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十二·L

7、零七

　　卧室窗户的左上角有根凸起的钉子，庄元正好用来挂风铃，今夜落雨温低，窗户紧闭，无风，铃尾缀着的羽毛正安静地垂着，她盯着风铃发呆，直到室友的动静停息，她才开门出去洗漱，因门开合而带来的气流，让静悄悄的风铃有了些微的晃动，可惜她没有看见。

　　单手清理很不方便，她简单的擦过身体就回了卧室，她最近对睡觉心有抵触，于是拿了本书打算熬到白天，可时间才过两点她就有些熬不住了，只能强撑着睁大眼睛，盯着屋顶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亮得晃眼，她没敢关，可那些趋光误入灯罩里的飞虫，却因为不熄的灯光一刻不停的扑棱着。

　　半梦半醒间，庄元又一次落进了诡异的梦境，单调重复的声音由小及大，仿佛女人正从远处走来，她睁开眼，场景还是这间卧室，只是灯光熄灭，黑洞洞的空间里只有女人坐着的地方有些荧光。

　　一阵杂乱无序的风铃声骤然炸开，裹在女人的声音里愈发的狂躁，她朝窗边看去，风铃抖动的像是承受飓风，她走下床靠近女人，微抬了下手臂，受伤的右手完好无损，她往前伸了伸，打算掀开那张过分红艳的盖头，半途却又将手指回握，蜷进了掌心。

　　庄元沉默着，和女人保持在一定距离，如今她也说不上心里是个怎样的感受，不完全是惊怕，还有想尽快摆脱对方的焦躁，这一次她主动开了口，“你想让我帮你救你，就该说清楚如何帮如何救，你到底是谁？”

　　女人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庄元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回答，梦境里的卧室并不安静，因为风铃还在吵闹，过了会儿，女人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还是那两句，庄元想或许是某种禁锢，让她无法说出除此以外的话。

　　庄元耐下性子，“如果你就是医院跳楼的周医生。”她妥协，“我可以试着帮你救你，但你得立刻离开，不要再来了。”

　　蓦地，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人连同风铃的声音一起消失了，庄元知道她与女人之间算是达成了约定，她回到床上重新躺好，再次睁眼时，吸顶灯大亮，只是灯罩里少了几只飞虫，或许是徒劳的努力耗尽了生命，她坐起身朝风铃看去，不见响动。

　　右臂传来一股灼热的疼痛，她忍了几分钟，疼痛不减反增，只得下床翻出医生开的止疼药，就着凉水吃了两粒，她躺回床上，心底涌出一股悲伤，她不是个幸运儿，甚至有些倒霉，十岁父母双亡，一场车祸后耳鸣缠身，现在耳鸣好了，却又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纠缠，人生如果可以选择，她其实更想选择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上午十点半，倩倩提着一大包东西过来敲门，庄元此时还在补觉，今天周六，在家的室友给倩倩开的门，到了庄元卧室门口，倩倩一手敲门一手打电话，吵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把庄元从床上给叫了起来。

　　门一开，倩倩边进边观察她的脸色，“我从八点开始就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没接也没回，吓得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庄元看了眼手机，“调了静音。”

　　“我给你买了点水果，最近公司太忙都没空过来看你。”倩倩说着话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拿，抬头间，突然发现了异常，“你怎么胳膊打着石膏？”

　　庄元不知该怎么解释，又不想说实话，“出院那天，胳膊不舒服，医生给打的。”

　　倩倩一脸狐疑，但不好张口质疑，点点当是话题的结束，“你最近都在家里待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我陪你。”

　　“不用了，我下午还要去医院吊水。”

　　“那我陪你去吊水吧，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庄元张嘴就想拒绝，转念一想倩倩大周末没休息特意来看自己，一味拒绝倒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换成了，“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猜你就没吃饭，所以我带了。”倩倩把保温桶打开摆好，三菜一汤，“我早上起来做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庄元至今都没能适应这过分的殷勤，她也不好意思独自吃，于是多拿了副碗筷给倩倩，庄元伤了一条胳膊吃饭不方便，好在倩倩还算了解她，没提喂她的要求，吃完饭，倩倩看见了窗边的风铃，抬手拨弄了两下垂下的羽毛。

　　倩倩问，“怪好看的，哪里买的？”

　　“厂卫路那边的小店。”庄元给倩倩泡了茶，坐在一边有一句答一句，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道，“我该去医院了，你要是有事就不用陪我了。”

　　倩倩哪会放弃，“说过要陪你的，走吧。”

　　梁舒浅和孙蓉蓉临近中午才下班，孙蓉蓉换好衣服就往梁舒浅的办公室冲，果然，此刻的梁医生正一身白大褂，趴在办公桌上写病历，见她进门也就冷淡的瞥过一眼，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怎么着啊，梁医生，这是不打算下班了？”孙蓉蓉用一根手指戳着对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等庄元过来吊水好照顾她嘛。”

　　梁舒浅头也不抬的反问，“不行吗？”

　　孙蓉蓉被噎住，撇了撇嘴，“你也太倒贴了吧，那你有想过人庄元需不需要吗？万一人家不需要你呢？”

　　“那就不需要好了。”

　　“我也是搞不懂你，你跟她重遇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她的情况你也不打听，你的样子她也没记住，搞得自己这么卑微做什么呀？”

　　“谁说我不了解她的近况？”

　　孙蓉蓉才不信她，“那你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对象？”

　　“没有。”

　　“你怎么知道？”

　　梁舒浅抬头，敷衍假笑，“因为在她住院期间除了一个同事，就没人来看过她。”

　　“这么可怜。”见梁舒浅十分认真的点头，孙蓉蓉又不想她好过，“可这都是她活该啊，她要是不扮孤僻多交朋友，怎么会没人来看她呢。”

　　梁舒浅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孙蓉蓉扎不准梁舒浅的心，有些气馁，“那到底还走不走，难道就在这里干等？你就不能问她具体几点过来？算了，还是我亲自给她发消息，让她过来的时候讲一声。”

　　孙蓉蓉在梁舒浅这里无所所事事，只能刷手机，梁舒浅工作起来又不搭理她，还嫌她手机声音太大吵到她工作，气得她一怒之下跑到输液室守株待兔，等到庄元过来吊水，她梁舒浅还不得乖乖下来。

　　所以，庄元拿好药踏进输液室时，孙蓉蓉第一时间赶上来迎接她，笑眯眯的问，“吃了没？”

　　庄元差点被她吓一跳，“吃了，我正要给你发消息告诉你不用过来陪我。”

　　“那哪行，你胳膊受伤一个人多不方便。”孙蓉蓉早看到了跟着庄元进来的倩倩，她按捺着没问，直到药配好点滴打上，才开口，“这位是？”

　　巧了，倩倩也很好奇她的身份，于是主动道，“我是庄元的同事，叫李倩。”

　　孙蓉蓉可还记得，梁舒浅说过庄元住院只有一个同事来过，说得应该就是这个倩倩，“你好，我是庄元的高中同学，叫孙蓉蓉。”她说话还不忘掏出手机，快速给梁舒浅发去消息：输液室，有敌情，速来。

　　梁舒浅看到消息时嫌弃的皱眉，到了输液室才明白孙蓉蓉发的意思，庄元看见梁舒浅还没开口，倩倩倒是先一步招呼了起来，“你好，梁医生。”

　　梁舒浅朝着对方点点头，问庄元，“胳膊怎么样？手指动一动我看看。”

　　庄元使劲，手指只微微蜷了下，她抬头去看梁舒浅，眼神里还隐隐藏着委屈，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无意识中学会的，梁舒浅笑了下，声音更加轻柔的安慰，“没事的，你恢复能力强，过段时间就好了。”

　　孙蓉蓉在旁边撇着嘴，偷偷翻白眼，一人输液三人陪护，在这间输液室里也算是极高的待遇，孙蓉蓉不是没想过去配药间玩，但她一走，余下三人间的气氛会过于微妙，她既舍不得梁舒浅被排挤在外，又得盯紧梁舒浅不能倒贴的太明显。

　　倩倩对庄元的心思，单位里有一大半的人都能看出来，唯独当事人迟钝不开窍，到现在还拿她当好同事看待，她中间错过了梁舒浅和庄元的相认，庄元也不会主动告诉她，所以俩人间的亲近让她懵了半天，过后才拉响警报。

　　梁舒浅穿了件浅灰立领衬衫，袖口在手腕上卷了两道，配了条黑色的直筒裤，外套拿在手上，很简洁的搭配方式，但因她的脸长得过分好看，整体呈现出的效果就格外出众，倩倩难免要在心中做一番比较，她趁着梁舒浅出去接电话的工夫，问庄元，“你什么时候和梁医生这么熟了？”

　　“她也是我高中同学。”

　　“难怪她之前对你特别照顾，我就说你俩认识，你还不承认。”

　　“当时是没认出来。”

　　孙蓉蓉打心眼里不太待见庄元，但见她跟其他人靠得近，又会涌上要帮闺蜜看住人的责任敢，于是插话，“庄元，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一起吃个饭。”她又看向倩倩，断了庄元的后路，“正好加你同事一起，反正今天周末。”

　　庄元这边点头同意，等梁舒浅回来，孙蓉蓉道，“刚和庄元讲好了，今晚一起吃饭。”

　　庄元忽然想到什么，接了话茬，“晚上我请，先前说过出院要请梁医生吃饭的。”

　　孙蓉蓉看了梁舒浅一眼，笑得不怀好意，“那今天我在的可正是时候，要是换个时间可就没有我的份了。”

　　庄元听不懂她的话里有话，听懂的梁舒浅眼尾都没匀她一个，孙蓉蓉两头碰钉子自讨没趣，话锋一转，“后街新开了家牛蛙馆，生意火爆，去尝尝？”

　　庄元和倩倩自然没有意见，梁舒浅这会儿也没出声反对，孙蓉蓉以为晚饭就这么说定了，谁知道等几人上了梁舒浅的车，她一路给开到了市中心的一家中餐馆。

　　几个人朝包间走，落后两步的孙蓉蓉拽住梁舒浅，对她的擅自换地很是不满，“你不是吃牛蛙的吗，讲好的地方怎么又跑来了这里？”

　　“辛辣刺激不利于伤口恢复，你一个护士也不为患者考虑。”

　　孙蓉蓉眼睛瞪大，连名带姓的叫唤，“梁舒浅，你的心怕是长偏了吧，你个大偏心眼，喜欢人家又不肯表现出了，逗我玩呢？”

　　梁舒浅安抚，“下次请你。”

　　“我记下了，不许赖账。”

　　她们来得早，菜上的也快，孙蓉蓉看着梁舒浅特地点的黑鱼汤，盛了一碗递给庄元，声音捏了个高低起伏，“庄同学，来来来，多喝点黑鱼汤，对伤口好，不然有些人又得骂我了。”

　　庄元道谢接过，她也没消停，话赶着话，“庄元，这么多年没见，谈恋爱了没啊？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啊？”

　　庄元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又怕气氛冷场，只能回答，“都没有。”

　　“那你身边有没有适龄男性给我介绍介绍啊？”

　　“也没有。”

　　听这回答，孙蓉蓉可算不闹了，她朝梁舒浅抛了个眼色，眼珠子又朝倩倩的方向滑去，暗示对方，情敌只有这一个，我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