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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除却巫山 ...

  •   李琰回到伏望宫已近亥时,透过雕花木窗,他望见灯下站着一人,那人青衣佩白玉,发间簪了一朵极冷的白梅。他便低声问宫人道:“江二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江皎转过身来,自窗隙望向他:“我既然在这里,殿下为何不直接进来问我。”
      李琰微微蹙眉推门而入,只见桌上放着一只白瓷瓶,瓶中液体晶莹剔透,应当是酒,却全然闻不出酒味。她信手揭开瓶盖,甜腻的桂香自瓶中慢慢溢出。
      江皎微微抬起眼,道:“臣酉时来的,听闻殿下这几日政事缠身,便令宫人不必通报,只在此处等候殿下。”
      江逾丧期未过,江家二子本应在家守丧。她此时无诏而来本来不妥,除非有必须见他的理由。

      李琰屏退宫人坐下来,取过瓷瓶,径直倒在茶杯中,闷饮了一口道:“不知二公子此来何为?”
      江皎也倒了一杯在杯中却不饮,只道:“殿下不必顾虑,殿下不知道的,不愿意说的事情,臣自然不会过问。”
      李琰放下杯子,沉默了片刻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凡我知道的,都不瞒你。”
      江皎道:“既然如此,那臣便直言不讳了,殿下可知我阿翁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琰道:“并不知,但江逾是初五当天卯时初入宫的。”
      江皎追问道:“入宫做什么?”
      李琰道:“入宫自然是为了面圣,但他的死是自尽,与当今陛下与羯族人都并无关系。”
      他没有称父皇,神色中也全无维护之意,自从章怀皇后去后,他早就不把那人当作父亲了。

      江皎垂下眼睫不置可否,片刻反问道:“殿下说的这样确凿,又有什么凭证?”
      李琰道:“江逾所中毒的其中有一味叫做辉锑,是一种矿石,产于湘州,大漠之中多毒虫毒蛇,倘若是羯族人下毒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如此大动干戈。”
      江皎道:“那如何见得,与陛下无关呢?”
      她此话已是僭越,但李琰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若是陛下的意思,你阿翁难道会是引颈待戮之人?”
      他缓缓道:“他和你一样。”
      江皎攥紧了手中杯,道:“可我阿翁,又有什么理由自尽呢?”
      李琰道:“大梁与羯族本来已经和谈,薛池贪功暗中突袭羯族进京队伍,想逼他们不得不反,再一举歼灭。你阿翁连夜进宫便是为了此事,但薛池此事做得隐秘,连陛下都不知,江家又如何知道,通报给陛下就意味着江家网络的暴露。故而,你祖父以死明志,以向陛下示明江家虽大,但永不背叛的决心。”
      静室之中忽而响起一声清冽的瓷器碎裂之声,江皎眼中的血色比掌心的腥红还要骇人,一字一句道:“殿下说的这些口说无凭,不过都是猜测而已。”
      李琰道:“你如果不信,江逾走之前,也是见江二的,你可以问他。”
      江皎却打断他道:“就算我二哥知道,可殿下又从何得知的?”
      李琰沉默了片刻道:“你忘了,我是江家选定的储君。”
      倘若连未来的君王也不懂得牺牲的意义,那么牺牲的又有什么价值呢。

      泪一滴滴砸进血红的酒水中,江皎没有挣扎,只是任凭李琰握住她的手,平静地将碎瓷一片片从血肉中取出来,良久,久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阿翁和二哥为何不告诉我,既然阿翁和和二哥不肯告诉我,殿下又为何同我讲?”
      李琰将伤口都清理干净了,自架上取了绢帛道:“你二哥与阿翁不曾告诉你,是怕你冲动。”
      他停下来极认真地看向江皎:“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冲动之人,可你也不会就此罢休。”
      江皎道:“殿下觉得我会怎么做?”
      李琰替她包扎完了伤口,道“倘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查出来,与其如此,还不如我告诉你,免得惊动他人。”
      他确实很了解江皎。
      李琰接着道:“你知道,我本来无意于皇位,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因为你,因为江家。现在你阿翁不在了,你便要为你自己做的事,负起责任来。”
      江皎微微抬眸:“殿下想教我负什么责任?”
      李琰道:“我既已入了此局,便得有自保之力”
      江皎眸光微动:“殿下想要兵权?”
      李琰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此刻也并非绝好时机。不过,也不能让别人乘火打劫。”
      他说的是说的伏氏,此刻尚是用人之际,李煦不能杀薛池,但一旦战事结束,薛池必死。薛池一死军中将领自然需要重新洗牌,而荣贵妃此时安排长兄和幼弟进北府军,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李煦却默许了此事。
      江皎道:“殿下想阻止伏氏?”
      李琰道:“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帝王能容许外戚插手军政的,倘若陛下许了伏氏,想必是另有打算,我们不能擅自插手,不过,也需要做好准备。”
      然而伏氏两兄弟,绝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子,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江皎没有质疑,只是道:“那么眼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李琰道:“不在眼下,我要你徐徐图之。”
      他以一掌覆在江皎掌上,道:“江皎,我要你将你父母当年的旧部,不动声色地收回。”
      江家世代帝师,靠的自然不是文墨,她父母的东西,不必李琰来提,她本来就要拿回来的,李琰不过是提醒她,万事在于一个静字。
      江皎神色微变,收回了手道:“当今陛下时刻提防怕养虎为患,殿下难道就不怕?”
      李琰道:“可是我从未把你,把江家当作豺狼虎豹。”
      江皎反问道:“为何?”
      李琰只是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也反问道“你说呢?”
      于是,她便不敢再问。

      李琰自架上重新取了一只白瓷盏,唤仆侍收拾杯盏,重沏了茶递与江皎。殿中小仆见到桌上血迹神色大骇,却只是默默收拾退了下去。
      李琰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你近日常在揽月楼中饮酒。”
      江家上下常去揽月楼来往的其实只有她一人,但江家和揽月楼的关系,李琰不可能查不出来,他提起此事是什么用意,江皎猜不出来。
      江皎如同寻常一般插科打诨:“殿下不曾亲眼所见,便能知道是我而不是二哥?”
      那自然是因为,江二是不可能轻易与薛涌起冲突的。
      但李琰并没有顺着她诨说,只是道:“你先前呕血伤了心肺,今日又受了外伤,日后不可再如此饮酒。”
      江皎接着他的话道:“殿下方才提及之事,也是我本来的打算。我今日来,原是来和殿下道别。明日离京,西出玉门便再也喝不到长安的酒,也再无故人可以同饮,再如何放纵,也不过是几日罢了。”
      故人?她话中提及故人,那么,他是否也算是故人一位?
      明月朗照,江皎却背月而坐,李琰忽而觉得无法再看清她的神情,只觉得那眉眼极冷,像是春日里无法融化的残雪雕砌而成。远山残雪,云间皎月,终不可得。
      李琰取过了瓶中残留的半瓶桂花酒,桌上却并无杯盏可用了,他忽然举起瓶子,仰头闷饮了一口,又重重置于桌上,盯着江皎道:“既然如此,江银鱼,在你眼中我李玉京可当得起故人一位?”
      江皎只觉得掌中一凉,却发现自己已经攥住了那半瓶残酒,她抬眸直视李琰的目光,道:“臣说过,臣的位置在殿下的身边,殿下与我自然不会只是故人。”
      她也举起了瓶子,仰头饮了一口残酒,接着道:“殿下一日不相弃,江皎与江家便永远追随殿下。”
      此话虽听着忠心,却并不是李琰心中所想。但他也明白再如何相逼,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江皎以臣子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如今要离开了,还硬邦邦地摆出君臣大义来放在他们之间。不管曾经是否对他存过一丝男女之情,如今也应当是早已放下。
      他在心底苦笑,只恨不能在端午宴上强娶了她,今日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机会,即使如此,江皎也将他拒之千里。他再也没有法子,没有借口,能劈开他们之间这无法逾越的高墙。
      李琰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残酒,一饮而尽道:“既然如此,孤便等二公子早日归来。”
      他再也没有叫她江银鱼了,世上也再也不会有人称他李玉京。

      江皎连夜启程,日出时分恰至长安城门,一轮淡月将沉未沉地挂在天际与冉冉初生的朝阳遥遥相对。
      秋槐见她神情郁郁,便故意玩笑道:“小姐,我听说边关将士个个勇武非凡,咱们这一趟去就能亲眼得见了。”
      江皎浅笑道:“噢?我见你对京中儿郎兴致缺缺,原来是喜欢高大勇猛之士?那咱们这一趟北上,倒是去对了,说不定还能给你招个夫婿回来。”
      秋槐浑说道:“小姐还打趣我,难道自己不喜欢?”
      “我……”那胡诌的浑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她的心中早已有一位玉郎,只是此去千里,举头望日,再也不见长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除却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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