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28、第二十八章

　　王易霓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休息，电视上放着一档恋爱综艺，男一男二和女一女二陷入了复杂的四角恋情，各种误会与错过丛生，看得她小拳紧握直着急。
　　“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请进。”王易霓立马端正地坐了起来，拿了一床小被子盖住自己的腿，待看清来人的白大褂后，她笑的温温柔柔：“您是哪位医生？”
　　“我......”贺天毓支支吾吾，刻意压低声音，粗着嗓子说：“我是医院的实习生，来问问你最近情况怎么样？”

　　“那你坐。”王易霓指了指床边的一条白色的长沙发：“怎么称呼啊？”
　　“我姓......姓王。”贺天毓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硕大的黑框眼镜，在阳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里坐了下来：“我可以坐这里吗？”

　　“你坐，我也姓王。”王易霓向着光，脸上细微的毫毛都清晰可见，她有些看不清角落里人的脸，只觉得没来由地熟悉。
　　贺天毓坐得同样端正，双脚规矩地合拢，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腿上：“最近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越来越累，总盼望着能早点生。”王易霓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一天能睡上二十个小时，又健忘，对了！”她抬头看向角落：“王医生，我今年四十二了，产后会不会很难恢复，我怀孕才八九个月，却感觉已经老了十几岁。”

　　“这样吗？”贺天毓觉得心上压了一块石头，有些沉重，他开口道：“没有，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如果不是你自己说，我还以为你才三十出头。”

　　“哈哈。”王易霓眉头舒展地笑了起来：“王医生你真会说话，跟我儿子一样嘴甜。”她端起案头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语气欢快了起来：“我还有个大儿子，都快十九岁的人了，总像没长大一样，喜欢跟我闹脾气，很会哄我，只是......”她神色中又略过了一丝思念与忧色：“只是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贺天毓白口罩下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努力克制着颤抖，佯作轻松地询问道：“怎么了？去外地念书了吗？”

　　“不是。”王易霓摇了摇头，她的语气有些愧疚又有些自责：“有个秘密，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他，结果他自己知道了，之后就......算了算了。”她止住了话头：“王医生，不好意思，可能是老了，我越来越啰嗦，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没有，孕期多倾诉更好。”贺天毓脑中的血液此刻正狂乱地倒行胡窜，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剖开了血肉，游街示众，偏偏行凶者还无辜可怜，毫不自知。
　　抚平手上暴起的青筋，他试探性地问道：“刚刚外面的，不是你儿子吗？怎么说很久没见了呢？”

　　“不说了不说了。”王易霓欲言又止，她有些疲惫的躺坐上了床：“王医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你先休息吧。”贺天毓缓缓地站了起来：“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叫医生。”

　　“好，王医生，你记得带上门。”王易霓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贺天毓迈着千斤重的脚步走到门口，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看王易霓。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塌上人费力躬着的一轮背影，围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孕育生命的一块弧度，也是曾给予他全部爱与自由的弧度，不过度笔直，也不过分弯曲，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想，从此以后，他们母子的缘分就走到了尽头，往后只能大道朝天，各自珍重。即使王易霓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已经没有再回头的勇气了。
　　不想失望，就不要回头。

　　轻轻地带上门，张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贺天毓抓着震动的手机，走到八楼的露天阳台处：“喂？”
　　“你怎么了？是不是便秘？”张唯的声音很关切。

　　“你才便秘呢？你吃饭说便秘，还能吃下去吗？”贺天毓气不打一出来，一下子被张唯拽回了吃喝拉撒的烟火人间。
　　“那你拉肚子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唯关切依旧。
　　“闭嘴吧你就！”贺天毓咬牙切齿：“我马上来，你等等我。”

　　“吃饭去吗？”易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贺天毓的身后：“带上我？”

　　贺天毓听到身后的动静，倒也不惊慌，只从容地将电话挂了，回头笑的灿烂：“我不跟老鼠一起吃饭，恶心。”
　　“是吗？”易小九的脸色很冷：“那我可没你高贵，恰恰相反，我生来就在阴沟里，身边都是蛇虫鼠蚁，我与他们同吃同睡，自在地很。”

　　“人人生而平等，你活成什么样，是你自己的问题。”贺天毓往侧边退了一步，他总觉得对方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将他推下楼。
　　“人人生而平等吗？”易小九上前一步，眼神有些疯狂：“你知道你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吗？我的！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你已经享受了十八年了，而我呢？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

　　“就算饿死，渴死，病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伤害别人，更别说杀人了。”
　　贺天毓近来瘦了很多，很有些两袖清风，形销骨立的样子，他一身正气地立在日色充沛的阳台上，明明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粟，此刻却仿若天神降临，带来了一切的美好。

　　“你知道了？”易小九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了然地笑：“也是，我成了你，你自然也就成了我。”

　　贺天毓不想跟他浪费时间，索性扭过头拔腿就走。
　　如果真要细细追究，那易小九才是他所有伤痛的根源，关于薛铭，关于这所有的一切，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既然易小九想要，那他就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个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少爷。”易小九对着贺天毓的背影喊道：“你永远都是个少爷，根本不懂凡间众生疾苦。”

　　贺天毓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向易小九：“费劲扒拉地找了这个借口，你就开心了？”他转过身，懒懒地继续说道：“跟我比，你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混混，而我永远都是少爷，因为我比你干净。”

　　不再看易小九扭曲的神色，贺天毓从安全出口的楼梯下去，一路小跑到餐馆，让老板将已经凉了的辣椒炒肉又热了热，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晚上，两人回到家，房东已经将灯泡修好了。
　　“太好了！今晚有光了！”
　　“妈的！进老子家都不通知老子！”
　　两人进门后同时说出口......

　　简单吃了个晚饭，贺天毓将自己的积蓄算了算，送外卖每月的底薪是三千五，跑一单可以拿1块五的提成，他干活比较勤快，每个月平均下来能有八千多，扣除五险两百多，这三个月到手的工资一共有二万六。
　　租房的事情都是张唯操办的，那时贺天毓还没有工作，身无分文，所以没花什么钱，后来找到工作了，也只是管自己的生活花销，生活费共计花了四千五左右。

　　他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银行卡余额，有些忧惧地踹了踹沙发上的张唯：“你还有多少钱？”··

　　张唯本来是城郊一所不入流小学的数学老师，后来由于工资实在太低，家里又多了一口人，于是去西城市中心的培训班找了份工作，白天夜里几乎都在写教案，可谓是生命不息，备课不止。
　　开始的两个月没有安排讲课，都是内部学习和考核，工资少的可怜，只有两千，到第三个月，张唯终于开始带班，薪资也是按上课的节数和带学生的人数算，工资终于涨了些，能有六千，加上他之前在小学存下的积蓄......

　　“三万八。”张唯回道：“怎么了？你有急事要用钱吗？”

　　“三万八，加上两万，也才五万八......”贺天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烦！”

　　“怎么了？”张唯耐心问道，他想了想，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高/利/贷！”贺天毓先是一愣，而后一拍大腿，笑道：“对啊！还可以借高/利/贷！”

　　张唯变得严肃起来，他坐直身子，对贺天毓说：“小天，你不能这样，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绝对不能去找那些人借钱，去年我们这里就有一个人借了钱但是没还上，被人砍了手指，我们有手有脚的，应该自食其力......”

　　“我需要二十万块钱。”贺天毓抬手制止了张唯的絮絮叨叨：“很急，就这一两天要。”

　　“你要干什么？”张唯有些奇怪。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杀人不放火，也不犯法，你......”贺天毓挠了挠头：“你能帮我借一借吗？”
　　贺天毓找老板预支过工资，但是黑心的资本家，根本就不给他提要求的机会，每次开口都是“也只有我会大发善心雇你这种身份证都没有的黑/户，赶快跪下谢恩吧”的语气，听的贺天毓直想冲上去挥一拳。

　　“你要告诉我你用来干什么。”张唯很犟。
　　贺天毓从没发现张唯竟有如此较真，他沉默地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借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我先去睡了。”

　　“小天，小天......”

　　张唯在后面喊，贺天毓充耳不闻，他直接爬上床，蒙上了被子，梦里会不会有漫天烟火，他不知道，毕竟烟火是虚无缥缈的，而有些东西，既然实实在在地存在，他就要尽他所能珍藏起来，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