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144、第144节 遐思岛主

　　林染不自觉地便起了仰慕之心，不敢平视此人，上前躬身施礼道：“晚辈见过裴岛主。”
　　那人道：“请坐。”
　　林染谢过了座，在桌旁小凳上坐了下来。
　　角度改变，他看清榻上坐的那人，乃是一面白有须的中年男子，脸色温润如玉，形貌英俊，与紫夏隐隐有几分神似。林染心里先喝了一声彩——也唯有如此英俊的父亲，方能生出裴紫夏那般国色天香的女儿！
　　裴岛主语气平和地道：“遐思岛远离江湖，避世而居，少侠却本是仙界大派凤鸣谷的得意弟子，声名远播，不知光降敝岛，有何贵干？”
　　林染知自己“远播”之声名，必不好听，裴岛主虽说得客气，但疏远之意不言自明，当下不卑不亢地道：“晚辈有心向明月，却被泥污染沟渠。尘世扰攘，足断翼折，飘萍无寄，意兴萧索。幸得紫儿妹子不弃，邀我来此世外桃源，愿谋一田一地，躬耕垅亩，远离喧嚣，此生足矣。”
　　裴岛主颔首道：“紫儿对我，也是这般说的。唉，我一生最宝贝之人，便只得这个女儿。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我好容易将她拉扯成人，但又时时刻刻为岛上事务操心，有时难免忽视了她。裴某一生不负任何人，唯独对小女，却是负疚良深。她对我说出的话，总是分外有分量的。”
　　林染心头暗喜，心想岛主若疼爱女儿，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只听裴岛主继道：“遐思岛上最险恶的去处，乃是桃花涧中花月洞。花月洞中的花魅，以人的神思意识为供养，靠近之人，若不能守住本心，便有被花魅吸食神髓，丢失神智之险。而神智丢失之人，要么成为无知无识的白痴，要么暴躁癫狂，极具攻击性，且易自戕而死。岛上受花魅所害之人，最后皆难有善终。”
　　林染想起曾听说裴紫夏把龙太子诱入花月洞，险些害他性命，当时好奇花月洞是个什么去处，现在听裴岛主说来，原来如此。但是岛主忽然跟自己提起花月洞，却是为何？
　　只听裴岛主继道：“花月洞因有花魅存在，已被本岛列为禁地，等闲人等不得靠近。连毗邻的桃花涧这个风景绝佳的处所，现在去游玩的人也少了。”
　　林染不知裴岛主想表达什么，只道：“这花魅，便没办法除去么？”
　　心中一动，难道岛主想要用花魅考校我的功夫，须得帮他除去花魅，才能定居遐思岛，甚或娶他女儿为妻？娶裴紫夏为妻的念头他其实从未想过，但裴岛主如此说话，却令他不由不往这方面猜想。
　　裴岛主随后说出的话，却又让他知道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裴岛主道：“为什么要除去？世间万物，有弊便有利。花魅能乱人神智，却也有它的好处。一个是我最喜欢的女儿，一个是岛上最险恶的去处，我却将二者合二为一了——我已命人将紫儿幽禁在桃花涧，便守在这花月洞之旁，你道为什么？”
　　林染一听大急，道：“你将紫儿幽禁到了花月洞旁？你不是说花魅能让人变成白痴或疯子么！你，你是她的父亲，你，你怎么……”林染一时情急，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岛主徐徐道：“我还传了她一门心法，花魅作祟时，只要默念心法，潜守本心，忘却世间情事，便能保住灵台清明，不为邪魔所侵。只是如此一来，不免苦了她了。那情魔焚心却又不得不与之相抗的苦楚，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下来的，我每念及此，便恨不能以身代之。”
　　林染听得花魅作祟尚有抵御之法，心中松了口气，却仍不踏实，问道：“紫儿学了那心法，便能不变白痴和疯子了？”
　　裴岛主点头道：“除非她自己想变成白痴或疯子，情魔袭来时不加抵御，却心思懈怠，自甘堕落。”
　　林染摇头道：“不会的，紫儿没那么傻。但是你又说，以你所传心法，抵御花魅的过程十分痛苦？”
　　裴岛主面色凝重地道：“非常痛苦，便是炼狱酷刑也不外如此。只不过一是□□的折磨，一是心智的磨炼，区别仅此而已！”
　　“那，那这又是为什么？”林染失声道：“紫儿既是你的爱女，你为何要让她去受这等酷刑？”
　　裴岛主沉声道：“原因只有一个，让她忘记你！”
　　“啊？”林染张口结舌。
　　裴岛主道：“我传她的心法，名叫‘清心忘尘咒’，她若能以之与花魅抗衡九九八十一天，抱元守一，不为邪魔所侵，便功行圆满，从此再不畏花魅吸髓。而最重要的，便是经过与花魅的反复拉锯，她便能斩断情思，将过去的情缘完全了却，纵还记得有你这个人，却形同陌路，心底再不会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啊？”林染再次目瞪口呆：“那她岂不是要将和你的父女之情，也抹煞了？”
　　裴岛主摇头道：“那又不然。花魅乃桃花涧中桃花精华所化，只司男女情事，于亲情友爱，却毫不相干。换句话说，如果你是情窦未开的小孩，或早就摒除男女大欲的高僧大德，花魅便于你无害，花月洞也可供你随意游览。但红尘十丈，真要寻找丝毫不惧花魅之人，恐怕也只有头脑混沌的黄口小儿了。”
　　林染心神激荡，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为什么？就算晚辈有千般不是，为什么要让紫儿去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
　　裴岛主仰首向天，面上亦闪过一丝痛苦与悲悯之色，缓缓道：“我是紫儿的生父，我爱紫儿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这样做，你以为我便不心疼？但是我左思右想，唯有如此，才能挽救紫儿——她已爱上你，这一点你不会不知晓吧？”
　　林染一窒，裴紫夏是爱上自己了么？
　　不知道。紫夏从未开口对他说过这个字。但是，若非有爱，一个矜持的少女便算跟你共闯过刀山火海，又岂会轻易许下山水田园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