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五 ...
-
方致北这套房子，自他回来后就一直拉紧窗帘，就算今天晴空万里，也没法让这间屋子，连同里头的人沾染一丝温度。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庄元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期间有几次，方致北觉得不太对劲，还过去试了试她的呼吸，确保人还活着。
庄元只是看着像昏睡，实际被拖入了梦境，在梦中，她的意识清醒时，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楼梯间内，墙面上有楼层标识，数字是二，她眼中掠过惊惧，又很快藏了起来，她借着光往上走，楼道安静，除了听不见脚步回响，其他并无异常。
直到楼层标识从二变到了九，台阶也在这里消失，她才觉察出端倪，她拉开防火门，从楼梯间出来，外面虽然是双户对门的格局，却只能看见左边的那扇门，而另一扇被黑暗包裹，隐没其中，她屏息，暗自咬住一股劲，才敢朝着清晰的那扇房门走去。
刚临近，门咔嚓一声开了，室内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很亮，她抬手将门缝推大，跨入，不出意外，入内就是客厅，家装风格现代，她停在房间中央，没敢乱动，先观察着四周，周遭的一切看似真实，又像是做过虚化处理，真要离近仔细看，细节又都是模模糊糊的。
忽然，有男女的对话声传来，还夹杂着笑声，紧跟着，又有一扇门变得清晰，木质黑色，金色把手，庄元也不再多想，直接走过去转动门把，房门被轻易打开，里头却空无一人，她在门边停留，有意试探，于是重重的向后退了一步。
还没站稳，背后先吹来一阵风，钻进衣领，直凉进骨子里，庄元打了个寒颤，正要回头，又有一股力将她推进房间，她脚下踉跄着进门，身后的门也在瞬间关上。
这是一间卧室，一张铺了深色床单的双人床，床头上挂了张双人照，虽然看不清上头的人，但庄元心里有数，靠窗户的墙边摆了张梳妆台，一切极其普通，她估计这梦境是以指引的方式猜谜，所以不出意外，梳妆台上有一个色彩浓烈的相框。
提示明显，她果断走过去将相框拿起来，上面赫然是周薰与方致北的合照，和她猜想的一样，这里是周薰当年自杀的地方，但让她不解的是，既然这张照片可以看清，床头那张又为何要故意模糊。
庄元将相框放下时，余光无意间扫过化妆镜，里头有个朦胧的轮廓，她想，这里的一切只有个大概轮廓，不会展示细节，所以镜子也无法照见自己。
庄元只猜对了一部分，镜子之所以照不出她，是因为那道朦胧身影在凝聚后，露出了周薰的脸，她尖叫一声，慌忙后退，却被化妆凳绊倒，顺势坐在了上面，恰巧，镜子里的周薰坐的是相同的位置。
两张分明不同的脸，表情是一样的惊恐，甚至是加速喘息的频次，都出奇一致，不知是镜外的庄元变成了周薰，还是镜中的周薰在模仿外头的庄元，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当下的庄元毛骨悚然。
几次站立都没成功，她才惊觉自己无法动弹，她睁大眼盯着镜子，镜里周薰的神情与她如出一辙，她紧咬牙，肌肉绷紧，脸上涨得通红，一心想要逃离，因此没能留意到，在她蓄力挣脱摆布时，镜面出过丝丝缕缕的波纹。
庄元的意识明显影响到了这神秘的梦境，镜面上的波纹不甘示弱，飞快显现了那么几下后，归于沉寂，而庄元也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腾得一下，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门边跑，而房门早不知在何时就已消失。
惊魂未定，镜子里的周薰有了新动作，离得远，大致能看出她在化妆，讲到底，庄元并不惧怕周薰，刚才的害怕，多数来自被莫名控制的恐慌，就像鬼压床，总想奋力清醒。
庄元闭目，试图平静思考，卧室成了封闭空间，提示也没有继续，就像密室逃脱，接下来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线索，她深呼吸，缓慢的往梳妆台靠近，周薰还在化妆，表情呆滞，动作机械，两颊的腮红被打得十分厚重，像两个红粉团子。
离得近，庄元发现镜中的光线奇怪，偏暗泛黄，与她这边不同，想要看得更细致清楚，重新坐回化妆凳是最好的选择，她在挣扎，双手握拳又松开，反复多次，终于把心一横，又坐到了化妆凳上，此时，再看镜中的世界果然有了不同。
坐下之后，周薰不像之前动作表情与她一致，细看之下，周薰的眼里有一层白翳，乍见，一双眼睛像是没有瞳孔，还有那泛黄的光线，是梳妆台上油灯的火光，凑近，油灯是铜制，泛绿，底座状似个人形，灯芯是红色，几乎燃尽，所以火光微弱，她发现，一面镜子，虽然隔开两个空间，但里面的要比外面的细致。
周薰的妆容不仅是腮红奇怪，眉毛也被描得粗重，化完妆，周薰面朝前，做出的动作像在确认妆容，左右摆动了几下后，她站了起来，庄元看到，梳妆台上的油灯随之飘在半空，在站立的周薰眼前，缩小，只留下一点微弱火光，映在蒙住双眼的白翳上，更加悚然。
镜子的最后画面，是周薰跟随火光，穿着刚换的婚纱走至窗边，她翻身跨坐上去，身子一歪，毫不犹豫的朝外面倒去，这头的庄元呼吸一顿，奔向窗边，卧室的窗户大开，她伸头向下看，居然看见了白色婚纱与艳红血泊的鲜明对比。
这些景象，很可能就是周薰自杀前的经过，庄元陷入沉思，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齿轮转动，她回神，猛得回头，察觉出些微异样，床头上方悬挂的照片似乎在变得清晰，她绕到床尾，抬眼一看，恐惧再次席来。
照片色调偏暗，上面的新娘是周薰，还是刚才装扮过的样子，但新郎却不是方致北，是个戴瓜皮帽，穿马褂长衫的枯瘦男人，而这男人正目光诡异的盯着庄元，庄元回视，并朝旁边撤步，这男人便紧随她移动着眼珠。
房间没有门，庄元收回目光，只得跑回窗边，她也翻身坐了上去，可朝下看，又心生胆怯，犹豫之际，男人又出现在对面的化妆镜里，对着她咧嘴笑。
庄元被吓得身形摇晃，一头栽了下去，下坠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父亲正站在楼下，朝上伸着手，像是要接住她，她慌忙大喊几声，像是回应，父亲也朝她点了点头。
“爸爸。”一阵尖叫，庄元从梦中惊醒，惊悚尚在，她猛得起身，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又被坐在昏暗里的方致北给吓得不轻。
“醒了？”方致北出声，带着戏谑，“你还真能睡。”
庄元发问，“方致北？”
“不然还有谁？”
冷静之后，庄元也适应了房间光线，她从堆叠的衣服和乱扔的啤酒瓶中，辨认出这里与梦境中的客厅装修一致，再去看卧室门，黑色木门与金色把手也是一样，她皱着眉，细想刚才的似梦非梦，却被方致北扔过来的手机粗暴打断。
方致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点开，好好看看你自己是人是鬼。”
半分钟的伤口愈合视频，庄元知道对方不会无故放矢，于是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伤口表层发硬已经结痂，方致北拍的果然是自己，经过刚才离奇又诡谲的梦境，此刻的庄元在看完视频后依然淡定，她用同样的方式把手机扔了回去，说道，“我是人。”
方致北反唇相讥，“倒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
逃脱梦境的庄元筋疲力尽，没力气跟他拌嘴，也不愿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周薰死时是不是化了奇怪的妆，浓眉艳腮，还是穿婚纱从卧室的窗户跳下去的？”
方致北急切地站起来，“你怎么知道？”
庄元懒得费口舌扯借口，照实说道，“我说我刚才梦见的，你会信吗？”
“我信。”方致北几步跨过来，追问，“你还梦见什么了，小薰死前见过什么人，有没有留下线索？”
庄元现在对方致北本能应激，对方一靠近，她就得后退，“没有，她死前的行为怪异，像是被控制了，该怎么形容？她像是被什么未知力量蛊惑后才跳的楼。”
“原来是真的。”方致北没感到意外，心中反而有一种释怀，他跌回沙发上，低着头开始倾诉，“警方的调查结果没有任何异常，排除了他杀，一开始我也是信的，可那几天我总睡不好，夜里会梦见小薰哭着向我求救，导致我白天精神不济，上班时总会恍惚。”
“直到小薰死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没忍住去调查真相，那是毕业后的头一次，我拿手术刀的手都是抖的，我很怕是自己太想她，所以产生了臆想，到最后都没让小薰走得安生。”
方致北忽然抬起头，直视庄元，“可我不后悔，就算去坐牢我也没后悔，小薰的死真的有问题，九楼的高度，她的内脏几乎完好，而且附着奇怪的分泌物，这太奇怪了，还有，我解剖不到十分钟，警察就闻讯赶到，你不觉得这更加说明她的死不是意外吗？”
“后来在里面，我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情，反反复复的想，人也变得沉默，不招人喜欢，当时我一直在想，或许小薰是被人利用巫术害死的，可我想不通，她那么善良温柔，到底是什么人要加害她，又到底为什么要害死她。”
说到这里，方致北双手捂着脸，从指缝中发出低哑的呜咽，一直以来，他像是黑夜里流浪者，执着于旁人从未见过的光明，封闭与易怒，不过是他的自我保护，因为他也在害怕，害怕时间越过越久，他会怀疑光明，最害怕的，是四周的排斥与嘲笑，让他最终放弃寻找。
过了好半天，方致北停下啜泣，但没有抬头，他问庄元，“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小薰墓地了吧。”
“跟你做了同样的梦，她让我救她。”庄元停了几秒钟，又多说了一句，“所以我调查了她。”
方致北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我为刚才的事郑重向你道歉，和之前一样，无论什么赔偿我都不会有异议，还有关于小薰的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为了小薰，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庄元又去摸脸上的伤，撞墙的记忆实在不好，但伤口都愈合了，她也不想追究，“算了，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那样了，还有，我想知道周薰去世前，你有没有在她周边见过一盏油灯，青铜色，仿古造型。”
方致北回忆片刻，摇头，“没有。”
“那她生前有没有出现过行为怪异的事？”
方致北还是摇头，“也没有。”
追查周薰死亡真相的关键，或许就在那盏引导周薰跳楼的油灯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哪怕方致北曾经见过油灯，也会因为不知玄机而未放在心上，她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卖她风铃的女人，或许从她那里能够打听到些什么。
神经放松了，方致北家的酸臭味也就变得突出，庄元被熏得不适，很快脸就被憋得发红，她的语速在加快，把想到的讲完后，立即道，“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方致北客气了许多，“我送送你。”
梁舒浅下班后过来找方致北，正要敲门，门先开了，但凡有庄元在，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先看向对方。
所以，在方致北家里意外见到庄元，梁舒浅的心情是先惊后气，再看到她脸上带着新伤，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她一把拉过庄元藏在身后，投向方致北的眼神，锋利如刀。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一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