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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萧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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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萧灵——我的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老头子极爱吹牛。
但凡他说的话,折个对半听,才能勉强沾边。比如他说他当年如何玉树临风,比如他说他当年如何武功盖世,比如他说他当年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然,他那些辉煌的英雄事迹只能对我和枭说说。他曾以一人之力抗百数人,两百人,五百人……当人数涨成一千人时,我和枭终于对老头子念经般的叙旧彻底失去任何信任。
枭说,老头子其实就是天门教里一个老资格的杀手而已。
天门教,就是外面人口里说的魔教。所以我们鲜少抛头露面,从不过问江湖。
是的,老头子是天门教的人。这个认识确实花了我很长的时间才接受。
老头子常抽搭着大烟杆子,拧着稀疏的眉,莫莫唧唧地说:“枭没良心,灵没规矩。哪天真把老夫我惹毛了,就逐你们出去!”我仍然还小时,还会嚷:“你逐啊!你逐啊!我早就不想和你这个魔教妖孽在一起!”大了后也知道他不过说说而已,也不过哼了哼,懒得理他。
后来,老头子真的就老了。跳也跳不动,打也打不动。
人老了,就会有些很反常的事情,比如,开始偶尔讲讲真话。
他会讲,当年的教主君残雪其实是个好人;讲他当年在长白山碰到的那个采药娘子;讲他拜把结交的兄弟……当然,他开始讲真话的时候,让我和枭很不知所措,因为我们无法分辨他哪句真哪句假。
正如我说的,老头子老了后,就变笨了。
人变笨了呢,就藏不住秘密了。
那年冬天,老头子老是嚷嚷自己病了。恰逢枭又逃出去玩了,我实在被老头子叨唠地不行,就想随便去给他整个泥丸子吃了拉到。就在屋后那棵老槐下,我发现了一个楠木匣子,一打开就一股子冲鼻子的药味。
匣子里一块巴掌大的羊皮,上面纹了许多奇怪的图案和线条。其中有一个人形,脑袋胳膊腿就是简单几笔,唯独身子格外大。虽然比较模糊,但仍可分辨,那人的身子上还有个图案:双蛟,尾部缠绕,头部相对,红信相吐。
我把那东西拿给枭看,枭说,那不是什么羊皮,那是块人皮,人背上的皮。
老头子以前使的兵刃当年不会是大烟杆,而是白骨抓。枭指着那人皮的形状说,你看,这分明是白骨抓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但那人却逃脱了,只留了层皮下来。
当我终于忍不住亮出这块人皮逼问老头子的时候,老头子死也不说。然后我就把老头子锁在房里,饿了他一天。那天夜里,我听到老头子在房里呜呜咽咽地哭了。
老头子当然是招了。
许多许多年前,还没有我,还没有枭。天门教还在江湖横行无忌,所见披靡。
所谓的正道们就结成了联盟对抗天门教,盟主就是萧谡。
后来,天门教外敌加内乱,对抗了几年就渐渐式微。不少教众开始逃窜,离教,甚至包括天门教的大祭司。教主大怒,派出了最得利的部众追缉大祭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头子就是派出去的部众之一。
可是大祭司生性狡猾,又精通易容秘术,几次都侥幸逃脱。
很多人说,教主是对大祭司的背叛恨入骨髓,所以才下了终极追杀的命令:只要还有天门教徒,就不能放弃对大祭司的追杀。只有老头子,意外知晓了教主的秘密。
因为,大祭司背上,纹了一张地图。
知道这个秘密的老头子并不敢声张,只敢用个小木匣关起来,埋起来。直到天门教灭了,教主君残雪被钉死在玉门关。直到被我发现。
“孽债啊孽债啊~我都以为我都忘了,怎生偏偏就给你这丫头找着了!”
其实,枭对老头子的陈述持怀疑态度。我却信了,开始出去寻找那个大祭司。
我离开那一日,老头子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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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三声门响,沉重而缓慢,一个苍迈的声音说:“萧姑娘,可是安歇了?”
我拉开门,门外一把灯笼,照亮两个人的脸:镖局魏当家和明空老和尚。
魏当家的十分客气地说:“夜半时分,叨扰了萧姑娘休息,只是我与明空大师有要事相托。”
我盯着这两个武林泰斗,笑容慢慢爬上我的脸:“请。”
一番客套后,三人围桌而坐。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配不上。
“魏世伯何必跟我如此客套呢?”我含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少时魏世伯还交过我打拳呢。”
魏当家的怔了怔,哈哈一笑,道:“是,哪里想到那时的小丫头长这么水灵了。我那时教你的拳,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记得有什么‘黑虎掏心’‘老树盘根’……”
魏当家的也笑了笑,道:“萧丫头,你既然还认我这个世伯。那世伯问你个问题,你无论如何,说实话。”灯火渲染,魏当家的和明空老和尚两双眼睛端是锐利明亮:“你使的钩法,是谁教你?”
我唯一思索,便道:“说来离奇,是我在一个破庙里意外求得的。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祖的旨意。”接下来就是一个我早已编好的传奇故事。我先如何一路逃难,与兄长失散,然后仆从毙命;又如何躲入一间破庙,意外发现一本钩法秘籍;再如何拜在一位世外高人门下,在高人指点之下修习钩法。然后再说到什么,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又说到出山之日才听闻魔教已灭,灭门诛族之仇未能亲手得报,说到最后语带凄然,禁不住掩面涕下。
我的钩法,是老头子教我的。
老头子练的是六十四路白骨爪,只化了十六式双钩教授给我。尽管遮盖了很多,依然还隐约可见白骨爪阴狠毒辣的招式特点。魏当家的和明空和尙当年都是染满天门教徒鲜血的过来人,自然一眼看穿我的招式。
说起十年前萧家一门血案,魏当家的也不胜唏嘘:“少林方丈的意思,这次武林大会开在扬州也是遥思萧盟主……现在江湖太平,国泰民安,萧盟主功不可没。”我收起啜泣声,起身答礼,被明空和尚一把拦住。我明明是带了两分内力的,却丝毫也跪不下去,我加成五分内力,可老和尚一只手就像岩石一样,不由得十分钦佩,前辈高人果然不是我能企及的,正想收力,他手上却传来排山倒海一般的内力,我那一点内功底子就想巨浪前的小沙堆,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两眼发黑,却在最后一刻,所有少林浑阳内力撤了个干干净净,顿时令我如释重负。我勉力定了定神,立刻想到是明空这老秃贼在试我内功底子,正想恭维他两句,明空却微微一笑:“萧女施主功夫真真不差,夺了擂台,也是实至名归。”然后朝魏当家的点了点头。
魏当家的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在擂场,看见丫头你背后确实是萧家的印痕。不过人多吵杂,距离又远,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如果说……”
“可以的。”我想我已经隐隐猜到他们是为什么来了。
转身过去,垮下上衣。
良久,我听见明空和尚那个苍老的声音充满慈悲:“阿弥陀佛——”
我拢上上衣,转身过去,一眼扫见魏当家微湿的袖口,明空大师掐着佛珠紧闭双目。
顿了顿,魏当年的叹道:“萧盟主有女如此,地下有知,一定欣慰万分。”
我默然不语。
明空和尚睁开眼,道:“萧施主,老衲谨代少林,及武林各家各派,请你收下此物。”一个枯色竹筒从明空僧袍里被拿出来,“希望你能铭记江湖道义,西去魔窟,铲奸除恶,匡扶正义,替天行道。”
我正容收色,单膝跪下,双手过头,郑重地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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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摩挲着竹筒,忍不住面带微笑。
“怎么不打开?”屋顶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道:“你怎么还没走?真不怕被那两个老鬼发现么?”
枭无所谓地说:“怕什么!不是有你给我担着么~”
“我才不会给你担着,我会力主处死你这个魔教余孽。”我说地十分不屑。
“我死前定也拉你垫背!”枭笑了笑,道:“刚才那两个老鬼找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又求证了一遍我的身份,然后给我了地图。”
“是么?”枭问,“这么说你是领头的了?他们还真挺信你的啊~”
我笑了下,道:“他们要是肯信我,就不会把壬字台的擂主刘南换成南宫赐了。他们要是肯信我,就不会让我当领头的,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说着,我缓缓打开竹筒,里面露出一卷人皮。“不过,没关系,”我微笑,“我相信我可以控制他们,不管是南宫赐,唐岚,李全睿,还是南海小子,月下嫦娥,我——”
“恩?你都怎么?”枭听我突然卡了,便接口问道。
我看着手里完整的地图气地全身发抖。
是的,完整的,没有一块缺失。
“哦哦~”枭笑地幸灾乐祸,“你依然被耍了。”
我一把把这假地图扔在地上,阴沉沉地说:“耍我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