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68、第六十八章

　　一整个晚上，贺钧和淘淘都在半睡半醒之间。清晨的太阳终于升起，两人默契的起了床，淘淘顶着黑眼圈来到客厅时，却发现餐厅里，贺天毓正端着盘子，已经做好了早餐，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和黑色裤子，看起来有了几分正经，跟平时的完试不够完全判若两人，他煎了鸡蛋，做了三明治，将餐巾在盘子边摆的整整齐齐。

　　淘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直愣愣地坐下来，她仰头问道：“你吃错药了？”
　　“是啊，吃错药，快要死了。临死前，给你们做顿好的，不然，我死不瞑目啊。”贺天毓没心没肺地打趣自己，说完后，他看着一直站在客厅，迟迟不往这边挪步的贺钧，笑道：“贺大哥，起来了？”他又看了看眼前的淘淘，随口道：“你们俩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快用鸡蛋敷一下。”

　　“你傻呀？”淘淘的深情有些疲惫，连怼人都是有气无力的：“鸡蛋是用来敷淤青类的伤口，要是能用来治黑眼圈，岂不是超市的鸡蛋都被女人抢完了？”
　　“你说得对。”贺天毓温柔一笑：“快去，快去刷牙洗脸，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可是只给我爸妈做过饭。”

　　淘淘和贺钧远远地对视了一眼，总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知该如何问起，便只好先后洗漱完，一起坐到了餐桌前。
　　屋子里静地可怕，窗外有几声鸟叫，真是奇怪，贺天毓想，大冬天的，怎么会有鸟呢？他见对面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也没有用餐的意思，便干脆用手抓起三明治，塞进了嘴里。

　　淘淘蹬时笑了起来：“就你这吃相，以后哪个女孩子会嫁给你。”
　　贺天毓吃得正欢，此刻闻言，却突然停了动作。一股悲伤突然侵袭而来。
　　这样平常又美好的一个早上，初晨的太阳刚刚升起，万物一片祥和，他们一家人坐在餐桌上，王易霓调侃打趣他，贺钧在一旁温柔地笑，这样的早晨，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怎么了？”贺钧看出了不对劲，他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不是。”贺天毓说：“吃多了，撑到了。”
　　“你这么急干什么？”淘淘骂道：“有你吃的，不要这么狼吞虎咽，对胃不好。”
　　“嗯。”贺天毓闷闷地点了点头，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三明治，这才低声说道：“我要走了。”

　　“走？”淘淘惊讶道，她想起昨晚贺天毓跟她说的话，如果贺天毓真的是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那他要去哪里呢？想到这里，她急忙问道：“你准备去哪？”
　　“这你就别管了。”贺天毓说：“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你们。”
　　自然，应该是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你这孩子。”贺钧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恼怒：“你都没想好去哪里，怎么能就这么出门呢？你这个年纪，应该跟淘淘一样，正好是上大学的年纪，怎么一直在外面飘荡，整天不着家。”
　　贺钧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训斥人，贺天毓听得有些楞，他埋下头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淘淘看得出来，贺钧是生气了。于他而言，一夜之间，有死别，也有生离，虽然不是什么父母一样血浓于水的人，但到底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伴，终归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三人沉默地吃完饭，贺天毓主动请缨，去刷了盘子，然后擦了擦沾满了水的手，笑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贺钧坐在沙发上，固执地不说话，淘淘则笑了笑，带了些揽客般的玩笑意味：“没地方住了再回来，我们家大业大，不缺你一张床。”
　　“知道了。”贺天毓沉重地点了头，转身便出了门。

　　“等等！”淘淘突然喊道：“你等一下！”
　　贺天毓扭过头，他站在晨曦里，看着淘淘突然跑上楼，再急匆匆地跑下来，丢给他一个钱包。
　　他打开来看，是一笔价值不菲的现金。

　　“你这么穷......”淘淘走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就算是妖怪，好像也没有能变出钱的本领，这些钱先借你了，以后记得还我。”
　　贺天毓点头微笑，他将钱包塞进兜里，潇洒地一转身。

　　直到他转过去，用背影对着淘淘，他的眼眶才终于明目张胆地湿了起来，王易霓死的那许多年，贺钧再也没有管过他，也再没有关心过他，仿佛贺钧的灵魂已经跟随王易霓而去，甚至到贺钧死的时候，他也不想死在这个没有王易霓的世界，而是请求贺天毓，带他穿越到他与王易霓初始的那天。

　　他不知道贺钧最终死在何处，或许是在一条酒巷，被人当做乞丐，草草裹尸，但他的嘴角，应该是带着笑意吧？
　　这些，贺天毓都无从得知了，倘若王易霓不在了，家，好像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想要成全这种意义，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昨天在王嘉年那里，他听到了太多，虽然他不知道，王嘉年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比如，现在住在王嘉年躯壳中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王嘉年了，而是另一个时空里，投资失败而穷困潦倒的王嘉年，他借了林佩儿的命，成功地换了身体，却发现之前的大善人王嘉年，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恶魔......

　　如此种种，听的他有些恍惚，这些东西，警察不可能查出来，而小佳的死，贺天毓则没有找到原因，不过他不在意了，等他离开这个世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会被赵易抹掉，没有人会记得他这个人，说不定，那些死去的人，也会活过来。

　　站在马路边，他拿出怀里的小盒子，看了看里面的红宝石，又放了回去。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招呼道：“同学，去哪？”
　　贺天毓摆了摆手，他走到公交车站，搭上了去至善院的车。

　　中午时分，方才还天朗气清的上空突然就雷电大作，贺天毓先去附近的糕点店买了些小蛋糕，而后，他过了个马路，走了几百米，终于敲响了至善院的门。

　　门卫的大爷见过贺天毓，自然是亲切地招呼道：“淘淘没来啊？”
　　贺天毓展示了自己手里的小面包：“没来，她让我给孩子们带点吃的，正好的午餐时间。”

　　“哎哟，这个可不行。”大爷为难地笑道：“我们这不能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担心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贺天毓笑了笑：“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这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大爷欲言又止，最后放下饭盒和筷子，将贺天毓招呼进来，小声说道：“这桩事是这样的。”
　　“其实，我们院每个月都有有新的孤儿送过来，人还不少，但是呢，领养的人却寥寥无几，这也好理解，除了少部分大善人，其余的，要不是被逼上绝路了，谁会来领养别人的孩子回去养呢？万一养大了，人家亲爹亲妈给认回去了？几十年不都白养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贺天毓连连点头，他从怀里掏出红双喜的烟盒，又拿出一个打火机，给大爷点上烟：“您继续说。”
　　“幼儿园不准抽烟。”大爷说完，便将窗帘拉上了，他就着贺天毓递过来的烟嘴用力的吸上一口，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这来得多，走的少，但奇的是，院内的人数却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同的水平，没有多，也没有少。”

　　“那您是觉得？”贺天毓想起了三楼仓库的布娃娃，还有那个钉着钉子的床板，他耐心问道：“您是觉得有人捣鬼？”
　　“倒也不是。”大爷摇了摇头：“不过......比方说，有一次，有几个爱心人士送来了吃的，几个孩子吃完后就上吐下泻，后来就......哎，孩子还那么小，从此以后啊，我们再也不接受外面的食物了。”

　　“这么可怜.......”贺天毓眼珠一转：“孩子死的时候您见了吗？最后葬在哪里了？”
　　“我没瞧见，是院长说的，说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可怜这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谁会去管啊？”

　　“除了食物中毒，还有没有孩子因为别的事情意外死亡？”贺天毓问。
　　“对!”大爷的眉头皱了起来：“食物中毒，流感，肺炎，或是其他的意外，总有些孩子会离开人世，这就是为什么，院内的孩子，永远保持一个固定的数目，仿佛是上帝冥冥中有安排。”

　　不，这不是上帝的安排，是魔鬼的阴谋，贺天毓心中默念，随后，他装作事不关己地笑道：“话说，您就不怀疑点什么嘛？”他轻声问：“这么多孩子都去世了。”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些残疾，或是有病被弃养的，再说，他们连户口都没有，确实很难引起别人注意，虽然说起来有些残忍，但是，死了就死了。”

　　“我知道了。”贺天毓站起来，他将两袋小面包都丢进垃圾桶，笑道：“那我还是丢了吧，孤儿院的孩子都这么脆弱，万一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对。”大爷笑了：“就是这个理。”

　　贺天毓冷冷地笑了笑，旁观无动于衷着，与元凶同罪。
　　他指了指大堂：“那我进去看看可以吗？看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一份心意”
　　“嗯。”大爷说：“你进去吧。”

　　贺天毓走后，大爷拿出自己床边的老收音机，将天线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随后笑着将它放到透明的玻璃窗子上方，眼睛一闭，耳朵一蒙，专心地听起了古老的戏曲，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了干系。

　　贺天毓一进大堂，就看到了陈天燕，大堂的正中央供着一尊观音像，神像前有一炉香灰，香灰上伫立着三根燃着的香，三道烟雾婉转缭绕，围着观音菩萨打了个转，随后便无奈的飘向上空，随风去了。

　　陈天燕听到身后动静，便停了手中拨动佛珠的动作，她回头看见了贺天毓。
　　两人的眉头都有些微微皱起，这个时间点，工作人员和孩子们都在食堂吃饭，他们出现在这里，哪个都很突兀。

　　“你......”陈天燕认出了贺天毓，她淡定应对道：“你有什么事吗？”
　　“面。”贺天毓摸了摸肚子，笑道：“我来吃面。”
　　“哦。”陈天燕也笑了，她解释道：“上次我出来，你已经走了，所以......”

　　“对不起。”贺天毓说：“当时有事，先走了。”
　　“没事。”陈天涯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她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麻的腿，笑道：“现在正好开火，我去给你下一碗面，”
　　“你真是好人，”贺天毓笑道：“你们都是好人，救了这么多孤儿。”

　　陈天涯的眼神有些闪烁，她腿脚不自然地迈着步子走出大堂，朝着食堂的方向去了。

　　等陈天燕走了，贺天毓四处看了看，门外的草坪上，有人开始修建杂草，大剪刀咔哧咔哧，声音格外的大，他走到观音前面，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几秒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将旁边的凳子拖过来，踩在上面，轻易地就够上了神像，神像被擦得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落，香炉里的灰也像是日日换过，没有半点积污。
　　贺天毓突然想起了王嘉年昨晚说过的的一句话：“观音菩萨会保佑我的。”

　　“会吗？”他冷笑一声，将佛像拿了起来，观音净瓶中的水撒出来了一些，尽数滴进了香灰里，潮湿的香灰像污浊的眼泪。
　　贺天毓用手去拿香灰炉，却怎么也拿不起来，他想了想，便用力向右转动。

　　极轻的一声响动，前方墙壁的右方，突然裂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刚好够一人侧身通过。贺天毓看着这条缝，里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他郑重地将观音菩萨放回原地，闭上眼睛，轻声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爱的人，保佑他们永远平安，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他们的命。”

　　说完后，他便往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