说。
　　她捉住了那个可怜的人。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个可怕的怪物，拥有巨大力量的可怕的怪物，人类在她的面前软弱而渺小，完全无力挣扎地瘫软在她手下。
　　当热烫的血液从她齿间流入，她才明白为了复仇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的前方只有一条路，那条路最终通往黑暗的地狱。
　　但东方闻若成为她生命里的意外。
　　他的出现，照亮了她最后的这一段路，让她体会到人性的温暖，让她明白她的这一生不算白活，至少还有人为她悬悬念念。
　　但快乐只象瞬间灿烂的烟花，消逝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她的生命即将结束，无论最终结果他们是否成功，她都将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她早已做好的决定。只是在品尝到快乐之后的这种结束，更让她痛彻心肺。
　　复仇的时候终于要到了，可她竟开始希望时间就此停驻，永远不要再继续下去，因为她不想迎接复仇之后必须面临的与东方闻若的分离。
　　他们停了下来。月光下，户外泳池内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首，池内的水被染成了血红。泳池旁边，站着一个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
　　“你们到了。”他说。
　　是楚雄。

　　要找到夜。
　　这是路最大的愿望。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抗莱恩的能力，但即使是要拼了他的命，也要保证夜的安全。
　　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救我，路，救我……”夜嘤嘤的哭泣声。
　　他震动，蓦然转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发觉路非同一般的动作，冰阳一惊，忙伸手要拉住他，却拉了个空，路的身形迅捷，已经消失在另一扇门之后。冰阳恼怒地握拳，很快跟着他走进门。
　　漆黑的空间，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排斥在外，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这个空间有多大，更不知道在黑暗中有没有致他们于死命的敌人。只有夜的低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路循声前行。
　　“喂，你不要乱走，如果有陷阱……”冰阳的话突然被截断。
　　轰隆隆的响声，他们头顶的天花板突然碎裂，一块一块地砸下地面。
　　冰阳一惊，飞快地跳开，闪开头上掉下来的石块，才吁口气，已发现脚下一虚，身体飞坠下去。
　　同时，金色的发在她眼前闪过，她被路用一种保护性的姿势抱住，他们向下冲的速度也缓了一缓。
　　路的一只手抓住了陷阱的边缘。
　　“松手！”冰阳沉声说。路的一只手的力道怎能担负起两个人的重量？
　　石块砸向地面的巨大沉闷的响声中，她听到了路的声音。
　　“来不及了。”重物向路的头顶坠落，他的声音却依然沉着平稳。“抱紧我，我要跳下去了。”

　　“楚雄！”
　　逸尘咬牙叫，熟悉的仇人的面孔引发出她满心张狂的怒意。她要冲向楚雄，手臂却被东方闻若拉住。
　　“小心有陷阱！”东方闻若沉声说。
　　楚雄对他们的出现毫不惊讶，并且似乎是早有准备，那么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准备才敢于独自一人地站在这里，而不怕他们的攻击？
　　“还是你的朋友聪明。”楚雄得意地哈哈笑着，“他就是东方闻若吧，和上官冰阳齐名的驱魔人果然和一般的人不同，可是就连他也是动不了我的，你们和我动手，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
　　楚雄凭什么说出这种大话？东方闻若惊讶地挑眉，却见到逸尘已经飞快地举起枪。
　　“看我们是谁先死！”她冷声说，扣动扳机。
　　“碰！”
　　子弹朝楚雄飞去。
　　人类无法看清楚的速度，在吸血鬼的眼中却如放慢了数十倍，楚雄和逸尘都可以看到银色的子弹飞旋着冲破气流的样子，可以感觉到空气在无形散漫的波动。楚雄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身形晃动，要躲闪开子弹的攻击。
　　但立刻他的笑容凝住。
　　他这才发现自己动不了，或者该说他的身体的速度无法象正常时那样的快捷，他来不及闪避！
　　怎么回事？楚雄惊讶。脑中闪过之前莱恩吩咐他时候的样子。
　　“把这个喝下去，你就可以大方地在他们面前露面。”莱恩手中拿着一杯特制血浆，“即使是银制的子弹，也伤不了你了。”
　　他喝了，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躲不开子弹？
　　莱恩骗了他！
　　楚雄突然醒悟过来。他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莱恩借逸尘的手杀他。
　　但再多的醒悟也来不及让他从子弹底下救出自己。
　　他也同样来不及流露出更多的情感，因为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眉心。
　　楚雄倒下。
　　逸尘看着楚雄倒下，看到他眉间的洞口迅速扩散，转眼间烧毁了大半边的头脸，连带着他中枪之后才露出来的怀疑、不信、恍然、恐惧、愤怒的种种神色转变也在头颅被烧毁的同时消失。
　　东方闻若看着楚雄倒下，没有时间惊讶，第一个泛起的念头竟是——危险！
　　但他认识的太晚了。
　　楚雄跌入身后的血池中。
　　轰然巨响，血色池水中突然放出万丈光芒，在银白的光芒中，楚雄的身体迅速化作飞烟，空中气流逆转，强大的吸引力将毫无防备的逸尘吸入白光之中。
　　不！
　　他伸臂，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逸尘的手。
　　风声在耳畔呼啸，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阵阵飞沙走石擦过他们的面颊，隐隐生疼。
　　他一手抱住身边的小树的树干，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臂仿佛要被扯断了似的疼痛难忍，他不在乎，却不能不注意到用以支撑的树干断裂的声音。
　　他忽地瞪大了眼睛，看住她。
　　她原本反握住他的手，松开了，渐渐滑脱。
　　不！
　　他恼怒地瞪着她。不要放弃！
　　她却朝他摇了摇头，眼神哀切。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手，姿态决然。
　　不——
　　他松开抱住树干的手想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白光吞噬了她的身体，在转瞬间消失，一切恢复平静。
　　他慢慢地跪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瞪着逸尘消失的方向。
　　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