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70、顶撞

　　夜已深，温景桑回到住所中，恰逢松紫正为他铺床。

　　“松紫，你先退下。”温景桑绕过屏风，吩咐道。

　　松紫看着刚理了一半，尚不成型的床榻，不放心地道：“主子，我还没——”

　　“出去罢。”

　　看着温景桑不容置喙的神态，松紫虽有犹豫，仍是行了一揖，缓缓退下了。

　　待松紫离去后，温景桑合紧房门，转回身，淡淡道：“藏了这么久，你该出来了罢。”

　　一声朗笑自帘后传出，紧接着是一男子的身形，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想不到温大少爷如此敏感，我还以为自己隐蔽得很好。”

　　温景桑凝眸看着对方面上的黑铁面具，无意多作寒暄，直言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当然是替家主盯着你的行动了。”面具男子一边说，一边绕过卧房屏风，朝向书房方向走去。

　　温景桑跟在他身后，只见面具男子驻足在书案前，借着月光打量着周遭，他不明白面具男子的用意。

　　环视一圈后，面具男子忽然笑道：“奇怪，这房内少了些什么。”

　　温景桑听了，后颈立时绷紧。

　　“属于令妹的东西，怎都不见了踪影？我记着过去你这面墙上，可是挂了不少她的蝇头小楷。”

　　“她字拙，被我摘了不足为奇。”其实，就在今日，温灵雨知晓了他的心意过后，他便将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清出了房间。他并非躲避，而是不想他的这片心过早暴露给其他人，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要保护她。他只有深埋起这些心绪。

　　“当真如此——”面具男子低低沉吟，像是肯定，又像是疑问。他并未就此话题继续，而是转问道：“家主吩咐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我已接过了温府掌家人位子。”温景桑冰冷回应，他不愿意任人摆布，却不得不。

　　“很好，很好。”面具男子伸出手，拍了拍温景桑的肩膀，“你放心，只要你乖乖依照家主吩咐办事，你与温灵雨都会好过。那么，皇宫地契呢？”

　　“什么皇宫地契？”

　　“别装傻了，平阳城谁人不知，虞家的皇宫地界，是从温家租来的。若非有这层，你温府何以将租地生意越做越大，以致今日规模？既然皇帝住的是租来的地界，也一定和其他地界一样，承于一纸契约吧？”

　　温景桑听着面具男子的徐徐分析，已猜测到，这段话定是静阳王虞珹教给他的。他再回避也不妥，便索性半遮半掩地回应道：“我确有听说皇宫地契，却从未亲眼见过。家父走得突然，倘若有这方地契，想必也是被他老人家藏起来了。不如你让我几日工夫，让我在府内好好找寻。”

　　“或者你去问问令妹？”面具男子暗示温景桑，他对温灵雨的威胁还在。

　　“自然，只是令妹也未必清楚。”温景桑答应道：“你放心，一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程夙那边的事情，王爷已经安排好了。需要你的时候，自会请你入静阳王府。到时，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你都清楚了？”

　　“清楚。”

　　“很好。我也不多留了，温大少爷——不——掌家人，好好休息。咱们不久再会。”
　　面具男子话音刚落，便翻窗离开了。

　　一阵寒风呼啸进房，透骨的寒冷让温景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温景桑沿书案坐下，并未燃烛，只在一团漆黑中静坐。片刻后，忽听得房门被人叩响。他先是以为面具男子又折返回来，不由得心下担忧，难道面具男子察觉了他有关皇宫地契的谎言？

　　再一刻，温景桑忽地失笑，他即刻想清楚了，面具男子岂是有耐心敲门的人？
　　“是谁？”

　　“哥——是我。”

　　这声“哥”，犹豫，断续，他都听得出来。温景桑心头一痛，面上仍是装作平淡，他打开房门，迎上温灵雨的目光。

　　“这么晚了，有事？”
　　温灵雨回看向院门的方向，问道：“方才我好像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却没看到人影，是有人来见哥了？”

　　温景桑细一算，面具男子若是离开的动作慢点，那确实是与温灵雨前后脚。但面具男子行踪隐蔽，想来两人不会打上照面。于是，温景桑隐瞒道：“脚步声？我未曾听见。”

　　借着月光，温灵雨见他眉峰舒展，神色平淡如水，便不再多问。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方才晚宴上，我还有，我们还有，很多话还未说完。譬如你忽然接过掌家人位子，又即刻提出分家——”温灵雨垂下双睫，盯着自己身前的小片阴影和他的靴尖，欲语还休。

　　温景桑见她踟蹰，宽慰道：“我不是说过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温府的事情我一个人来操心。”

　　“就是这样，我才放心不下。”温灵雨忽地抬眉，和他四目相撞，目光中的打探似乎想直抵他的心间，“哥，你真的没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么？”

　　“没有。”他斩钉截铁。

　　“好。”温灵雨点点头，见温景桑毫无松口之意，“那你早些休息，忙了一天，也累了。”说罢，她转过身，迈下台阶离去。

　　走出院落后，温灵雨才伫下脚步，她回望着兄长住所的檐角，于月光下笼着清辉，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她来到院中，亲眼看见温景桑的窗口中翻出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动作迅速，又借着房檐投下的阴暗，片刻就逾墙而去。温灵雨辨不出身影是谁，只有旁敲侧击地向温景桑询问。然而温景桑竟对她隐瞒，且神色波澜不惊，一看便是早有准备。

　　温灵雨眉尖微蹙，思及近几日温景桑的一反常态，浓重的担忧涌上心头。

　　……
　　次日一早，虞珣下了早朝后，刚离开前殿，便不耐烦地将额冠旒冕卸了下来，几乎是摔在了案上。
　　崔金福连忙伸手去接，“使不得，使不得。”

　　虞珣身后立着三位朝中老臣，他负手转身，语气急快，“你们方才都听得清楚，看得清楚了？程夙当着众朝臣的面，竟敢顶撞朕！”

　　一位年迈的老臣开口道：“陛下莫急，程大人年纪轻，难免听信流言蜚语，他心里有气，还望陛下看在前丞相尽心国事、一心侍主的份儿上，宽宥他。”

　　“他有气！朕就没气了吗？他耳根子是有多软，外头的流言蜚语朕也清楚，偏他就信了！朕若再不惩治他，他还要反了？”虞珣又气得解开五色绶带，猛地甩向崔金福。

　　年迈老臣颤巍巍地道：“自前丞相死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此事我等也无需隐瞒陛下。想来陛下也清楚，外头的人是怎么议论的。”

　　虞珣冷哼一声，“朕自然知道，不少人揣测，是朕为了亲政夺权，才假借意外除掉程徵。”

　　三位老臣都不由得暗暗瞄向皇帝，他们未想到，不到廿岁的皇帝竟能将这等大事气定神闲地说出。

　　“既然陛下清楚，也便是理解了程大人心有不甘。他若真有威胁陛下之意，陛下再另做惩处，也不迟。”

　　“朕就是担心，他若就是这点气度，迟早要被歹人利用。”

　　虞珣特意在“歹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三位朝中老臣精明得很，都听得出虞珣的言外之意是指静阳王虞珹，可毕竟事关皇亲国戚，又有彼此几位同时在场，谁也不敢接话。毕竟谁也不清楚，这里是否有静阳王的耳目。

　　虞珣见三人噤若寒蝉，心里更是明镜一般。他心中苦笑，猛一挥手，遣散了三位，“罢了，朕此次便与程夙作罢，他若再有下次，朕想惩罚起他，你们不许再劝朕。”

　　“是。”三人陆续答应着，退出了后殿。

　　崔金福手上还提着冕冠，握着沉重的绶带，胳膊酸了好一会儿。他见小皇帝迟迟立在原地不动，斗胆请示道：“陛下要不要先回清心殿歇息？”

　　虞珣回瞪了一眼崔金福，“休息？朕这个月若是休息了，下个月你就等着伺候虞珹罢。”

　　霹雳一般的重话打在脸上，崔金福吓得连忙跪下，也不顾手上冕冠和绶带了，“陛下这样的话可说不了，老奴就是死了，也只伺候陛下一个。何况，何况——没有的事情，陛下何苦吓老奴呢——”

　　虞珣挥了挥手，作罢：“算了，你退下罢，朕想自己静一静。”

　　“好——”崔金福唤来殿外候着的小宦官，吩咐道：“你们几个，好生跟着陛下。”

　　“朕想自己静一静。”虞珣烦躁得很，大力挥袖，直接将刚进殿的几个小宦官吓得退了出去。

　　他扯来一旁的兔毛大氅，独自披上，一脚便迈出了大殿。

　　崔金福手里还有东西，也来不及帮皇帝系扣搭子，只有叮嘱了两句，“陛下当心天寒。”继而，他朝着小宦官们使眼色，低声吩咐：“去，远远跟着陛下，别吵到他，但也得盯紧了，出了事儿你们都跑不了。”

　　虞珣已沿着清灰石板路走出很远，他垂着头，独自清静的一路上，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