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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尚熙,非常好哄 ...

  •   尚嬷嬷母子的关系,不大好。
      尚可绝对相信这一点。若是个被母亲关爱长大——或者至少相信母亲爱他的孩子,听说母亲忘了自己的食性,总会有一点点难过的。但尚熙完全没有。
      他仿佛觉得这都不算事儿。

      如果一个人对一种伤害非常淡然的话,大约是因为,先前他受过更加严重的伤害。
      尚嬷嬷不关心他的生活,也许不止一两回了吧。

      尚可叹了一口气:“我只道,你我是母子,总归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处。可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这做娘的,却连你不吃牛乳都……”
      尚熙反倒被她这一句说得有些尴尬了,他说:“若非娘在宫中辛劳,我又哪有今日。”
      尚可摇摇头:“养你长大,是我应当应分的事儿,可一想到,你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就长大了,我又觉得,这娘当得我心内愧疚。”
      尚熙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说这种话。
      甚至,他也没觉得母亲会对无视他这件事觉得愧疚。
      天底下哪有爹娘对子女愧疚的道理?别人家尚且不曾听说过,他家便更不可能了。
      但母亲的话,分明是在向他表示歉意。
      尚熙手足无措。

      “娘这是说什么。”他磕磕巴巴地回应,“我从没怨过娘,咱们家和别人不同的,娘养大了我,恩情已然是天高海深了。”
      尚可摆了摆手——从没有怨过,她是不信的。谁还不是从小孩子长大的,谁还不知道孩子会有多么希望父母宠爱自己,花时间陪着自己?
      “坐下吧,”她说,“咱们母子好好聊几句。也别说那什么生恩养恩的,我呢,给了些银钱,把你养大,却是从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你从前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你今后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先前只觉时日久长,经了这一回,才知晓人这命啊,就像一张纸,说破了折了,也就破了折了。打今儿起,我总得活得像话些。不如就从你开始吧。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你娘说的?”

      尚熙点了头。
      他当然有话想说,那么多年了,他娘从没有给过他这样说话的机会。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一次捉到了蛐蛐。
      第一次学会写母亲的名字。
      第一次在茶肆里听人说故事入了迷。
      第一次拜师,学医,诊脉,开方,第一次治好了人,第一次被病患感谢。
      若是母亲想听,这每一件事,当初的他,都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
      但,那时没有机会,现在再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尚可看着他欲言又止,便问:“就没什么想说的?”
      尚熙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跟娘说点儿什么,但不知该从什么时候说。嗳。娘,您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直怎样?”
      “就像现在一样。”尚熙说,“不要生气,也不要骂人,好好调养身体……”
      “与世无争?”
      尚熙点了点头,刚要正色说好修养叫人身子康健的例子,却又忍不住笑:“娘若是不发脾气,可真好看。”

      说出这话,他立时就后悔了。若是在往常,他敢讲这样的言语,定要被母亲斥责的,然而……
      尚可只是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娘若不美貌,哪儿能随娘娘进宫?跟着娘娘进宫的,不说有个算个都是美人儿,好歹也不能长得吓到宫里人。”
      尚熙被她的玩笑话逗笑了,原本交叠在膝头规矩搭握的双手也松开了一点儿,他说:“娘竟也会说这种话。”
      “你娘我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就不兴给自己找找乐子吗?”尚可说,“天天吊着脸过日子,你当我就不累?”
      尚熙连声道“果然是松快些好”,又道,“虽说娘受了罪,但这病,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不是经了这一遭,娘还是同以往一样,自己的日子过着也辛苦。”
      “小没良心的,你娘辛苦不也是为了教殿下眼里头看重,好为了咱们这个家拼一把么。”尚可甩了他一白眼,“今后再不上进,安心等着告老!”

      尚熙本就生得好看,清清爽爽一个美少年,此刻脸颊更是带着一双酒窝:“娘就是告老回家,我也养得起娘。”
      “你是上进了,有了本事,连口气硬了!成,你娘呢,就等着你养!”尚可笑着嗔他,又问,“近来在天仁堂做得还顺手?”
      尚熙点了点头,讲起治病的事儿,他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只捡了几个少见的事儿,隐去患者名姓说给尚可。

      ——这不是挺开朗挺健谈的一个小哥么!原世界里就那么几句台词,每句话还都辛酸得像是要哭出来的那个倒霉男配,算谁啊。
      “对了,”说着说着,尚熙突然想到今日的事儿,小声说,“娘,今日我们还见了个不寻常的。”
      “不寻常的?怎么个不寻常法?”尚可问。
      “今儿捕快们送了个昏迷的人来,那人周身的皮肉都被划破了,从脸面到脚底不知几百几千个口子,糊得一身是血,还往外渗着,天仁堂里连郎中带病患,都被吓得不轻啊。”
      “性命无碍吗?”
      “目下倒是还活着。可要是发了热脓,大约就活不成了。那么多个伤口,也不知他事先碰过脏东西没有——莫说我,便是师父,瞧着也棘手的很。师父他可是当年在军中做郎中的,什么没有见过?连他都没信心治好的人,怕是也治不好了吧。”

      尚可啧了一声,顺理成章地问了问题:“谁做的这种事?那是个活人,又不是只鱿鱼,这般对人,太损阴德!”
      尚熙摇头:“这谁知晓呢,可我想,京城这样大,手底下能轻松压过一两条人命的人总是不少的。损阴德,他们大约也是不怕的。说来那人的舌头还在,师父说,若是能醒过来,能说话。”
      “诶?这可就稀奇了,那下手的人不怕受害者醒来说话?”
      “人还没醒,谁知道呢。”尚熙沉默了一下,说,“我猜那人多半是哪家豪门的奴仆,犯了过错惹了主人愤怒,便落得如此下场。若非如此,伤人者岂敢将人丢出来?难道那受害的人就没有亲眷故旧,没有人寻他牵挂他的?除非是认定了他的亲族不敢声张!”
      尚可的呼吸一滞。

      原世界一本言情小说,当然不可能去触及阶/级压迫这么深沉的东西。甚至,女主身为奴婢,也敢违拗公主的意思,那真是因为作者心里头,人本就是平等的。
      可这个世界一旦变成真实的,却也总要按照它既有的规律运作。
      主人就是比奴婢金贵。若是一家子都被握在人家手里的家生子,便是被主人打死了,也没有人敢为他张目。

      这个世界,对奴婢真是太不友好了。
      还好尚嬷嬷跟着尚皇后入宫了,虽然还做着伺候人的活儿,身份上却已然不是奴籍。
      否则,她哪儿能和儿子吃茶吃点心,还这么悠悠闲闲聊着天?
      且不说得忙着做事,便是冲着她和尚熙的脸,等着他们的也不是什么干净有尊严的日子。

      “做奴婢难啊。”她叹了一口气,“活着也难,想死也难。”
      尚熙抿住了嘴唇,他知晓母亲曾经也只是尚家的奴婢,却不知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会说这样的话,母亲当年也不容易啊。他想。若真有过生死一线的经历,也难怪她眼里没有他想要得到关注的小小心愿,也难怪她万事必争,绝不退让。

      人活得艰难的时候,想要宁心静气,与世无争,是绝不可能的。
      “娘……当年,也不容易。”他说了半句,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今后定会孝敬娘的。”

      尚可莫名,她不知道尚熙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但是,当她看到尚熙的眼神,却觉得心底意外的暖了起来。
      那孩子,是认认真真地在表达他对母亲的承诺呢。说起来,这“今后会孝敬娘”,他今晚说了好几回了。

      是有多想承担起身为男子汉的责任呢——或者,是因为她穿越后不再像尚嬷嬷一样强势,让他感觉到母亲已经老了?
      尚可在内心拼命甩头,这个想法可是万万不能有!
      要说老,也是原身比较老才对。她一个不满二十五岁的姑娘,顶着个阿姨壳子也就算了,若是连内心都变成阿姨,未免太过悲剧。

      可是,不服老又不行。
      从谈情说爱,到发明创造,更别提建功立业——样样都不是她能干得来的!
      穿越一回只为安然退休,这种蝼蚁一般的穿越经历,单是想到就令人英雄气短。

      “你一直是个孝敬孩子。”尚可悲壮又无奈地用上了慈祥的口气,“娘对你是很满意的。”
      尚熙很感动,眼中几乎有泪光闪动,然而回应母亲的夸奖时,这少年只能说:“天色晚了,儿子就不打搅娘歇息了。明儿早上……明儿早上儿子来请安。”
      尚可微怔,打她穿越以来已经过了半个月,这孩子可从没来请安过。
      这是怎么的?

      她答应下来,暗自告诫自己,明儿一定得早点儿醒,可千万不能闹起床气把孩子撵走。
      无论如何,经过今晚的交谈,母子关系应该是取得了正面的进展吧……
      这样下去的话,就算她不能按计划退休,跟着公主去了侯府,情况应该也比这世界的原剧情线稍稍好些。
      至少,尚熙在给女主假死药帮她跑路的时候,应当会稍稍考虑一下他倒霉的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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