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38、第三十八章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易小九垂着眼睑，站在人来人往的操场入口处，看上去又憔悴了很多。
　　憔悴的不像个大反派，对着这张脸，陈池甚至都有些不忍心拒绝，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跟易小九明明素未相识，对方怎么对拐走他这件事特别热衷。

　　“我对你很重要吗？”陈池走到操场侧边的一颗大梧桐树下，避免过多人围观。
　　易小九也跟着陈池走了过去，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觉得是我好还是贺天毓好？”

　　“啊？”陈池盯着脚尖看了半晌，最终艰难地回答道：“都好。”
　　“那你为什么选择他，放弃我？”易小九大概是真的很疑惑：“就因为我坐过牢，所以我就必须是坏人，必须要你时时监督？我从前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直到……直到你突然要杀我。”

　　陈池心里很清楚，易小九说的“你”，他并不认识，更不可能是他本人了，但，有一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个陈池在“至善院”门口偶遇的少年，那个刚出狱的少年，的确是眼前易小九的年少时代。

　　而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在易小九年少时对他呵护备至，而后又在他成年时举起屠刀，无情地砍下。
　　那这个人，实在是……太不是人了！太负心了！

　　这么一想，陈池便觉得眼前的易小九并不可怕了，但他也不敢走的太近，便始终隔着三五米的距离，轻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你应该忘记他，不要再让自己越陷越深。”

　　易小九苦笑了一声，也不接话，他看着陈池手中的书本，问道：“你要去干嘛？”
　　“自习。”陈池说：“期末考试要到了。”

　　“哦。”易小九迷茫地点点头，他在原地走动了几步，这种脚踏在土地上的感觉，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他有些虚弱地扶着操场边的栏杆，坐到了石墩上，对陈池挥了挥手：“你去自习吧。”

　　陈池有些讶异，他盯着易小九看了看：“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易小九没说话，他自顾自地看了看手表，说：“我该走了。”

　　“你......”陈池想说点什么，安慰或是告别，什么都可以，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你快走吧。”易小九说：“我要赶去杀一个人，杀了他，我再回来接你。”

　　绚烂的晚霞当空，陈池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听见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杀谁？”

　　“贺天毓，杀了当年的他，那现在的他也就死了，我和你还是之前的关系，不会发生改变。”易小九显然是已经计划好了，说起来也十分地胸有成竹。
　　“感情这种事......”陈池皱了皱眉：“不是杀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我不管，我只知道，当年你跟我，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很好，自从他出现了，一切都变了。”

　　陈池见易小九目露凶光，便知他不是随口说说，于是，一种保护贺天毓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你先冷静......”
　　“还有一分钟。”易小九看了看表：“你等着我。”
　　“哎！”陈池也顾不得旁的了，他一把拖住易小九的胳膊：“你等等！”

　　“那就一起吧。”易小九顺着陈池的姿势，双臂抱住了他。
　　陈池觉得耳旁有一阵熟悉的风呼呼刮过，再睁眼时，夜幕低垂，一切都黑的深沉。

　　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小巷子，易小九抱着怀里的陈池，缓缓道：“半小时，半小时后，我们马上回去。”
　　“半小时......”陈池挣开他的双臂，反问道：“你们穿梭时空还有时间限制吗？如果超过了时间，会有什么后果？”

　　易小九并没有惊讶于陈池说出的这番话，虽然他从没有解释过，但是稍微看过些小说电影的人，对这种事应该都不陌生了，他看了看周围，确认自己到达了正确的地点，才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要么，穿越者受到伤害，身体加速衰老，要么......要么全城人为穿越者陪葬。”

　　陈池跟在易小九后面，他看着易小九在路灯下发光的几根银白色发丝，还有略微弓起的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陈池立马跑上前问道：“上次我身体没有什么伤害，那是不是，是不是那边的人都......”

　　“又不是非此即彼。”易小九笑了笑：“再说了，有什么伤害又不是立马就能看出来。”
　　陈池点了点头，便闭上了嘴，他跟着易小九走到一间巷子里，随后，在一架黑色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梯架上似乎是一座阁楼，楼内灯光微弱，似有人影晃动。
　　“你在下面等我。”易小九说完便往阁楼侧边跑去。

　　陈池当然不会安心地待在原地，他轻轻地迈着脚步跟上了易小九。
　　易小九正通过侧边的废弃旧窗和楼梯往上爬，他一回头便看见了陈池，却也只是嘱咐他小心点。
　　两人爬到四四方方的楼底，中间是一块透明的玻璃，四周用水泥板封着，可供隐蔽的空间范围很窄，只有巴掌宽，再往前，便能透过玻璃看向阁楼内部了。

　　陈池的双手扒在水泥板上，脚踩在侧边一个凹进去的砖洞里，整个人仿佛挂在墙上。
　　易小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直接踩上玻璃，俯瞰着阁楼内亲密的两个人，一人正要出门，另一人跟在后面。
　　目标就在眼前，易小九掏出藏在袖口内的手/枪，冷静地上膛，精确地瞄准。

　　陈池眼见枪口对准玻璃，子弹马上就要穿风而过，他双手用力往下撑，脚向下一蹬，整个人借着力一跃而起，将易小九扑倒了。
　　“哐啷”一声巨响，子弹移了方位，射偏在天窗的边角处，天窗处的玻璃瞬间“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陈池也因为用力过度，抱着易小九一起从天台上滚了下来。

　　易小九摔在陈池的身上。
　　陈池闷哼了一声，他觉得双腿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阵剧痛袭来，疼的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易小九迅速爬起来，却又给垫在他身下的陈池施了一层力，陈池的脸疼的有些扭曲。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住。”易小九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什么杀人了，他扛起陈池后，便焦躁合上了双目。

　　又是一阵风过，两人回到了学校，易小九摸着他苍白的脸：“怎么去医院，怎么去医院？”
　　陈池疼的都快失去知觉了，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袁琪的声音：“陈池，你今天晚自习怎么逃课了......贺叔叔......你们怎么回事。”

　　接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来来回回地折腾，像一条待宰的猪。

　　等周围安静了下来，他才睁开眼睛，袁琪就坐在他旁边，惊喜道：“你醒了？”
　　“我压根就没睡。”陈池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自己被石膏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双腿：“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一周后就可以了，往后是静养，再住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这个还好，医生说不严重，个把月就能好，不过，你为什么要装睡......”袁琪有点奇怪。
　　“哎！”陈池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头痛。”

　　“怎么了？”袁琪凑上前来：“摔到头了？”
　　陈池摇了摇头：“不是，你话太多了。”
　　“医生！医生！”袁琪转头便喊了起来：“这里有个人需要扎几针毒/素......”
　　陈池：“......”

　　“医药费你帮我垫付了吗？”陈池说回正题：“很贵吧？多少钱？”
　　袁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贺叔付的。”
　　陈池想告诉袁琪，那个人并不是贺天毓，想想又算了，只不经意地说：“他走了吧？”
　　“没啊，贺爷爷就在这家医院，他走哪去？我不是刚好要看贺爷爷嘛，干脆把你也送过来了，省的我到时候两家医院两头跑，你说是不是？”
　　陈池：“......我谢谢您。”

　　袁琪在医院旁边的杂货店买了一把躺椅，晚上就在病房里陪着陈池：“你晚自习居然翘课，熄灯了也不回寝室，四五个小时啊！要不是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你说说你！”
　　陈池无意跟他解释些什么，装睡装到现在也的确是想睡了，便脑袋一歪，真的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陈池毫无预兆地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干涸的眼睛。
　　“嘘！”贺钧将干枯的手指放在嘴唇边，他指了指睡在躺椅上打呼的袁琪，又指了指旁边病床的熟睡的患者，摇了摇头。

　　陈池惊惧之下，只想翻身下床，无奈双腿都打着石膏挂在架子上，动弹不得，便只好伸出双手，使劲儿地压住乱跳的心脏，断断续续地说：“爷......爷爷，怎么了？”

　　“你以后跟小天两个人，要好好过。”贺钧干瘪的嘴唇一开一合：“我对不起他，明明不是他的错，可是，可是我看到他，就想到那个凶手，我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对他。”
　　“爷爷......”陈池突然想起了袁琪跟他说起的那件事，贺钧坚持不报警，是不是因为，监控摄像里的人，长着跟贺天毓一模一样，而那个人已经消失了，警察如果追责，只会追查到贺天毓......
　　那个人，就是易小九吗？

　　“我本来把你忘的干干净净，那天一见到你，突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贺钧笑了笑，似乎又恢复了些年轻时艺术家的神采，他将手放在陈池的额头上，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永远都爱你们。”

　　“爷爷，你怎么了？”陈池有些心慌：“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的话都说完了。”贺钧颤抖地将手收回来，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吵到琪琪。”

　　陈池看着贺钧艰难地推着座下的轮椅，自己出了病房，像一个轻的没有重量的幽灵，穿行在医院黑暗的走廊上，渐渐远去......

　　病房里安静的只剩袁琪的呼声，陈池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了一大片难以言说的悲伤，在身体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