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放弃治疗》大妙妙菇

7、药丸子

　　尚可秉承着有假休傻子才不休的精神，在家里活活赖了二十天。
　　——从她穿越之后算起的二十天哟。
　　这二十天里，她和尚熙的关系突飞猛进。

　　尚熙本就是个对母亲满怀孺慕的少年，尚可的皮下又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魂儿，跟先前更年期哪儿哪儿都不大对劲的尚嬷嬷显然不同。两人每日里说话聊天，居然颇觉得跟对方很合得来。
　　而唯一令人难以快乐的，是峄城公主的举动，她那边每隔几天派个人来，也不逼尚可回宫，只絮絮叨叨地问，嬷嬷怎样了，身子可还好，有什么进益没有。
　　尚可深深怀疑峄城公主是资深复制党。
　　每次派个人来，连新台词都不写，是那一套还是那一套，她都快把对方的话给背下来了……

　　饶是母子两个对进宫这事儿都不怎么积极，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考虑——尚可这消极怠工的态度，是不是过于明显了？
　　懂得忍让是一件好事儿，但是“我不争不抢，但我也不干活”，显然就不怎么招领导待见。

　　当金翎第二次拜访时，尚可终于没架住，答应回宫了。当晚尚熙什么也没干，找了个地方猫着，搓了一夜药丸子，全部交给尚可：“娘待回了宫里，每日一丸，温水送服，绝不要断，对身体是很好的。”
　　尚可捏着那丸子，放在鼻尖嗅嗅，但觉味道清甜，应当不会难吃。

　　——从家里带药进宫，真的没问题吗？
　　她总觉得这行为好像不那么妥当，然而，本地土著尚熙提出这样的要求，说不定还是可以办到的吧。

　　可以办到个屁。
　　到了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下来检查包裹。药丸子们因没有出厂标志也没有检验检疫，看着很像有害人体的三无产品，因此被那愣头青的年轻侍卫捏起来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就是不说能不能带进去。
　　最后，他把药丸往尚可面前递过来：“咱们也不为难嬷嬷，但是这东西，是吧？嬷嬷您自己知道，带这种东西进宫，还是挺犯忌讳的。要不，您尝一口，给咱们看看，若是没什么异常，咱们也就当没看到了。”

　　你把这个药丸子从头到脚揉揉捏捏了快半小时了，然后让我尝一口？
　　你还没洗手！

　　尚可表情僵硬：“我重新拿一个尝。”
　　那侍卫居然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查获反贼乱党的重要契机：“怎么，这个吃不得？”
　　“对。”
　　“这是为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故意变得很大，连他的上司都被招过来了，那二等侍卫带着一群小弟，握着刀在一边儿等着尚可。
　　“因为你没洗手。”
　　那侍卫脸色顿时涨红了。

　　侍卫的身份远比太监宫女金贵。饶是尚可算得上公主面前的红人，到底比不上他们家里头都沾着达官显贵四个字儿。
　　靠着祖辈的恩荫行走御前，很有不少侍卫骄横得很。
　　为难一下尚可，他也非是故意挑着她过不去。嬷嬷和太监回家再回宫，身上少不得要带点儿东西，这些东西能不能入宫，多半就凭侍卫一句话。因此，他们凭借这句“这是什么”多弄到不少钱财。
　　可谁知道今天碰了个钉子，尚嬷嬷非但不给他钱，还当众下了他的脸。

　　谁都没说过被宫里人暗示手脏应该怎么反应。
　　连那个二等侍卫都愣住了。
　　是应该扣下这些药丸？还是应该按住这个女人？或者应该打个圆场放她过去？最后一种选择未免太过便宜了她，但若是不让她入宫，万一公主那里问起来……

　　尚嬷嬷站得笔挺，脸上的神情非常正经，看着也不像故意落他们面子。可就是怎么看都和从前不一样。
　　如果说从前的尚嬷嬷是个让内宫的宫女太监头疼的骄横家伙，此刻的她看着就像是一个落水烧坏了脑子、谁都敢得罪的二百五了。

　　“……苏九，你这般直接用手捏揉嬷嬷要入口的药，当然不妥，”那二等侍卫杨玺终究比愣头青们多经些事，开口打圆场道，“嬷嬷确信这些药丸子没有毒？”
　　“我自用的药，若是有毒，难道我是想给宫中贵人添晦气？”
　　“无毒就好。老五，你来吃吃看。”
　　“什么？”被叫做老五的侍卫愣了一下。
　　“你吃吃看，若是无毒，咱们干什么为难嬷嬷？”他甚至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但老五万般不愿意：“杨四叔，这到底是药，是药三分毒……”

　　侍卫的家族之间，多半也是牵连着亲眷关系的。若数着辈分，这老五的确该叫他一句四叔。然而要细说来，老五的爹娘都没本事，他能做侍卫还不被人欺负，是要靠自己提携照顾的。
　　他怎么敢不听自己的话？
　　“三分毒能药死你？”
　　“一分毒都没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杨玺看了尚可一眼，她一脸愤怒。
　　得，今儿这尚嬷嬷，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发怒。
　　“嬷嬷，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要不……着人牵条狗……”
　　“这可不行。我不拦着你们行使职责，但是，怎可让狗吃人的药？这药是殿下赐的药材做的，怎能入了畜生的口！”
　　她言语暗指他们对皇族的赐物不恭敬，这却是谁都不敢应的。
　　杨玺心里暗骂这老婆娘果然是个奴婢出身，没见过好东西，区区几根药材，也看得这样贵重。不似他们生小在富贵人家，慢说公主赏赐的，就是皇后、皇帝、太后这些真真尊贵人赏赐的，也见了不少，怎会如此拿着鸡毛做令箭使。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他只好陪着个笑脸说：“这却是咱们不知道了。呿，老五，你听到了，这是殿下赐的药，哪儿有毒！”

　　那老五叫杨玺给架到了火上，心里又是恨尚可，又是恨杨玺，却不敢说自己不要吃了，只能咬咬牙向那药伸出手去。
　　可偏就在此刻，从尚可身后来了一行人，正巧驻足。

　　“那是药，又不是糖豆子，岂是谁想吃就吃的。”说话的人正骑在马背上，极高大强悍的身形，却正是尚熙的师父，沈柔。
　　“沈院判？”杨玺正如得了性命一般——药这东西，果然还是能不吃就不吃。若叫沈院判说出一句“无毒”，就叫这尚嬷嬷带进去算了。
　　但凡这次他们算是尽了职责，放这倔老婆子一马，颜面的损失就还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来，我看看。”沈柔下了马，走向他们。
　　杨玺连忙捧过那一包药，连同先前被那侍卫搓揉过的一枚一起。
　　沈柔也不挑拣，随手拈起被揉得歪歪巴巴的一颗，凑在鼻尖嗅了一下：“吃着玩儿的东西，什么有毒没有，这里头怕是连殿下赏的药都只用了茯苓一味。”
　　说着，他将那颗药顺手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吞了进去：“无毒，你们可放心了。”

　　杨玺看在眼里，正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连忙吆喝着：“看到了吗，都瞧清楚了，别在这愣着了，放行！一个二个，蠢鹅也似，没活儿做吗？”
　　一群侍卫果然各自散开，而尚可却忍不住看了沈柔一眼。
　　古代人果然不讲究手卫生。

　　既然在宫门外遇到了，他们自然是一起往宫里走——太医和嬷嬷，这身份用不着避嫌。
　　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片寂静里，尚可左思右想先开了口：“沈院判今日这么早入宫？”
　　“今日要给中宫请平安脉。”
　　“哦，娘娘她一向凤体康健。”
　　沈柔抬了抬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嬷嬷是自来跟着娘娘的，自然熟悉。”

　　“……”尚可心里一惊，我说错话了吗？
　　算了，凤体康健也算好话，就算皇后娘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这也算是祝愿了。

　　她另起了话头：“沈院判为什么不另拿一枚丸药？那颗药叫侍卫捏揉得不像样。”
　　“因为你必是不肯吃那枚被揉坏的了。”
　　“什么？”尚可愣了一下。
　　“药是天材地宝，不可轻易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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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浪费？

　　“然而沾了别人的手，究竟不甚干净，今后还是莫要……”
　　沈柔瞧了她一眼：“不干净？”
　　“拿入口的食物之前，要先洗手。”尚可认真地说，“就像触碰伤口之前也要先洗手一样。”
　　沈柔想到了什么，居然笑了：“嬷嬷到底是个女人家，精细讲究。咱们在南边打仗的时候，碰上饿肚子的当口，没洗的草根也吞，遇上伤重的时候，死马身上割块皮下来连血带肉裹着，这般日子过惯了，待自己当然不讲究。”
　　“……”尚可想想这样的场景，就觉得大为危险，因此真情实感地问，“不会死吗？”

　　“……死了就是命不好。该死。”沈柔回答，“不吃会饿死，不裹伤会流血至死。死里讨个生路，原本没有一定成功的把握。”
　　尚可有些诧异，她是下意识地问出那句话的，并没有什么轻慢的心思。然而，听到沈柔如此回答，她还是觉得身上发冷。
　　生死之间，只隔着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吗。

　　好了就好了，死了就死了，活不了怨不了别人，只当得一个“该”字。
　　她突然很想知道沈柔经历过什么，一个从战争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男人，居然会成为一个太医。
　　感觉里头挺有故事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问。来宫门口接她的金翎，此刻已经开口：“嬷嬷，咱们得从晴雨台后头走——今日殿下在书房念书，早上说教您回了宫直接去书房等她呢。”
　　尚可有些诧异，从宫外回来，也不说先去安顿一下放下东西，就直接去见公主？
　　不过，从她在公主跟前得脸的程度看，这倒也不足为奇。

　　“那么，就此别过了，沈院判。”她对沈柔说。
　　沈柔微微欠了一下身，道：“回见。”
　　他站在原地，看她跟着金翎离开，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想说的一句话，方才居然忘记告诉她了。
　　不要在宫中与旁人为难，依尚熙的进境，也许再过三五年就能入宫做太医，彼时遇到的宫女太监若都是他娘得罪过的，少不得得暗中吃许多绊子。
　　如今尚嬷嬷居然开始为难侍卫了，天知道她过阵子还能有多大胆。

　　算了，此刻若是喊住她，甚是不便。下一回吧，总之，她是公主带在身边的人，不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