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69、第六十九章

　　这是窄窄的缝隙里，是一条黑的深不见底的地道，贺天毓慢慢地向前，目之所及，一丝光亮也不呢个看到，像是之前赵易带他走过的那条路。但是，那条路的劲头，是光明，是他一生变数的开端，而这条似乎没有穷尽的路，到底是通往哪里呢？

　　幸好，这里只有一条路，没有任何其他的岔口，因此，也不存在走错的可能。

　　走到地道的尽头，是一扇冰冷的铁门，贺天毓用手摸了摸，很凉，不知道门里关着什么？门缝处透着一丝微光，还有些冷飕飕的风吹出来，混杂了些化学药品的气味，十分呛鼻。贺天毓用手捂住鼻子，压抑着自己的咳嗽。

　　他试着推了推，发现这扇门很牢固，除非有钥匙，不然，基本上没有打开的可能。本着豁出去命的原则，贺天毓想用力踹门，这段时间，他对于所有事情的解决方式都是这么粗暴的，但转念一想，虽然命迟早都是要没的，但事情还搞清楚之前，还是要惜命一些，有了这一层想法，他便有些谨慎了，转身便开始摸索起周边的环境。

　　四周是凹凹凸凸的墙壁，像是用青石板构筑成的，仿佛还生了些青苔，手摸上去，很湿滑，又黏黏糊糊的，令人恶心。贺天毓将手凑在鼻端嗅了嗅，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吃饭了？”里面似乎有声音，好像是一个女人。接着，有脚步声响起，是背离门的方向，那女人的声音变得很小了，贺天毓隐约听见，她似乎又说了一句：“可可今天感觉怎么样？感冒好点了吗？”
　　一声咳嗽响起，贺天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接着，一个微弱的小奶音响了起来：“我很好，姐姐，小青去哪里了？”

　　“小青的针剂有毒，你的没有。”女声清清淡淡的：“所以可可活下来了呀。”
　　“姐姐。”小男生似乎也没有什么悲伤，像是见惯了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女人笑了，接着又出声道：“童童，今天要被接走了，开心吗？”
　　“开心。”另一个孩子说道：“姐姐，但是我觉得有些头疼。”
　　“乖孩子。”女声说道：“没事，待会儿走了就不疼了......”

　　慢慢的，说话的声音消失了，连带着风声，所有的声波震动都消失了。大概是铁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那些他听到的声音似乎都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听不真切，但那些令人心里发毛的内容，听起来又好像在耳边呢喃。

　　“为什么这边会有孩子？”他立马想到了电影里的人体实验，这些无父无母，没有人关心的孩子，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岂不是最佳的下手对象吗？
　　想到这里，贺天毓心上涌起一腔怒火。

　　紧接着，他冷静下来，又想了想，应该不是化学人体实验，王嘉年一个寄卖行的老板，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干这个，对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处，万一事情败落，还要承受很大的风险。
　　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是......人体器官贩卖？但是80年代的医学并没有发展到器官移植的水平，此时的成功率还很低，除非是运往一些发达国家，但是这样一来，匹配度自然就大大降低，还有运输的费用......

　　什么情况似乎都不太合理，贺天毓在暗道里焦急地转了好几个圈，终于认命地沿原路返回，想出去找找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壁的缝隙里钻出来，却一眼就瞧见了在大厅右侧的长椅上安坐的陈天燕。

　　他慢慢地走过去，刚迈动腿，门缝似乎有感应般，轻声合上了。
　　门外的修剪师傅依旧在修建着草木，大部分生长超出范围的枝丫都被无情的剪了去。

　　陈天燕背对着贺天毓，却像看见了他似的，她轻声说道：“饿了吧，过来吧。”
　　在她的面前，有一碗清汤面，面里有两片青菜，一个荷包蛋，细细的面条泡在泛着几滴油光的清汤里，干净又纯粹。

　　贺天毓脚步沉重地走过去，在陈天燕的身边坐了下来。他将长桌上的面端过去，用筷子搅起一大碗，囫囵一口塞了进去，随后称赞道：“好吃，真好吃。”
　　“哦。”陈天燕笑了笑：“从前我也经常煮面给我儿子吃。”

　　“是吗？”贺天毓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陈天燕说：“其实他不喜欢吃面，但是因为是我煮的，他每次都会吃光。”
　　“抱歉。”贺天毓停下了筷子：“我不该让你煮面。”

　　“没事。”陈天燕看着长桌上方的窗户，笑道：“今年的树叶都没有掉，真好。”
　　“是吧。”贺天毓慢慢地将碗底的荷包蛋夹起来，咬了一大口，是溏心蛋，他笑了笑：“叶子都是绿的，真好。”
　　“吃完了就快走吧。”陈天燕说：“你不适合呆在这里。”

　　“你知道我进去了？”贺天毓突然开口，既然她看到自己进去了暗道，却没有戳破，也没有叫人来，那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或者说，王嘉年的猫腻她是知道，并且不赞同的，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人去揭穿，因为她自己没有这个勇气。

　　“不知道”陈天燕欲盖弥彰，她淡淡地说道：“我煮完面，就在这里等你，什么也没看到。”
　　“你儿子死了。”贺天毓突然冒犯地开口：“我表示很抱歉，”他说：“但是，别人的孩子死了，别人的父母是不是同样的伤心呢？”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贺天毓不信陈天燕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只是，如果王嘉年的暴行真的持续了多年，至善院里面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报警，这是一个很大的疑团。
　　或者说，每个人都跟院里有利益纠葛，或是情感纠葛，因此，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说。

　　那真是太可怕了，贺天毓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至善院，上善若水，水利万物，却不于万余争利，这才是至善，这座孤儿院，真是顶好的讽刺。

　　“吃了就快走吧。”陈天燕却丝毫没有被说动，她站了起来：“给你五分钟，否则，你的父母，就要伤心了。”
　　贺天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天燕已经匆忙走出了大堂，贺天毓看着她微微驼着的背，还有她手上带着的一个玉镯。

　　那个镯子......贺天毓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那是陈天燕年老时给自己的，她说：“奶奶没有什么好东西，如果以后你遇上了你媳妇，就把这个镯子给她，好歹是个传承。”
　　他一直将镯子放在家中的抽屉里，想着找个重大的日子，精心准备一个盛大的仪式，然后将镯子交给薛铭，告诉他，这是我奶奶给你的。

　　只是此刻，那个镯子似乎也成了一个笑话，它承载的，似乎不是沉甸甸的感情，更多的是一份愧疚，一份不作为的歉意。
　　想到这里，贺天毓已经顾不上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了，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说，谁知道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严格来说，他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个人做出的每个选择，都会分裂出无数的世界，这个世界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世界，那就.......毁了它！

　　他冲上前去，一把将陈天燕拉住，钳着她的手，将她压制到长椅上，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我不喜欢对女人动手，请您见谅，我也是迫不得已，还有，我不怕死，如果你用这个来威胁我，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告诉我，暗道里面那扇门怎么开？”

　　陈天燕悲悯地看着贺天毓，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孩子们的吃饭的点已经快要过了，马上就要午休，带孩子的嬷嬷们，院里的护工们，马上就会走到大堂这里来。
　　贺天毓的这张脸，装起无辜来是很具有欺骗性的，但是威胁起人来，也是绝不含糊的，他用手扣住陈天燕的咽喉，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想死吧？”

　　“想。”陈天燕突然说道：“求之不得。”
　　“你......”贺天毓气急，他并不了解陈天燕，也没有她的什么把柄，一时间，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是地下室的钥匙。”陈天燕却突然交给他一匹钥匙，说道：“他死了，我知道，在家里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但是他的罪孽，被那个人‘发扬光大’地继承了下来。”
　　“我来终结！”贺天毓一把夺过钥匙。

　　陈天燕没有说话，她看着贺天毓急匆匆地走进暗道，随后走过去，将暗道关上。
　　接着，她走到另外一个暗道里，里面是满满的汽油桶，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从看到那个女人领着林国安找上门的时候，她就开始疯了，她的儿子死了，别人的儿子却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她站在天台上往下推那个女人的时候，王嘉年正好在天台的楼梯口，他说：“我看见你杀人了。”
　　那一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开始受到王嘉年的控制和威胁，她只是为掉下去的那个女人悲哀，她以为他有多爱她，到头来，也只是个要挟人的工具，甚至连一点的伤心都没有。
　　这样的人，去办孤儿院，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陈天燕站在佛堂前，虔诚地跪下去拜了三拜，然后将所有汽油桶都推倒，一时间，浓郁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贺天毓走到长长的暗道中，突然听到身后的咔嚓一声门响，他知道，门已经被关上了，此一去，别无退路。
　　他拿着钥匙走到门口，郑重地将钥匙插进去，轻声转动，沉重的大铁门终于大开，那些尘封的秘密似乎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出乎贺天毓的意料，他以为里面会是阴暗潮湿的，黑暗邪恶的地域。但是，厚厚的铁门阻挡的，是一片刺眼的阳光，阳光下是一片青青的草地，甚至比外面操场上的塑料草场更加的美丽和鲜艳，贺天毓有些发愣，那些说话的小孩呢？那个女人呢？一切都如梦境，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

　　慢慢走过草地，他发现了整齐排列着的好几十个小洞穴，由木头砌成，像是童话故事中，七个小矮人住的房子，很小，近似于坟茔，不知道里面蛰伏着什么东西。

　　贺天毓慢慢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