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君芷锍

17、17. 萧灵

　　17. 萧灵——黄鹤来时，歌城郭之并是；浮云一去，惜人世之俱非。

　　“你听唐岚说什么了？”殷又竹话说地很慢。

　　李全睿仔细端详了殷又竹片刻，盯着她，道：“唐岚说，你其实是个女人。真的吗？”

　　殷又竹停顿了许久，小声回道：“……是。”

　　李全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假冒男儿？”

　　“……我也不想啊……但是，师尊说，武当派不收女弟子，要么我跟他学武，那么就把我送走……”

　　“就为了学武吗？太衡道长怎么可能同意？”

　　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唐岚看我抽回手后没有任何表示，安静了片刻，慢慢靠了过来，我以为他也是在听外面殷又竹坦白真相，没太在意。可是，冷不丁地，腰上一紧，我一惊，险些推开柜门。

　　“师祖说，事关武当名誉，本不该如此荒唐，但是江湖道义不能违背，武当几百年清誉虽重，也重不过，一个‘信’字？更何况，我师尊是师祖最器重的弟子。”

　　李全睿声音里满是疑惑：“殷……姑娘，你这话说地好奇怪。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原由吗？”

　　唐岚得寸进尺，揽着我的腰，一把把我扯进他怀里，微微一勾头，口鼻的气息正好喷在我颈项，又酥又麻，使我不可遏止地浑身微微一阵。我心里大怒，拧着他大腿肉揪了一圈。唐岚吃痛，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叫出来，嘴巴一张，正好咬着我耳垂。

　　殷又竹的声音开始含糊，道：“李兄，这个原由，说来荒唐，但是十几年卡在我胸口，让人吞不下又吐不出，实在憋屈。”

　　李全睿和道：“殷姑娘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和我说说，我保证帮殷姑娘保密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讲起半个字。”

　　殷又竹含糊地笑了两声，道：“说来荒唐，人人都道我是武当兰花剑，师从真乙道长，可是，人前，我称他为师，人后，我却叫他爹。这些年我也过得糊涂了，我到底是他徒弟？儿子？还是……女儿？”

　　唐岚舌尖一滑，顺着我耳垂打圈，压着我腰的手臂微微收紧。脸突然就烧烫起来，唐岚身上浅浅的竹香飘来飘去，令我有些心慌意乱。我又羞又怒，根本不想管他许多，一肘打在他肚子上。

　　“哐——”力道大，动作幅度自然就大。柜门顿时被撞开，两人双双跌出柜外。李全睿一惊，顿时站起来：“你们倆怎么出来了？”

　　我骂道：“唐岚！！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立刻扭头去看殷又竹，一怔，殷又竹扶着桌沿，似对周围一切无知无觉，面色凄然，泫然带泪，自顾自地喃喃道：“……是你儿子，还是女儿？徒弟？儿子？女儿？……”

　　唐岚一看不对，立刻爬起来，抓起殷又竹手腕一搭脉，顿时松了口气，道：“没事，喝醉了。”

　　话一落，殷又竹就一头栽在桌子上。唐岚悻悻然地道：“酒量像只鸟一样。”

　　我看着殷又竹，道：“没想到啊，殷又竹居然是真乙道人的私生女。难怪非要藏着掖着的养在武当山上。”我思索了片刻，道：“她刚才说什么，江湖道义之类的，应该是还没说完，可惜……”我又撇了眼昏睡过去的殷又竹，“今晚是问不出来了。”

　　李全睿又重新坐了下来，叹道：“可惜了，最想问的没问。”

　　我道：“你想问什么？”

　　李全睿抬眼看我，怔了好久，慢慢道：“我想问你，不要嫁给枭好不好？他配不上你。”

　　楼外一个闪电划过，阴霾了数天的天空，终于要开始降雨。刹那间，屋内的一切，在闪电的光芒下，无所遁形：李全睿迷离的眼，殷又竹眼角挂着的泪，唐岚突然惨白的脸……

　　僵直……僵直……

　　“轰隆隆……”雷声响彻之后，我微微冷笑，道：“李全睿，我记得你说过，你被唐岚训练地异常扛药，怎么区区几口就能药住你？以后记着，别在我面前演戏！”

　　说罢，转身离去。与唐岚侧身而过的时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唐岚目光虚浮，脸色苍白，根本看都没看我，目光呆呆地看着李全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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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进客栈，就听见唐岚的狗在狂吠。

　　唐岚这狗虽然平日看起极为懒散，但是甚通人性，碰到不相干的路人等等，还端起两分一派宗师的架子，瞅都不瞅一眼。它如此叫地歇斯底里，顿时让我警惕起来，一摸腰间，那对野狐长钩却没带！

　　我微一沉吟，放弃从客栈大厅入内，转而饶到客栈后墙。唐岚的狗就在墙后的天井里，听声音，似乎是在对楼上狂吠。

　　我展开轻功，轻轻落在二楼走道，还没站稳，就听“哐”一声响，我卧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黑影迅捷地冲了出来。

　　“谁！！”我轻喝一声，迈步拦截。黑衣人身形一矮，想绕开我。我变掌为爪，一把扣住她肩膀，岂知手中一滑，那人竟然像没有长骨头一般滑了过去！我心里一惊，手指回挖，“嘶——”，却只扯下她一角衣衫。

　　黑衣人逃过我拦截，身法一个起落，落在客栈矮墙上，天空又是一个闪电，黑衣人的身影顿了顿，看我没有追来，转头离去。

　　“萧姑娘，怎么了？”隔壁的任郁青推门出来，衣衫散乱，似是胡乱披上的。

　　我道：“不速之客。”拿起手中衣衫碎布，仔细闻了一闻，补充道：“一个女人。”

　　任郁青有些担心：“萧姑娘你没事吧？”

　　我沉默不语，来人是个高手，单就速度比我快上许多，我若真和她斗起来，我真的不清楚我胜算有多少，那人看来也不想伤我，她当然不想伤我，她来我房里，是在找东西，找那样，武林中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我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心里一沉，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吗？

　　我转目，道：“话说，任姑娘，这狗叫这么大声，你没听见；我回来的声响，你倒是听见了？”

　　任郁青顿了一下，道：“燕倪偲刚刚回来了，喝了个烂醉，没看见那狗，踢了它一脚，它便叫了几声，我还以为又是谁踢了它呢……”

　　我撇了她一眼，却见任郁青一脸惭愧，便道：“行了，没事了，你回去睡吧，我去看看其他人有事没有。”任郁青踟蹰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一个个推门查看，燕倪偲果然烂醉如泥。

　　倪幼薇在房内睡着。

　　李全睿背着殷又竹才进门，我帮着把殷又竹安置了。

　　唐岚还没回来。

　　敲开魏长倾的门，却见魏长倾原来不是一个人。

　　花小妖躲在魏长倾怀里，一声闷雷下来，就被吓地浑身发抖，死死抱着魏长倾。魏长倾看是我来，语带无奈地道：“萧姑娘，外面出事了吗？我刚听见唐岚的狗一直在叫……可是……你看，我这里，实在……走不开。”

　　我点了点头，道：“我来照看莲童，你休息会儿吧，明早我们就启程。”我转而对花小妖道：“走吧，我带你回房睡觉。”

　　“不要——”花小妖把头埋在魏长倾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走——！我才不要你——！！”

　　魏长倾有些认命地说：“不用麻烦了，萧姑娘，我陪着小妖吧，个把晚上不睡也不打紧。”

　　我道：“莲童不过看着小而已，我听王寨主说，他今年满十三了，十三岁，我记得君残雪十三岁就是魔教教主了，萧谡十三岁时已经开始行走江湖。莲童，你呢？别丢你两个爹爹的脸，过来，我带你回房。”

　　花小妖僵了片刻，慢慢把一张小脸从魏长倾怀里抬起来，十分委屈地看着我，我坚定地说：“过来，莲童。我知道，你早不是个孩子了。”

　　花小妖磨蹭了许久，一脸不情愿地从魏长倾怀里出来，走到我身边来。

　　“倾官儿，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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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雷声阵阵。

　　“我不喜欢你。”花小妖裹着被子，露出两只怨怼的眼睛。

　　我拉了拉他的被子，道：“你没必要喜欢我，因为我也不喜欢你。”

　　“那你干嘛带我走！你送我回去好了！”

　　“恩，你大爹爹瞎编了一个还算感人的故事，听了故事总要打赏，所以我帮他把你处理掉。”

　　花小妖露出不屑的眼神：“好啊，你快把我送走，我好回莲花山。”

　　我微笑道：“你以为，你回去能改变什么吗？”

　　花小妖僵了僵。

　　我续道：“你回去了，莲花山依然还是落败；你回去了，你大爹爹还是一个死。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家，更没有什么依靠。冬天没人为你添衣，夏天也没人陪你乘凉。你快乐的时候，只能自己傻笑；你悲伤的时候，只有默默流泪。”

　　花小妖摇摇头，小声道：“不会的，还有泰叔他们。”

　　我微笑：“他们也会死，他们也会走，会离开你。”

　　“可是……你现在就已经让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不，我会让你，依然有你自己。”我站起来，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靠任何人，因为没人给你依靠。你只能靠你自己，只有你自己，不会离开你。现在，你该睡觉了。”

　　“萧灵……”我正要阖门，只听花小妖小声地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轰隆隆——”我微微一笑，轻轻关上门。

　　一回头，却见楼下天井里站着唐岚。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走道里的我。

　　雨水开始倾盆而下，豆点大的雨滴眨眼间就从天上落下来。唐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他光滑的面颊滑进他的衣领，他还是僵立着，恍若不觉。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本想出声提醒他，别弄病了不好上路，又想起他今日轻薄之举，便只冷笑一声，转身回房。房门一关，他的身影，湮没在雨水弥漫的世界。

　　是夜，雨水仿佛要下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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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倪偲确实拿了几百两银子来，然后在县令真诚邀请下，喝了个尽兴而归，所以他次日起床，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和精神委顿的唐岚形成鲜明对比。

　　魏长倾买了辆八成新的马车，李全睿架车，一路不急不慢地向岳阳方向走去。花小妖第一次走远门，坐在车里不安分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搅和地不行。

　　“哇——是驿站耶！！唉~等等走嘛，人家还没看过驿站~驿站~~~~”
　　“小鬼！你踩到我裙子了！！”
　　“小妖，别把身子探出去，当心摔下去！”
　　“莲童！！你就不能老实待会儿吗！”
　　“魏老爹，你快管管你儿子！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

　　燕倪偲忍不了花小妖闹腾，终于去前面和李全睿坐在驾座上。

　　我拉着花小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说：“南宫赐说，让我们甩掉燕倪偲再去找他们。你们怎么看？”

　　车内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片刻，魏长倾犹豫地说：“这……恐怕不太好吧，有反江湖道义……”

　　“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了就是了，”倪幼薇轻蔑地说，“就凭我们几人的伸手，跺了他不跟踩蚂蚁似的。”

　　“不太好吧……”任郁青犹豫地说，“名义上，他毕竟是少林那边的。”

　　我点点头，道：“最好让他知难而退，自己退出最好。”

　　这时，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唐岚突然掀起车前帘子，一脚把驾座上燕倪偲踢下车去。

　　“哎呦——”

　　“不好意思啊~燕高僧~~”唐岚半真半假地转头叫道，“一不小心伸了伸腿儿~~~”

　　李全睿瞥了唐岚一眼，面上一笑，下手就给马加了鞭子……

　　“喂，你们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