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37、第三十七章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贺天毓几欲开口，最后都咽了下去。
　　“那就是认识了？”陈池反问：“如果不认识，大可不必纠结这么久吧？”

　　贺天毓有些气结，他一巴掌轻拍在陈池的后脑勺上，笑骂道“小王八蛋！给你能的！”
　　陈池抓了抓有些发烫的耳根，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抓走了？你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也不叫抓。”贺天毓安抚性地放慢语气：“他不会伤害你的。”

　　陈池万万没想到，贺天毓会是这样一副态度，他有些生气，便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与谨小慎微都丢的一干二净，转而质问道：“所以你就任由他把我抓走吗？不对......”
　　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外婆过世了，你才过来找我，如果没有外婆这件事，你根本不会去找我对不对？”
　　毕竟，这边已经过去十天了。

　　“怎么会？”贺天毓的表情有些无辜：“我当然会去找你。”
　　“可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陈池提高音量。

　　“我？我刚刚说什么了？”贺天毓一脸茫然。
　　“你说你不会去找我！”陈池已经开始吼了。

　　贺天毓从没见过陈池这幅眼圈都红了的样子，便不由得单手举起发誓：“老天作证，我真的没说过。”
　　陈池开始较真，像个任性要糖吃的小孩：“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那个世界那么大，你怎么知道我恰好就在社康中心。”

　　贺天毓挠了挠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看着陈池激动的样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坦白：“我在你身体里植了一个芯片，你在哪我都知道，所以......”
　　“你在我身体里......”陈池难以置信：“什么时候？”

　　还不等贺天毓回答，他自己先反应了过来：“是不是火灾那次，我进医院的时候。”
　　贺天毓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陈池血脉贲张，他负气地转身，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也不要再来找我妈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小池。”贺天毓在后面喊：“我从没有想过不去找你啊，我怎么会呢？”
　　陈池行色匆匆地往包厢里跑，没听到贺天毓放低声音的那句：我找了你那么多个光年，我怎么会不找你呢......

　　我们一起找了你这么久，他又怎么会伤害你呢......

　　陈池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家，池小艳看他情绪有些不对，也没有多说，只嘱咐他早点休息。

　　陈池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之后一溜烟儿地跑进了浴室，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了下来，然后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身体。
　　手臂，脖子，腰腹，双腿......
　　甚至......屁股.......

　　极高难度的动作，他把自己能看到的地方都细细地摸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越找不到他就越生气，一想到贺天毓摸了下巴的胡须，看了他身上的所有地方，最后拍板，对医生说：对！就植入到这里，这幅场景，他想想就臊的慌。

　　坐在马桶上想了半天，陈池起身关了浴室的灯，黑暗中，他的身体也没有哪个部位发出了不寻常的光亮。
　　芯片到底藏在哪里呢？

　　医院！陈池想！我必须马上去医院！

　　“小池。”是池小艳在敲卫生间的门：“你怎么了？里面灯坏了吗？”

　　陈池慌张地开始穿衣服：“啊，我没事。”
　　他迅速地将腿伸进裤管，用力往下一踩，却踩了个空，地板上的积留的水渍很滑，带着陈池整个人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墙壁。

　　池小艳听得一声闷响，她着急地问：“怎么了？摔跤了？”

　　陈池眼冒金星，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奋力伸手将墙上的灯打开，努力组织语言：“轻轻摔了一下，没事，妈，你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

　　“那，你有事叫我。”池小艳以为陈池这是少年成长期中不可言说的尴尬，便识趣地走了。

　　陈池坐在地上，地板上的水浸透了他穿了一半的裤子，还有，他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屁股，凉意从下而上，将他燥热的心安抚了下来。

　　他冷静下来，开始担心：贺天毓没有再联系他，会不会以后都真的不再联系他了；为什么要跟贺天毓发生争执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怎么突然就那么大的火气呢？他明明是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人。

　　越想越后悔，陈池摸了摸磕在墙壁上的后脑勺，很疼，他拍了自己一脑袋，该！

　　第二天，陈池一整天都坐在客厅，看着门口，而这一整天，贺天毓没有来。
　　第三天，陈池在客厅了搞了一天卫生，他将所有的桌椅都擦的一尘不染，地板拖了七八个来回，贺天毓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寒假结束，贺天毓都没有再来。

　　陈池告别了池小艳，坐车到了学校。他将行李放进房间后，便走出客厅，盯着隔壁房间的智能锁看了很久。

　　进房间唯一的办法，便只有......

　　“喂？开锁公司吗......”

　　半小时后，开锁的小哥摇了摇头，认输道：“不行，这个是虹膜和密码认证，我试了几个解密程序都不行，没办法了。”

　　“你再试试。”陈池恳求道：“你们不是专业的吗？”

　　小哥觉得自己的专业技术受到了侮辱，他语气不善地回道：“专业的怎么了，就得解开啊？我还没问你呢，这个是虹膜认证，你又没瞎，自己认证不就开了吗？这到底是不是你家啊？”

　　“不是。”陈池坦坦荡荡。

　　小哥一时语塞，他缓缓将纽扣上的手机打开，询问道：“那我报个警？”

　　“是我朋友的房间，他最近失踪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陈池补充道。

　　“哦。”小哥点了点头：“那，我再试试。”

　　又是半小时过去。
　　小哥满头大汗地看着陈池，骄傲地笑道：“怎么样，我专业吧？”

　　陈池看着墙边被整个拆卸下来的门：“......”

　　“没办法，土法上马。”小哥将拧出来的螺丝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显摆道：“世界上就没有我开不了的门。”

　　陈池连连应是，结账把人打发走后，他屏住呼吸，走进了这间神秘的房子。

　　两间房的陈设都一样，没有特别之处，床铺的很整齐，没有一粒灰尘，柜子里有几件大众化的男款T恤，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
　　书桌上放着几本书，有新近流行的恐怖探案小说，也有久远的《雪国》、《世说新语》等，后者书封泛黄，不知已经历经了多少个年岁。

　　墙上裱着一副油画，画里像是一对母子，他们身处绿荫的草地，相依坐在长凳上，小孩的眼睛很红，红得像血。

　　除了这幅审美诡异的油画，再没有其他的了，仿佛这里住的真的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学生。

　　陈池拉开书桌下的椅子，怅然若失地坐了下来，他四周看了看，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回在油画上，不算精湛的画工，似乎也不是名家所作，看的他兴趣索然。

　　等一下......

　　好像有什么不对，陈池像受到某个古老的诅咒，他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油画前。

　　画里的小孩眼睛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两颗大的有些妖异的眼睛，正望着陈池笑的无邪。

　　两只眼睛，为什么好像不一样？

　　陈池伸出手，触到了油画框的玻璃，玻璃内有红光反射，他将脸贴在玻璃框上，对着小孩的眼睛仔细又看了看。
　　这下，他才终于看清楚，油画上小孩的左眼，是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右眼，则是颜料上色。

　　陈池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适，他恍惚地走出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装修公司吗？我这里有一扇门要装.....螺丝什么都有，刚拆下来的......”

　　开学后，陈池申请了寄宿，他选择了袁琪的宿舍，也就是他高一进校时住的那间，跟他有过节的刘宁已经搬出去住了，这让陈池觉得很轻松。
　　而那间装满了故事的318，被他永远地锁上了。

　　高一下学期的学习不算紧张，陈池整日里都跟袁琪在一起。
　　袁琪的话越来越多，陈池的话越来越少。
　　袁琪说：“哎，真是可怜啊。”
　　陈池点点头。

　　袁琪说：“哎，太可惜了。”
　　陈池点点头：“我去自习了。”

　　“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袁琪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自习。”
　　“听了，很可惜。”陈池敷衍地点了点头。

　　“是啊，你说，要是王奶奶没有死，贺爷爷也不会这么颓废，落下一身的病。”
　　“王奶奶？”陈池听到了“贺”字，便格外的警惕起来。

　　我袁叔说的，他以前还去贺叔家吃过饭，说王奶奶是西城理工的教授，人特别好，结果，结果刚生完孩子就......哎！”袁琪的拳头攥了起来：“我听人说是王奶奶是被人谋杀的，当时有人将贺爷爷骗出了家，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孩子，就是贺叔的两个弟弟，都失踪了。”

　　“警察没找到凶手吗？”陈池问，他从不知道，贺天毓一派云淡风轻，潇洒自如的表皮下，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离奇的意外。

　　“外面都有摄像头，我觉得要是警察去找，肯定能找到！可是......可是贺爷爷后来说是意外，坚持不报警，你说，到底是不是意外？”

　　陈池皱起眉头：“不知道，可是，贺爷爷......”陈池攥紧了拳头：“他最近怎么了吗？”

　　“医院呢。”袁琪说：“在ICU十多天了，近两天才出来，我贺叔就算是各界大佬，在这个事情上，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跟贺叔叔很熟吗？”陈池问。
　　袁琪用力的点了个头。

　　“那你不去看看吗？”陈池循循善诱：“我觉得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探望一下。”

　　“也是，不过，你说，贺叔叔怎么还没结婚呢？”袁琪叹气：“也三十五六的人了，总一个人，他不累吗？尤其遇到这种事。”

　　“我不太懂他。”陈池说。他从来没有懂过贺天毓。

　　“后天周六，我过去看看，你跟我一起吧？”袁琪说：“你跟贺叔不是也认识吗？”

　　“嗯。”陈池冷静地点头：“我去自习了。”

　　刚走出宿舍楼没几步，陈池便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先是局促地站在原地，有些期待又尴尬。
　　等那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陈池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紧紧抱着手里的书，嘴角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弧：“易小九，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