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君芷锍

28、28. 魏长倾

　　28. 魏长倾——如果历史只是一层面具。（上）

　　君山名号早在“君山老朽”之前就名声远播，它在洞庭湖南，四面环水，是一个椭圆形，两旁高、中间低的小岛。其上云雾缭绕，土地肥沃，有罗汉竹、斑竹、方竹、实心竹、紫竹、龙竹、梅花竹、连理竹等等，层峦叠翠。其与岳阳楼隔湖相望，览岳阳楼之华丽，沐洞庭湖之辉光，吞巫山云雨，集衡岳霓裳，隐隐云间洞府，巍巍水上天堂，八百里风光旖旎，几千年古迹昭彰，真是“蓬莱宫在水中央”、“丹青画出是君山”。

　　花小妖一路哼哼唧唧直抱怨没有睡够，被我训斥了几句，嘟着嘴不再说话，一脸不情不愿。

　　行至酒心亭，遇见三五个老者在亭内下棋，我走前去，行半个礼，道：“诸位有礼，晚辈自外地而来，特寻君山老朽，可否请在座诸位指点迷津？”

　　两个在下棋的人恍若不闻，一旁一个观棋的老者道：“你寻他何干？”

　　我答：“君山老朽铁口直断，江湖闻名，自然是前来问卦的。”

　　那老者看着我眯了眯眼，道：“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所谓批卦，大抵只是揣情行之，微摩之以其所欲，测而探之，内符必应。都是些江湖把戏，小哥儿年纪轻轻，正该是不怕天不怕地的时候，怎么会信占卦之术？”

　　老者衣衫朴素，一把花白胡子，这番话说来却不能叫人小瞧了去，此人就算不是君山老朽也该与其有种种渊源。我想了想，答：“查：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这句出自《鬼谷子》，先前一句是，“奥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我这般说，自然是把君山老朽抬到圣人的高度了。

　　老者听言一怔，拂须大笑：“沿道行，过了柳毅井有片斑竹林，就是那里了。”

　　辞谢老者，走出不远，花小妖就道：“我也觉得，这些批卦算命的，一般都是信口雌黄，哪里有可信的？除非……恩，二爹爹，你是要问因缘么？”

　　我横他一眼，道：“乱想什么呢？”

　　花小妖蹭上来，道：“没有乱想哦，虎狼环伺，二爹爹你该小心呦，不然娘亲就真的给别人抢跑了。到时候二爹爹你哭都哭不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一天到晚无事生非，这一路上事儿还不够多么。你就不能安分几天么？”

　　花小妖厥着嘴，道：“你倒是安分，可唐岚他们是不会安分的。”

　　*****************************************************************************

　　斑竹林，相传娥皇女英殉夫在此，攀竹痛苦，落下点点清泪，落在竹子上，就成了斑竹上的斑点，若有风过，斑竹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二女的呜咽。

　　过了柳毅井，果然有一小片斑竹林，我与花小妖沿着竹林间的碎石小径来到一屋竹舍。轻扣门扉，里面出来一个青衣白袜的小童，我道明来意，那小童却道：“师父一年只占十卦，今年已经走占过了，二位请回吧。”说着就要阖门。

　　我急忙拦着，道：“在下千里迢迢前来问卦，实在是需要先生帮忙一二，这位小哥儿麻烦帮帮忙，就算不能占卦，容我见上先生一面也好。”说着就塞了一挂钱去。

　　那小童只摆摆手，道：“家师性好清净，不爱被人打扰，公子还是请回吧。”说着又要关门。

　　花小妖不服，高声道：“哪有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闭门斋的！你这山野小儿好没教养！一看就没爹没娘吧？”他高声说着别人，倒忘了他自己才是正宗的山野小儿。

　　那小童被他一激，立刻停下关门，回敬道：“你才没爹娘呢！我见过这么多来求卦的，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出言不逊的！你有爹娘也被你给气死了！”

　　花小妖脖子一伸，喝道：“混账，看掌！”说着，脚下跨出个马步，双手相叠，一掌拍去，他跟萧灵学了几天武，打出来还真有模有样。

　　那小童没想到花小妖说动手就动手，被一掌拍倒，也不顾身上沾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劣童！”说着也扑上来，两人顿时扭成一团。

　　两个孩子一般个头，也不用什么招式，就在地上互相角斗在一起，我也正好趁机进了院子。

　　“画叶，快住手！”
　　直到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童一怔，被花小妖立刻反扑，死死按在地上，我立即训道：“小妖！我们是客，人家是主，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快过来。”话虽这么说，隐隐还是在谴责主人的待客之道，恩……不算护短吧？

　　一侧身，看见一个老者负着手进来，老者蓄着三络清须，鹤发童颜，穿着朴素的儒生袍，正是来时碰到的一群老者中正在下棋的其中一位。我立刻抱拳道：“是君山老朽先生么？适才相见不识，真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花小妖这时得意洋洋地站起来，对小童扬扬拳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小童正待反唇相讥，老者先斥道：“画叶！进去奉茶！”那小童只得把话又吞回去，瞟了眼老者，小声应道：“是，师父。”走前狠狠剜了花小妖一眼，花小妖回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老者对我道：“这位公子远道而来，若是不嫌寒舍简陋，就先饮杯茶再走吧。”言下之意，依然是在下逐客令。

　　我微微一笑，点头应了。

　　******************************************************************************

　　君山银针茶汁杏黄，香气清鲜，叶底明亮，又被人称作“琼浆玉液”。古人形容此茶如“白银盘里一青螺”。我端着茶盅，看见茶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赞了声：“好茶。”

　　老者笑道：“稗野人家，哪有什么好茶。魏公子喝得惯就好。”

　　我一惊，随即也坦荡承认了：“先生慧眼。”

　　老者摇摇头：“魏公子有一半胡人长相，话里隐约带几分扬州口音，举手投足更是大家风范。行步轻盈，身过无风，想必修习过上等轻功，加上腰带微鼓，料想里面该是缠了一截百炼乌钢鞭……除了扬州独秀，实在是难做第二人想。”

　　我道：“听贵聪，智贵明，言贵奇。先生果然令人佩服。”

　　老者也微微一笑：“不过是见人多了，自然能猜出几分来，不然如何熬过这江湖的腥风血雨。魏公子，恕老朽直言，老朽当年曾经立下毒誓，为免泄天机而遭报应，一年只算十卦，绝不多算，只怕辛苦魏少爷里白跑一趟了。”

　　我放在茶盏，正色道：“先生，我此行来不是来求卦的。我是想来请问先生一些陈年旧事？”

　　“哦？魏公子不妨先说来听听。”

　　“‘君山老朽’的名号响彻江湖十余年，先生既然在此隐居十余年，又精通卜卦，那么距此数里上水晶殿的事肯定也有所听闻，不知先生能否告知一二？湖中那个水晶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里面会供奉着历代魔教教主的灵位？十年前，君残雪出现在江南，是不是也和水晶殿有关系？”

　　老者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沉默许久，才道：“啊……看来任殿主果然没有活过今年……魏公子，水晶殿的事，过了就过了吧，没必要刨根问底。”

　　我正欲言，突然被门外一声尖叫打断。

　　“小妖！！”我惊呼，急忙夺门而出，却见院子里，花小妖反手剪死死扣着之前的那个小童，大声喊着：“……你个小贼！快还我玉珏来！快还我来……”那小童本是提了半壶热水要进厅续茶，热水洒了他一身，刚才那一声惊呼就是他被烫着后喊出来的。

　　我拉开小妖，训道：“你又在捣什么乱！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花小妖眼睛里面泪水直转圈圈，恨恨地看着那个小童，道：“我没捣乱！是这个小贼他……他偷我东西！”

　　这时，老者也从厅里出来，站在门槛前慢声道：“画叶，过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童对小妖“呸”了一声，走前两步，道：“师父，这个臭小子好生无礼，自己先前和我打架弄丢了东西，找不着就非怪在我头上，说我拿了他的什么玉，好生蛮横！”

　　花小妖立刻道：“你个小贱人还在说谎……”

　　“小妖！不得无礼！”这下是真板下脸来训他了。

　　“这位小哥儿，我这劣徒虽然难成大器，但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品性还不算太差。如果东西真丢了，不如在左近找找，应该也能找地到！”

　　“我都找了许久了！”花小妖委屈地说，泪花在眼里翻啊翻啊的，“……那半块玉珏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

　　老者叹了一声，对小童道：“画叶，去那喜鹊巢里看看，是不是那扁毛畜生叼跑了去。”

　　小童应了一声，跑到屋后去，花小妖紧紧跟着，我看那老者也向屋后走也便一同去了。

　　屋后一颗老槐，枝繁叶茂，小童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爬上去，片刻又麻利地爬下来，他还没落地，花小妖就急道：“有没有？”

　　小童不答，跳落下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砸在花小妖身上，没好气地说：“自己收好，省得一天到晚血口喷人。”

　　花小妖见玉珏失而复得，正摸着玉珏喜不自胜，也就没理会那小童冷嘲热讽。

　　“这……这玉珏能否借老朽一看？”老者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细辩之下，居然是有些发颤。

　　花小妖立即捂上玉珏躲我身后，一张小脸满是戒备。

　　我拉了拉他：“小妖，别小家子器，拿来给先生看看。”

　　花小妖哼哼两声，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把玉珏递了过去。

　　花小妖的这半块玉珏是上等玉璜，晶莹剔透，似水流转，上面镂刻出的半个祥蝠寿桃的图案，又叫福寿图。玉珏雕功精美，浑然天成，即便是只剩了这半块也可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老者仔细看着玉珏时，我一直注视他的表情，他努力显出不动声色，可是闪烁的眼神也微微颤抖的双手，都明显昭示出这个老人识得这块玉珏。

　　“你……老丈，你认得此物？”花小妖也看出来了。

　　老者如梦初醒，把玉珏还给小妖，道：“啊，有过一面之缘……你说，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怎么只有一半？”

　　花小妖紧紧捏着玉珏，半低着头，小声说：“我娘说那是和我爹爹分别时，爹爹给她的，另外半块就在我爹爹那里……”

　　“你……你爹爹是谁？你娘在哪里？”这句声音完全走调，谁都能一下听得出了。

　　“我，我娘十年前就死了，我从没见过我爹爹，你见过我爹爹吗？我爹爹是谁？他现在在哪儿？”花小妖也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老者看着花小妖，却没回答，许久才对花小妖招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花小妖从我身后走出来，站在老者面前。

　　“手给我。”老者说。花小妖看了我一眼，我点点了头，他也就照办了。老者却不是看手相，而是捏着花小妖的手，反复摸着，然后慢慢顺着手臂向上，最后摸到头上。那样的手法我在扬州也见有相士用过，相士称此为“摸骨之术”，是比相面测字古老地多的一种相术，相传是春秋战国时一位高人传下的，至今已然无人能窥其中奥妙，大多都是装模作样。

　　老者摸完骨，拍拍花小妖的头，道：“孩子，你今天十三是吧？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唉……”

　　若说我之前对占卜之术有些鄙夷，现在却对这个老者无比佩服。花小妖身量长地晚，明明十三岁，看上去就只有八九岁的个头，加上他长相可爱，圆脸大眼，尖鼻小嘴，几乎可以赶上女孩子，一张口声音也又甜又脆，若非知情真能让人以为这是个不满九岁的稚童。

　　老者叹息一声，转头又对我道：“魏公子，老朽年纪大了，想事情没那么利落，能否请公子在此留宿一夜？容老朽思量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萧灵他们若要启程也就在这一两日了，我若耽搁了，怕以萧灵的个性就是甩下我走了。

　　“二爹爹~~~”花小妖扯着我的袖子，小脸上满是祈求，“求求你~”

　　我心一软，也就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还是应该悠着来，一口气写太多我会想吐。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写得突然有些迷茫，写着写着，自己就发起呆来，也许我并不是适合码字的人吧，码字总是需要激情的，这种东西我似乎从不具备，哦，也许曾经具备过。
心如乱麻，唉，只苦了我的读者们，但这文也不是揪心揪肺地想让人看下去的类型，慢慢写，应该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