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208、第208节 锥心之痛

　　林染但觉希望的泡沫又再破灭，仿佛能听到自己内心片片碎裂的声音，颤声道：“你确定紫儿再也没有浮起来……你觉得她是死了？”
　　牛儿道：“你叫他病猫那贼厮鸟，那一掌下去，紫公主恐怕就已经死了。不然掉到水里，断无小半个时辰还不浮上来之理！我在水里捞她，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放弃……”
　　“啊！”林染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牛儿连唤“小哥儿”，却见他双眼翻白，已然晕了过去。
　　林染听得裴紫夏被李赏风救去，本是狂喜，谁知到头来镜花水月，害死紫霞的却正是这位昔日的好兄弟，大喜大悲之下一口气上不来，竟然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林染幽幽醒转，发觉牛儿躺在自己身边，浑身冰冷，已然气绝多时。林染忆起前事，心头一片凄凉，坐起身来，见那坛美酒花涧醉尚立在一边，抱过来拍开泥封，嘴对嘴将整坛酒都灌了下去。
　　饮罢，将酒坛远远掷出，“啪”的一声，在乱石上摔得四分五裂。紫夏居然会死于病猫儿之手，至此，遐思岛仅存的活口，恐怕只有他一人了！
　　算来紫霞中掌落水，已是至少两日之前的事，要打捞她的尸骨，只怕已经很难了。林染顾不得这些，仍去水里潜了几个来回，一无所获。想到长乐湖里汪小鱼驯作坐骑的巨鱼，心头一片冰冷——裴紫夏，一个风神绝世的佳人，结局竟是葬身鱼腹这般凄凉！
　　林染在湖滩上刨出一个坑，将牛儿葬了。
　　牛儿与他的老娘本在遐思岛上生活得无忧无虑，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把牛养大了，再多开出几块田，多收些粮食，为遐思岛也做出点贡献。若说奢望，便是想长大了，娶桃林四姝为妻……
　　可是这样一个淳朴的孩子，现在已经埋在了泥地里！林染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初上岛时，牛儿如何帮他开荒种田，如何教他懂得农时节气……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裴紫夏的死、牛儿的死、以及整个遐思岛的覆灭，都是因为自己的不速而至。林染林染，你简直就是一颗灾星，走到哪里，便给哪里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林染但觉悲愤莫名、郁气满胸，将紫夏的玉箫收了起来，仰天长啸一声，撒腿便奔！耳边嗖嗖风响，眼前景物飞快倒退，林染不辨方向，只觉若不这样全力奔跑，他的胸膛便要炸裂开来，或者他便要疯掉。不多时，长乐湖已被他远远抛在身后，未央山山高林密，自己却已不知深入到了哪里。
　　猛然间，前面山坳里一片茂密的竹林，将满谷新绿送到林染眼前。竹林边上一道断崖，有泉水从崖顶倾泻而下，形成一个小小瀑布，这景色似曾相识。
　　林染心口一痛。初识裴紫夏，便是在和此地类似的一片竹林里，绿衫磊落、巧笑相闻。
　　如今，都已成南柯一梦。天下竹林何其多，却再没有那位如花解语的佳人！
　　林染在竹林边上停下脚步，两手伸出，虚握住两杆修竹，然后往前迈步，以己身之力，将两根竹身压弯。越往前走，竹身越往下弯，向上回弹之力越大，到快至竹巅之时，他脚下一松，卸了劲力，两条碗口粗的翠竹一齐回弹，巨大的力量顿时将他整个人弹得飞起，身子如同弹弓射出的弹丸，后背重重撞击在竹林对面的山崖上！
　　“轰”然声响，山崖上碎石迸飞，泥沙簌簌而下。
　　林染背上剧痛，掉下地来，慢吞吞爬起，却又走到竹林跟前，重复方才的动作。“轰”，“轰”，林染一次又一次撞向山崖，仿佛每一次剧痛，都能让他心头的痛楚得到一丝舒减。
　　到第九下时，“喀喇”一声，竹子折断，他便又换了两株，仍是不肯停歇。每撞上去，半壁山崖都似在为他震颤。
　　“兄台，你跟这岩石什么仇什么怨？再这样撞下去，整座山峰都要给你撞塌啦！”竹林边上，忽然有人说话。林染斜眼看去，见那道泉水跟前，站了个白衣男子，正仰着头跟他说话。
　　林染不去理他，仍自行其是，以翠竹回弹之力，把脊背一次又一次往山崖上撞。
　　那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哎”了一声，见他不理，急得连连跺脚，在他眼里，林染只怕是个疯子。
　　林染的样子确实已是一个疯子，但又有谁知道，他若不这般如同自残地发泄胸中悲伤郁结之气，那才真的是要疯了。过得片刻，林染又压折了一根翠竹，忽然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却犹自不肯停手，眼瞧着两根更粗的竹子，慢慢走了过去。
　　白衣青年忽然冷笑道：“遐思岛一战，都道凤鸣逆徒林染虽然卑劣残忍，却是个武勇豪迈、世人难敌的豪杰，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可惜啊，可惜！”
　　林染听他叫出了自己名字来历，不由心下一怔，停下了脚步，道：“你认得我？”
　　白衣青年冷笑道：“兄台一战成名，天下谁不认得水擂之上，连败穹苍派数名高手的凤鸣叛徒林染？连带得如今，凤鸣派的威名，都要盖过穹苍门啦！”
　　林染听出这人全是狡辩，自己就算一战成名，人们听得的也只是他的名声，若非亲眼见到，又怎能见面识得？细一打量，只见这人肤白如玉、眉目清秀，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面目轮廓大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他在脑子里细过一回，仍是稀里糊涂，便道：“林染素来朽木难雕，小事稀松、大事糊涂，有什么可惜？”
　　“小事稀松，大事糊涂，兄台果有自知之明。”白衣青年冷笑道：“古人说匹夫之怒，以头抢地耳！你在这里自残躯体，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真正愚不可及。却有人为了救你一命，甘愿舍弃自身，身入虎穴！这人若知道自己要救的是这样一个懦夫，也不知她后悔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