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145、第145节 大忠似奸

　　裴岛主不待林染回答，又道：“自鱼腹神君汪小鱼回报，紫儿不听他的召唤回岛见我，反与一个名叫林染的少年过从甚密，我便命人去江湖上详详细细调查过你的根底。你因何被逐出师门，因何受到凤鸣与穹苍，乃至全仙界的追缉，这个缘由，就不用我来替你说了吧？”
　　林染脸色血红，一会儿又转为苍白，涩声道：“我是被冤枉的。”
　　裴岛主不理他的辩白，自顾说道：“我也知道，紫儿自来就不是个鲁莽的孩子，她善恶分明，有她自己的思想与分辨。所以我想，你若真是如此一个卑劣不堪之人，我那眼高于顶、连龙宫太子都不放在心上的女儿，决计不会将心暗许。于是，我又派出鹰翼与豹尾亲涉江湖，深入察查了一番……”
　　林染听他不肯轻信谣传，心中暗暗点头，心道，你能如此评判紫夏，也不愧作她的父亲了。
　　裴岛主继道：“鹰翼与豹尾均是精干之人，可是查到的消息，与传闻并无相悖。你罪行暴露之际，正逢凤鸣并派大典，多少人目睹与耳闻，甚至有穹苍门的高手亲见你如何污辱师嫂，并愿意为之作证！铁案如山，你口口声声说是冤枉，可有证据？”
　　林染长叹一声，低下头道：“如果晚辈有证据洗刷冤屈，此刻便该在江湖中扬眉吐气，将那暗自害我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了。晚辈随紫儿登上遐思岛，有一半的原因，便是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地。”
　　裴岛主目注林染，意味深长地道：“这一节，你倒还算老实。”
　　林染剑眉一轩，道：“晚辈虽声名狼藉，但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又何止于老实？”
　　裴岛主侧目看了林染半晌，见后者昂然直视，并无半分畏惧退缩之意，忽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也觉得一个人就算忽然变坏，也不会坏得这么彻底。但那些坏事事实俱在，又毫无漏洞可言，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当真让人难以分辨了。于是你上岛之际，我对你避而不见，其实并非真的不见，而是有时候不见面，却比当面见了，更能了解一个人。”
　　林染恍然道：“明白。前辈是在暗中观察，从晚辈的举止言谈中，判断晚辈是好是坏。”
　　裴岛主道：“你在庄门外俯仰天地，院墙之内，却有个人陪同你一起，站了大半个晚上。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林染一呆，继而恍然大悟，道：“难怪晚辈昨夜在庄外一直感觉怪怪的，却原来是前辈在偷……看着我。”
　　裴岛主道：“你便说偷窥，那也无妨，事实上我确实是在偷窥于你。我观你的表情，时而惋惜悔恨，时而忐忑不安，都跟做过亏心事者一般无二，但眉宇间却又一团正气，绝无淫邪模样。我平素自诩有识人面相之能，如今却一筹莫展，难以分辨了。”
　　“及至后来，饰书与饰剑来报龙太子打上门来，你替遐思岛出头，不仅退了强敌，还将饰墨饰画救回，我就在想，不管你到遐思岛上来的用意究竟为何，这个面子，我却不能不卖给你了。”
　　“既如此，那便快解了紫儿花月洞的幽禁，将她放回来吧。”林染心头燃起希望，热切地道。
　　裴岛主却道：“这个面子，是允许你在遐思岛上居住，却未改我让紫儿忘情的初衷。我想了又想，只有两种可能，你要么大奸似忠，要么大忠似奸。这两种，我家紫儿都惹不起，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林染不懂他的意思，诧异道：“大奸似忠也还罢了，什么又叫大忠似奸？”
　　裴岛主道：“大奸似忠，是说你本就坏得透顶，表面上看起来却是个好人，和伪君子的意思差不多，这个不必多说。唯这大忠似奸，乃是鹰翼与豹尾二神君了解到凤鸣谷在并派大典之上，曾因为一名瑶池水榭的弟子出身遐思岛，而逼得他自尽以谢，鹰翼与豹尾告知我，我忽然想到的。”
　　林染略一回想，当初凤鸣谷与瑶池水榭并派之时，确实有一名叫高一明的瑶池弟子，被嵇成岚师姑追问是遐思岛上的流莺，或是长郎。
　　当时听与会的旁人议论，遐思岛上□□无比，男男女女皆以天体为乐，自行在桃花涧的绝壁上筑爱巢而居。如今上得岛来，所见所闻，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高一明不堪受此侮辱，竟自裁而死。可叹的是，当时自己只震慑于师姑的铁腕手段，竟没有觉得不应该。
　　林染脸露惭色，道：“世俗偏见，委实害人。高师兄死得冤屈，晚辈替师姑向岛主赔罪。”
　　裴岛主叹息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遐思岛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比你好多少，只不过坏得各不相同而已。岛上有些新一辈的年轻人，不堪一生下来便被打上□□的烙印，偷偷出岛，远走他乡，从此改头换面，以期博一个锦绣前程，这高一明，便是其中之一。这一节，本岛主极为理解，对自愿出岛之人，也从来不加阻拦。”
　　“但从嵇成岚逼死高一明之事便可看出，仙界诸派，对我遐思岛竟是深恶痛绝，恐已起了除之而后甘心之念。我所说的大忠似奸，便是某些人是不是受了师长的教诲，泼墨自污，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淫邪狠毒之徒，于在江湖上走投无路之时，混入敌人阵营，做那卧薪尝胆之事……”
　　裴岛主一面说，一面拿眼睛不瞬地盯着林染面庞，林染听得匪夷所思，惊讶得差些跳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我故意充当坏人，只为混入遐思岛，从中破坏……”
　　裴岛主凝视他的双眼，沉声道：“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林染抗声道：“当然不是！”
　　裴岛主道：“一个本性正直的人，却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几件人神共愤的恶事，不得不背负遗臭万年的骂名。这分胆识与豪壮，光同日月，便承认了，也没人敢看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