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153、第153节 桃花涧

　　林染忽然惊觉，这两个月来，他虽极力将紫夏的影子压在心底，那影子却隐隐浮动，从未离去。倒是从前念兹在兹的九师妹，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过她啦……
　　看着郁郁葱葱的麦苗，林染忽然兴起一个念头，便再也压制不下。他要去见紫夏，并不为重续前缘，而仅仅是，他想看一看她。哪怕远远地瞄一瞄，不让紫夏发现，但能让他看到她的现状，知道她还安好，万事已足。裴岛主的顾虑是有道理的，除非自己永居此地，否则一离遐思岛，便是数不清的烦恼，紫夏跟着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权衡之下，不如忘却。
　　这是一个父亲的决断，如果林染真为紫夏好，应该尊重这个选择。所以他立意仅仅是去看看紫夏，并没想要改变什么。可是世间的变化，总是不期而至。你想要维系的东西，在一番努力挣扎之后，再看时，往往轻舟已过万重山，风物变幻、面目全非。
　　林染去水塘边洗手洗脸，正了正衣冠，发现自己水面上的容颜，除了肤色被晒黑了一点，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之间的神情，似乎更从容练达了一些。他对着自己笑了一笑，振衣而起，离开忙碌了两个月的田地，向身后的深山里大踏步而去。
　　桃花涧便在这深山之中，是山谷里最灵秀的一个去处。平常牛儿与林染聊天时，没少提起过桃花涧，林染用心记忆，现在举步前往，虽从来没有去过，却走得轻车熟路。
　　既然名字叫涧，自然是有水的。林染依着牛儿的说法，先沿着山脚走到一处从山里流出的溪沟，然后便溯流而上。说是溪沟，水势却不小，水面足有丈许宽，流得哗哗的，没走几步，前面出现一条石阶小道，一头往深山里延伸，一头连着远处的暮雨山庄。
　　林染心中宁定，知道自己没走错道。
　　从牛儿口中得知，这山本无名，但因有桃花涧之故，所以就被叫做桃花山。名字取得如此温柔旖旎，山势却甚是险峻，林染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侧是峡谷幽涧，一侧是壁立千仞的高山，刀砍斧削，分外雄奇。灰白的巨石布满山体，除了石缝间透着绿意，这桃花山竟是光秃秃的，生机全无。
　　好在这只是刚入山，或者说是山脚的景象。林染心中刚生疑窦，前面地势陡然升高，一道瀑布从天垂落，如雾如尘，方圆半里的地面都是湿的。
　　从瀑布旁的石梯上到高处，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空阔的峡谷在这里收窄，两头相对的青山如同一道门户，开门处平缓的溪流变成瀑布一泻而下，门内却是一马平川的坦途。谷内芳草如茵，与早前寸草不生的模样大相径庭，几头牛羊在溪边喝水吃草，看来竟是野生的，人走到跟前也不害怕。
　　小溪两旁零星散布着一些桃树，枝上花开正艳。
　　林染粗略算了算季候，自己跟随紫夏上遐思岛时，已是莺飞草长的时节，如今再过得两月，时令早已入夏。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顶桃花始盛开，但那也是四月，如今六月已过，这桃花开得如此灿烂，比灵剑山洗剑池旁那几株繁茂得多，只怕真是经年不败的异种了。
　　林染一面走一面看，脚下并不稍停。不一会山势又开始走高，渐渐云牵雾绕，于峡谷又逐渐收窄时，桃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再往前，桃树已连成一片，无边无际，溪水也到了尽头。却见两侧山崖上无数飞瀑流泉，尽皆倾泻在桃林里，水雾弥漫。头顶太阳刚爬过山巅，谷中云蒸霞蔚，桃花与彩虹交相辉映，分不出哪些是桃花，哪一片又是云霞，说不出的奇秀与瑰丽，整座山谷充满了梦幻色彩。
　　林染目眩神驰，矫舌难下，他虽来自灵剑仙山，但如此旖旎的自然风光，实未亲见！
　　他知道这里便是桃花涧了，但举目四顾，并无人迹。山谷两侧都是悬崖，在没有飞泉流下的壁上，果有无数洞穴，看来外界传言遐思岛人在峭壁上筑巢而居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但不知如何，这些洞穴都已废弃了，洞口都生满苍苔，久已无人出入。
　　桃花涧已经到了，花月洞却在哪里，裴紫夏又被幽禁在何处？
　　牛儿对花月洞知之不详，只提到过先要过一座小庙，这小庙只供岛主每年祭祀之用，平时也是荒废的。林染信马由缰，漫步似的往桃林深处走，鼻中幽香阵阵，竟然甚是熟悉。
　　林染心里一动，这就是紫夏身上时常飘出的神秘幽香了，却原来是这桃花的香味。平常的桃花好看是好看，却并不怎样芬芳的，难得这异种桃花，既灿若云霞，却又如此幽香。紫夏自小生长此间，熏陶之下，竟而自带了这种体香，也算异数。
　　林染一面走，一面嗅着这仿佛紫夏体味的阵阵幽香，幻想若是紫夏陪伴在旁，人面桃花，软语温存，又该是何景象，竟而心猿意马，魂不能守舍。
　　石板路亦有坎坷，林染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林染不自觉地往前一纵，稳住身形，身上忽然出了一阵冷汗——他修为早臻上乘，决不至脚步如此虚浮，这个趔趄，当是神思不属的缘故。
　　花魅作祟！他陡然而惊。
　　忽然之间，林染明白了为什么本来居住在桃花涧中的人们，要移居到山外，将所有洞穴废弃。一切皆因生了花魅！人都是有情感的，在早前，一定有不少惨烈的例子，在穴居崖洞之上的人身上发生。不然，裴岛主不可能如此清楚被花魅吸髓的后果。
　　林染心生警惕，忙收摄心神，抱元守一，继续前行。他功力深厚，这下心存提防，虽鼻端幽香仍在，脑海中的幻象却消退无踪，脚步又轻盈起来。桃树掩映间，前面出现一小段红墙，林染紧走几步，只见一座独栋的小庙背靠崖壁，藏在花红柳绿之间，朱红的门上有一牌匾，上书“花月庵”。
　　林染舒了口气，花月洞、花月庵，一字之差，看来是到了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