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君芷锍

10、10. 魏长倾

　　10. 魏长倾——江湖之远，或是一别永生，或是指尖一瞬。

　　我握着父亲的“裂云”迈出房门。

　　一阵从西域吹来的风，一直吹过阳关，吹过中原，吹到扬州。“裂云”是父亲的配刀，十多年前曾令多少魔教妖人闻风丧胆，“裂云”过处，佛魔焉存？而我记得，自我母亲死后，父亲形影相随的，也就是一把“裂云”。

　　宝刀未老，怕只怕，英雄垂暮。

　　“裂云”刀柄上已被父亲捏地光滑，“西域之行，凶险不是你能想象……倾儿……”父亲解下“裂云”，递于我手上：“……希望它能保你一路顺利，天下之大，我能给你的，也不过一把配刀。”我心里五味陈杂，不知为何，觉得曾经顶天立地的父亲，一夕老去。

　　西域之行，十人为伍：

　　前盟主遗女，萧灵。
　　少林俗家弟子，平北大军左卫前锋，燕倪偲。
　　福田镖局扬州分局少镖头，魏家四子，魏长倾。
　　南宫世家少宫主，南宫赐。
　　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岚。
　　武当派，“兰花剑”，殷又竹。
　　江湖游侠，“单刀行走”，李全睿。
　　南海派，大弟子，候海文。
　　点苍派，“月下嫦娥”，倪幼薇。
　　峨眉派，俗家三弟子，任郁青。

　　因为怕有不必要的事端，名单一定下来，就被通知到每个人，明日子时二刻启程，水路，一路可以行到萬洲。这个计划很是保密，因为一个武林大会已经十分招摇，魔教的余孽，别有用心的武林人士都会想法设法在路上设陷阱，使绊子。故而出发的时刻选在子时，选走水路，以防跟踪。

　　一大堆琐事压过来，出行的船只，携带的物品，船夫的挑选，明日武林大会还有的酒宴……尤其是南宫和唐门的弟子，拖出了几大箱子的什物说是自家主子的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南宫赐的箱子里装着古玩花瓶，手炉香盏，还有一整套茶具！唐岚的箱子里装着各种各样药材器物，还有他那一条大黑狗！我请求说让两家少爷减些东西，都被两家弟子一口回绝，说是主子已经歇下了，任我说破嘴皮也没用。

　　这厢已然忙地焦头烂额，那厢又有传话来说，点苍的倪幼薇和南海的林好姿又打起来了，搅了几院子人的安宁。我想起峨眉派的任郁青，温顺和气，本想传个话，拜托她去拉开那两个姑奶奶，不想任郁青恰好外出；转念想起萧灵，派人去请，不想又是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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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女院那边回来，月色已老。

　　身旁的福伯第七次言又欲止，我谓他道：“福伯，到底什么事？快些说来，我事情还忙着。”

　　福伯陪笑道：“少镖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老奴自作主张，请人去查了查唐门和南宫两家主子，唐大公子和南宫少主果然是不在府内。唐大公子子时就邀李全睿少侠去了怡红院；南宫少主子时一刻的时候也跟着去了……恩，摸约三刻钟前，萧灵萧姑娘也去了怡红院，似乎是找李少侠有点事……”

　　我听着一怔：“此事当真？”

　　福伯连连点头：“扬州地面上的事，我怎会弄错？只是……萧姑娘去了许久还不曾回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那种烟花柳巷之地，总归是……不妥的。”

　　“萧姑娘已经去了三刻钟了？”

　　“怕有一个时辰了……”

　　一跺脚，我气道：“你怎不早些说与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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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做什么！”

　　床周三人侧头望来，我便看到萧灵。

　　萧灵身躯半裸，似乎被灌醉了，卧于床上，她细瓷般的背就如斯暴露着，背上浮着双蛟的图腾，一种迷离妖冶的美。

　　我夺步上来，扯过锦被包住她。

　　萧灵双颊通红，毫无知觉。

　　我抱起她，冷眼扫过身旁的三个男人，最后定睛在唐岚身上，冷笑了一声：“唐门毒药，名响百年，果真是厉害！”

　　唐岚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解释。

　　我心里已是怒急，唐门一向亦正亦邪，也就罢了。李全睿以侠名闻名遐迩，南宫赐号称品态高洁，却也是一般龌龊。

　　三男对一女？亏他们做的出来！！

　　我抱紧萧灵，强耐住想杀了这三人的冲动，提步往外走。

　　白影晃动，南宫赐身法一动，抢在我面前，截住门口。明灭的灯火染在他的冰容上，他凉凉地说：“魏少镖头，还请留步。”

　　我冷笑道：“南宫赐，想动武么？”

　　南宫赐反手关上身后的门，道：“随便你怎么想，不过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知道。”南宫赐一指我怀中的人儿：“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今晚来这里么？”

　　我一怔，低头看看萧灵，她黑色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唇紧紧抿着，仿佛不会吐出任何一个字。

　　身后的李全睿和唐岚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说什么，面前南宫赐眼神流转，轻声一笑，道：“魏长倾，萧灵今天是来找李全睿的，而她找李全睿就是为了对付你。”

　　南宫赐语音未落，李全睿和唐岚就一左一右冲上来，唐岚冲到南宫赐面前，凶神恶煞地低声说着什么，李全睿拉过我，面带愧色，道：“魏少镖头，今日之事确实是个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抢道：“她找你……对付我？为什么？”

　　李全睿噎了一下，道：“并非如此，萧姑娘只是……有些难言之隐。”

　　我皱了皱眉，道：“李少侠！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岂是大丈夫所为！枉费我叫你一声少侠！”

　　“啊——”唐岚低低轻呼一声。我抬目一看，南宫赐捏着唐岚脉门，把唐岚反剪着。唐岚骂到：“南宫赐你个欠操的！！”

　　南宫赐恍若不闻，对我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爹给她的魔窟地图，是个假的，她只有对你下手，才能逼你爹拿出真地图！”

　　身边的李全睿也微微有怒：“南宫赐！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唐岚！”

　　南宫赐单手推开唐岚，道：“要不是看他想要对我下药，我才懒得碰他呢。”

　　唐岚一个趔跌，刚站稳就横眉瞪眼地骂道：“东边不亮西边亮，二逼啥样你啥样！南宫赐你脑子进水啦！你到底还想不想去魔窟，你就这么说出来，我们……”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全睿一拍脑袋：“我看你才是进水了！！”

　　“够了！！！！”我忍不住出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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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未明，灯花犹在，苏帘低垂，一室戚戚。

　　迈出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她，隔着床幔看她，她还在昏迷。唐岚说，药下过量，但只过了今夜，就会醒来。她的容貌看不清楚，却让我看得有点点痛心。

　　黎明初晓，我在母亲墓前看到父亲。

　　我站在拱门之外，看见父亲的手抚上墓，他的背微微弯着。

　　我看了良久，父亲始终不曾说一句话，只轻轻摩挲着墓碑。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我默然，悄悄转身，准备离去。

　　“倾儿，来都来了，过来看看你母亲。”父亲依然没有动。

　　“是。”我应了一声，走到母亲墓前，轻轻跪下。

　　“倾儿，你今年有二十了吧？”父亲问我。

　　“已经满了。”我道，“再过几月就二十一了。”

　　“真快，”父亲轻叹了一声：“转眼你就二十一了……”

　　“是。”我应道，心里盘算着，怎么对父亲开口。

　　“你大哥二十一的时候，都有三房妻妾了。”父亲突然话峰一转，“这些年我没督促你，只希望你能自己找个自己中意的，眼见都二十一了，你不会是故意让你娘在天上干着急吧！”

　　“倾儿不敢。”

　　父亲轻轻叹一声，道：“出去走走也好，萧灵……虽好，不见得能陪你终老。”

　　我心里一惊：“父亲！？”

　　父亲侧头微笑：“我是你爹，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脸上突然烧烫起来，“父亲……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

　　父亲拍拍我的肩，道：“我了解，来，给你娘磕个头，回去睡两个时辰吧，你一夜都没合眼。晚间还有晚宴。”

　　磕头，起身。我犹豫了一下，道：“父亲，我还想问你，为什么……”

　　父亲摆摆手，道：“去吧，倾儿。”

　　我沉默了片刻，默默转身。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我一呆，回头一望，正是第一缕阳光落下，正落在母亲墓碑上，青丝枯冢，红颜白骨……“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我站在自己院子里，看着书房，不自觉脚步放慢。

　　掩窗阖门，萧灵还没醒么？犹豫一下，径直回房。自嘲笑，玉楼深锁多情种。

　　床头挂着“裂云”刀，我取下来，拔出鞘来，轻轻擦拭。“裂云”身上，似乎带着淡淡的血气，父亲当年就是手挥“裂云”，横刀立马，斩杀魔教妖人无数，英雄豪气，气吞万里如虎；母亲当年就是伊人在水一方，凌姿盼好，一笑倾城；江湖，英雄，美人……等过星转百年，却只有江湖仍在。江湖之大，汇爱恨情仇；江湖之深，藏几代恩怨不休，更有暗恨从生，葬情几许？江湖之远，或是一别永生，或是指间一瞬。

　　“咔嚓——”刀柄一声轻微响动，这刀柄！居然是可以旋开的！！

　　一瞬间，我脑中“嘭”地一声，似乎是有什么炸裂开！我颤抖着双手，缓慢扭开刀柄。
　　“……天下之大，我所能给你的，不过一把配刀……”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刀柄之内，藏了一卷细帛，展开看来，上面临摹着一副残缺的地图。

　　一瞬间，泪涌双目，世界一片模糊。

　　吾父……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