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71、挑明

　　正月十八，年味已淡了许多。静阳王府中，下人们陆续撤下了结彩红灯，与京师平阳城的每一寸土地一样，一切归于平淡。

　　温景桑跟着静阳王府的下人，自便门而入，几番绕道下，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房舍。此房虽位置隐蔽，修饰却是并不落后，一应细节皆显精雕细琢之感。下人将他领进房中，并未在正厅逗留，而是直接绕去了内间。

　　帷幕厚重，熏香味倒是很淡，想来这房子是主人较少使用的。温景桑环视了一圈，试图摸清周遭的底细。

　　“王爷吩咐了，叫先生在帷幕后等候，非传勿出。”

　　下人转达了静阳王的意思，温景桑点头答应，待下人退出内间后，他沿圈椅坐下，故作镇定了许久的内心，终究惴惴不安起来。他知道，今日静阳王将请程夙入府，而他，要依照静阳王的意愿，将程徵当年的死因，“一五一十”地讲给程夙。

　　短暂的等待，却犹如半生漫长。温景桑轻阖双眼，脑中飞掠而过的，是许多温府里平淡却幸福的过往。今日一过，他将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忽传来木门吱呀，继而是两人的脚步声。

　　“程大人请坐。”
　　“王爷客气了。”

　　寥寥两句寒暄传入耳中，温景桑知道，来人便是虞珹和程夙。帷幕后两人的话音清晰可辨，伴着汩汩斟茶的声音传入耳中。

　　温景桑静静听着。

　　“程某品秩低位，岂敢劳烦王爷亲自斟茶。”
　　“程大人不必客气。其实本王早想结交大人，只不过本王居留边城静阳，进京机会甚少，才至今日请大人入府。”
　　“王爷客气了。”

　　“我听说前日朝堂上，程大人似乎和陛下有了相左意见，陛下为此还发了脾气。今日一见，大人眉宇间凝重仍未舒展，可仍是因为陛下的缘故？”

　　“陛下乃万乘之尊，即便是处罚了我，也在情理中。”

　　“他毕竟年纪尚小，脾气难以把持。自然，我们作为臣下的，不该妄议他。不过——”

　　虞珹的话音忽地悬住，温景桑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过如何？”是程夙沿着话茬询问。
　　“本王犹记，年少时，我虽无缘师从令尊，却敬仰其学识风骨。当今圣上继位时年纪尚小，若非令尊辅佐，势必艰难。然而，令尊却不得善终，朝中那些政见常与其相左的人都为其可惜。”

　　虞珹的语速明显放慢，似是在酝酿，也在给程夙铺垫。
　　大约是猜到虞珹话中有话，帷幕后温景桑听见程夙直言不讳地问道：“王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也好。”

　　衣料垂落的声音传来，几声踱步声过后，温景桑已看到了帷幕后虞珹隐约的身形。

　　“令尊在吊唁堂遭遇意外那天，温府大少爷温景桑替父前去吊唁堂，因晚了一步，恰好目睹了令尊死亡的真相。”

　　“温景桑，王爷是说，那位神志失常的温府少爷？”

　　帷幕被人拉开，温景桑与程夙不期然地四目相对。

　　虞珹左右打量两人的反应，又示意温景桑一道前来正厅同坐，道：“温府少爷已然恢复神智，就让他将他那日所见所闻说与大人。”

　　程夙双目怔圆，似陷入震惊中，良久过后，才艰难启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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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静阳王府出来后，温景桑只觉头重脚轻，走路像踩在棉絮一般。

　　他已然按照虞珹的意思，捏造了当年“真相”，将程徵之死彻底指向了虞珣。方才在隐蔽房舍中，温景桑亲眼目睹，程夙紧绷的情绪当即一触即发，接连摔了案上杯盏后，仍是控制不住他自己。

　　现下，他先离开，只留下程夙与虞珹两人仍在房中，温景桑猜测得到，如果程夙相信了自己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与虞珹联手，向皇帝寻仇。一旦朝野动乱，自己就是最关键的推手……

　　温景桑愈想愈觉得头晕目眩，回府的马车上，他反复深呼吸，才终于在回到温府前稳住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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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早，下过早朝后，虞珣换了一身便衣，在魏栖一人的陪同下前往温府。

　　上次魏家兄妹去郊外祭拜魏满，他使小性子，也没机会和温灵雨多言。这两日，他好不容易宵衣旰食地将正月节庆里积压的奏章处理完，得闲下来。

　　魏栖原本想将马车停在温府正门前，却被虞珣拦了住，“绕后面去。”

　　魏栖回想起之前和虞珣爬树翻墙进温府的样子，不禁心中微叹，自己明明是温灵雨的亲生哥哥，竟然连正门都不能迈，还要随着小皇帝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虞珣是懒得与温景桑打照面，大前儿个夜里，他和温景桑的对话几多不快，他才不想让温景桑坏了他的好兴致。

　　两人停好马车，一番折腾过后，翻墙一跳。虞珣不小心摔了个趔趄，衣襟上沾了好多枯叶。魏栖怕皇帝伤到，忙将他扶起：“主子小心。”

　　见虞珣很快就直起了腰，魏栖便顺手帮他掸了掸身上沾的枯叶。

　　前些日刚下过雪，枯叶上还挂着些雪水化后残留的泥，魏栖忙了好一会儿，才将皇帝的衣衫打理干净。

　　“若是端正大方走正门，还用这么麻烦？”

　　一声略带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虞珣微皱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墙根下，温景桑负手而立。

　　难道自己摔跟头的囧迫都被温景桑看了去？虞珣脸颊微烫，神色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平静，“温家掌家人这么清闲？躲在墙根底下看热闹？”

　　温景桑刚进了府中，正是心事郁结之时，想着独自在府里背静处散心，竟在后墙这里瞧见了虞珣。他不禁于心里苦笑，人当真害不了人，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正主儿须臾间就找上门来了。

　　“小厮来报，说两个形色可疑之人在后院墙外徘徊，我当然要来看看，却没想到是圣上。”温景桑步步靠近，已是走到虞珣跟前。该守的礼数他没忘，驻足后，便向虞珣恭敬行礼。

　　“温公子，还请您别误会，陛下——主子他也是图新鲜，好玩乐。”魏栖忙帮虞珣解释。

　　虞珣单手抬起，示意魏栖不必啰嗦，他也上前两步，转眼间脚尖已快抵在温景桑跟前。

　　两个男人注视彼此，面上尽是冰寒雪冷的严肃。

　　片刻后，虞珣先道，“朕来见令妹，你可以退下了。”

　　温景桑甚少对人如此反颜相向，他听罢，并未撤开脚步，眼神像蒙了一层冷气，“小妹不在府中，还请陛下原路返回。”

　　虞珣心底早已怒不可遏，他气不过温景桑说了句“原路返回”，这分明是有意折辱他。虞珣也怪自己一时歪了心思，以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走正门，他温景桑还要跪上一跪呢。

　　魏栖明白，小皇帝不可能在温景桑面前重新爬上墙头，他解围道：“温公子，要不这样，您先让陛下看茶入座，待温姑娘回来。”

　　“魏栖！”虞珣没好气地道：“你对他客气什么，朕想见谁，还需要他同意？”说罢，虞珣径直朝温灵雨的住处方向走了去。

　　魏栖向温景桑投去歉意的目光，不得已跟在了大步流星的皇帝身后。

　　适逢温灵雨住处房门开着，是望心在持帚清扫，她远远看见皇帝来了，连忙迎前行礼。礼毕后，她也不忘多看了一眼皇帝身旁的魏栖。

　　“你主子在么？”

　　“主子出去了，想必很快会回来。”

　　“好，朕进去等。”说罢，虞珣果断绕过望心，朝着房内迈去，就像回了宫中一般随意自在。

　　望心想拦，又有些犹豫，好在她看见虞珣身后不远处就是温景桑，她连忙向温景桑投去求助的目光。

　　温景桑示意她不要管，自己跟着虞珣一道进了房中。

　　“你进来作何？”虞珣见温景桑也跟了进来，语气依旧不带好意。

　　“陛下身为男子，擅闯家妹闺阁，我自然要跟上，免得传出去污了家妹声名。”

　　虞珣于墙上挂着的字轴前驻足，他得意地：“看来令妹很是喜爱朕的笔墨，至今仍将这幅字轴高悬。要知道，有时候即便你是平阳城墨书一绝，也有技不如人之处呢。”

　　听着小皇帝满满炫耀的语气，温景桑轻笑出来，“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这十六字，陛下写得算是尚可。不知陛下可发现了，这十六字恰是我与灵雨名字的出处。”

　　虞珣这才发现，这十六字里便有一个“桑”字。

　　“兄妹俩名字同出一处，那又如何？”虞珣挑眉，吞下了后半句话：况且她又不是真的叫温灵雨。

　　“兄妹——”温景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地笑道：“陛下误会了，灵雨并非我亲生妹妹。”

　　虞珣立怔，他望向温景桑，只见对方眼中亦是有熊熊火焰，像是燃起了斗志一般。他不由得心紧，“你——你一早知道？”

　　温景桑嘴角噙笑，却是一抹苦笑，“陛下不也是知道了么？否则陛下对臣的不断挤兑，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