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206、第206节 燃岛焚情

　　茅舍没有了，连新开出的田地也没有了，相邻着的牛二家，自也难以幸免。
　　船坞旁的舟楫，全都灰飞烟灭。
　　林染站在船坞之上，回想着刚随紫夏上岛时，岛民们夹道相迎的晏晏笑脸，当真是恍如隔世。曾经繁华富足，人们相爱相亲的遐思岛，如今已是一座死岛！
　　林染冷眼向天，拳头越握越紧。与世无争的遐思岛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如果这是上天的旨意，那么老天该死！
　　岛上的人呢？都死了吗？
　　裴紫夏呢，也死了吗？
　　林染眼前又浮现起她在盖上井盖之前的那一刹那，那张凄美绝伦的笑脸。她好像还说了半句话——“啊，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是谁？
　　他把紫儿怎么样了？
　　裴紫夏叫出“怎么是你”这几个字，说明来人是她认识的，而且完全在意料之外。她的呼声那么惊惶，显见得来人不怀好意，如今遐思岛已成一座死岛，她还能活着吗？
　　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紫夏，这是你对我许下的誓言吧？如今我就在这里，你却在哪里呢？为什么不来陪我？
　　林染心疼欲裂，不敢多想，漫无目的地在岛上乱逛，只盼能找到一丁点的有关活人的气息，可惜并没有。天快黑时，他又走到桃花涧里，前面不远，便是他与紫夏带着庄丁起出美酒“花涧醉”的地方。
　　此刻的桃花涧，已经再不怕花魅作祟了，异种桃花既已被大火焚烧灭绝，花魅失了存在的依凭，也便随之消亡，不复再有。林染忽然想到，自己能在花月洞里破井而出，或许便是因为桃林被毁，花魅消失的缘故？
　　仙界联盟的焚岛恶行，反倒让自己渡过一劫？
　　这是天意！
　　裴紫夏将他藏于花月洞中，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他入了花月洞，或许会癫狂而死，但若不入，却肯定会被仙界杀死。“或许”与“肯定”之间，大有不同。
　　裴紫夏想的是林染内息深厚，多半可以保住性命的，但却一定会忘了她，忘了与她的情义。这样一来，他就不必为她复仇，不必再涉足险恶丛生的江湖。然而天可怜见，桃林焚毁，花魅消失，他却不但生还，而且并未忘情！
　　林染冷笑起来。上天这样子的安排，便是要他为遐思岛复仇的！每一个残杀无辜岛民的人，都必须得到报应；无论是谁在那时踏上过遐思岛，都得死！
　　林染感觉自己的心思已入魔道。
　　可是魔道与仙界，究竟有什么区别？一般的杀戮，一般的顺昌逆亡，世间或许有公理，但最终决定山河排列的，始终是武力与强权！
　　既然这样，便让所有的道德文章都见鬼去吧。刀头喋血快意恩仇，方不枉身为男儿，不负昂藏七尺之躯上的这颗大好人头！
　　林染行到此处，小腹上的伤口似又撕裂——林怀玉那一剑刺得着实不轻，如他这般狂奔大呼，鲜血又自绑扎好的布带间渗出。这伤口，还是紫夏替他包扎好的呢！林染心头酸楚，在昔日掘开的泥地上一阵乱刨，不多一会，便又刨出一坛酒来。
　　花涧醉。
　　林染一掌拍去泥封，仰头咕嘟咕嘟大灌几口，满嘴都是酸苦的味道。
　　很多人都曾说过花涧醉是世间最好的美酒，尤其大雨过后，最是醇香醉人。看来这酒都是有灵性的，被大火烤过之后，美味不再，都化作酸苦。
　　林染却不在意它好喝难喝，味道如何，他只是想喝酒。花涧醉虽失了滋味，酒性仍烈，林染在花月洞中也不知多久未曾进食，腹内空空，哪经得这么狂灌烈酒？一坛酒下肚，林染已酩酊大醉。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今，大火焚岛，放眼群山，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可不就是山无棱了么？紫儿，紫儿，是不是我们的缘分真的已经尽了？
　　这夜月白风清，林染醉眼看去，似乎山谷里又是桃花满树。□□深处，一对男女相依相偎地款款走来，男的轩昂潇洒，女的婀娜妩媚，可不就是自己和裴紫夏么？
　　迷离醉乡路不稳，谁与温存！
　　第二天日上三竿，林染狂呼醒来，只觉头痛欲裂，眼角却是湿湿的。难道寸草不生的荒岛之上，尚有露水？
　　林染又刨出两坛酒，喝了一坛，头慢慢又不那么疼了，再怀抱一坛，寻路出岛。
　　喝过这三坛花涧醉，便是该清醒的时候了。人要清醒着，才好杀敌报仇！
　　又登上山脊那座小峰，裴紫夏低头为他裹伤，那长长的睫毛和白皙圆润的下巴，仿似还在眼前。林染不忍停留，大步走下。心道这遐思岛不能多耽了，处处是和紫儿有关的记忆，看多一分，胸口的痛楚便增加一分。心头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视界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一日来，岛上除了他这个活物，仿佛什么都是死的，都不会动。林染有此发现，忙往那方向仔细一瞧，却是山脚湖岸边上，有个人影从水里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林染心头大喜，连忙迈步疾奔。只见滩涂之上，亦是一片烧焦的痕迹，林染真难以想象，遐思岛一片火海的时候，是怎样一幅悲壮的景象。自己若不是躲在花月洞里，只怕也难以躲避这一场“无微不至”的大火！
　　自己都躲不过，那裴紫夏呢？
　　当然更躲不过，所以水中这人也不是紫夏。
　　不过，林染看到他，仍是惊喜无比，因为他是牛儿！在大难当头，林染神智还清醒之际，有两个人跟他在一起，一是紫夏，另一个便是牛儿。他一直以为牛儿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不过，牛儿眼下的情形，离死去也已只差了半口气——
　　他摔倒在水里，口鼻都浸在水面以下，却双目紧闭，并不挣扎。林染连忙一把将他从水里捞起，在湖边找块干地坐了下来，只觉他一身冰凉，忙潜运至阳内息，将掌心贴在牛儿胸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