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130、第130节 云在青天水在瓶

　　裴紫夏继续讲她的故事：“父亲将它扣在头上，瓮子太深，一直遮没到了颈部，眼睛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了。每戴着它走路时，感觉它磨得鼻子疼痛无比，还感觉很气闷，但他以为帽子只应该如此，所以经常忍着痛，凡是走亲戚吃宴席都戴着它，直到到鼻上生疮，颈脖子上长出老茧，也不愿脱下。只是每次戴上它，经常都只能坐着，而不敢行走了……哈哈，这故事好不好笑？”
　　林染并不觉得怎样好笑，应景地咧了咧嘴，道：“算是有趣吧。这儿子傻也还罢了，瓮子毕竟没有戴到他的头上。那当父亲的，自己吃尽了瓮子的苦头，便该想想，若那‘帽子’是个如此让人受罪的东西，大伙儿何必要去戴它？”
　　裴紫夏笑道：“是啊，可是世上傻的，又岂止这父子一家人。”
　　她自嘲道：“我昨天因为你把泥娃娃弄丢了，心里不痛快，便是犯了这当父亲的错误，以为帽子是装头的，泥娃娃是装快乐的，事情发生变故，自己便先觉得大事不妙了一样。其实泥娃娃只是泥娃娃，代表不了什么。你看天那样蓝，云那样白，我们走在一起，都活得好好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呢？”
　　林染心有所感，握了握紫夏的手。
　　紫夏抬起头望他，眼里亮晶晶地道：“染哥，答应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每天都必须是开开心心的。不管魔教，还是凤鸣谷、穹苍门，谁都不能影响我们的心情，好不好？”
　　林染笑道：“傻瓜，昨天不知道是谁在发小脾气，连晚饭都不肯吃了呢。”
　　裴紫夏道：“两个小泥人，一个叫长长，一个叫久久。当时你伤重难愈，我把久久给你，盼的便是你早日康复，久久长长，你却将它弄丢了，这彩头可有多不好！”
　　林染这才明白紫夏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开心，原来自己弄丢泥人，不仅仅因为是她送的这么简单。但愿人长久，这泥娃娃身上凝聚着的，该是怎样一份不可名状的深情！
　　这镇边的大河，仍是云川，只是河道越发宽了，看来紫夏带他兜兜转转，已经来到下游。
　　二人解缆上船，放舟东下，这一路，比之在铜山上船又是不同。那时候林染身受重伤、沉疴未起，他们的目的一是要求医问药，二是要阻止二郎显圣丹的炼制，重任在肩，虽有美景相伴，心情却绝不轻松。
　　这次，人还是这两个人，却都怀了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的洒脱情怀。尤其是林染，决心放弃世间的恩恩怨怨，冤屈也罢、仇恨也罢，都不愿意再去理会。眼前江宽水阔，身边软语温存，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林染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就此死去，未始不算一个圆满的结局。
　　很久以后，林染一想起这刻曾萌发这样的念头，就深觉后悔。都说一语成谶，他只在脑子里转了一转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也会有这许多不测？
　　天高云淡，大河滔滔，在舟上非止一日，到得一处水流趋缓的江滩。舟子划船向岸边靠去，道：“姑娘，这里便是龙王滩啦，咱们结了船资上岸，正好赶上午饭的光景。”
　　裴紫夏道：“谁让你靠岸啦，咱们继续往前走。”
　　舟子大惊道：“姑娘，咱们说好的三两银子，小的载两位客官到龙王滩下船，你怎的说话不算！”
　　裴紫夏格格笑道：“你难道没听你爹妈说过，跟女孩子打交道要分外小心，她们最喜欢说话不算的？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五两银子，你把我们送到前面的白鹭洲，可好？”
　　舟子把眼睛瞪得老大，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从龙王滩到白鹭洲这一段，传说水下有龙宫，常有神龙出没，若有舟船遇到了，必樯倾楫摧，葬身鱼腹！姑娘若早说要到白鹭洲，便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敢答应啊！”
　　裴紫夏央道：“大哥，你就帮帮忙，好不好？我再给你加十两银子！”
　　舟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我说过了，一百两也不行。钱虽然重要，我总得有命去花吧！”
　　裴紫夏柳眉一竖，道：“你不去，那就更没命花。”说罢长袖一招，水面忽然爆起一条水柱，直冲上天。舟子张口结舌，只见那水柱随着眼前这美貌少女长袖一挥，在空中打了个旋，忽然朝自己胸口撞来。
　　舟子惊骇莫名，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向裴紫夏连连磕头道：“仙姑饶命！”
　　裴紫夏噗哧一笑，长袖往旁送出，水柱又泄入江中，板起俏脸道：“那你去不去了？”
　　舟子左右为难，两头害怕，正不知如何，林染在旁道：“你也够顽皮的，好端端为难一个船夫。”他上前扶起舟子，温言道：“她逗你玩呢，不用害怕。船家，这条船值多少钱？”
　　舟子见他语言和蔼，面目可亲，那姑娘虽看起来凶霸霸的，其实却也是俏皮多一些，便鼓勇说了一个数字。林染向裴紫夏伸出手掌道：“拿来。”
　　裴紫夏撇了撇嘴，道：“林大爷，你好阔气，敢情银子花的不是你的！”嘴上这么说，却乖乖地掏出了银子，放到林染手上。
　　林染将钱付给舟子，道：“你既不敢去，这船便当咱们买下了，等会靠岸，你自行上岸去吧。”
　　那舟子并非老实人，刚才说了个值得两艘新船的价钱，本等着对方就地还钱的，谁知这二人看着郎才女貌，其实却是两个草包，二话没说便照付了，平白赚了一大笔。
　　他生怕夜长梦多，二人中的一个后悔起来，不免空欢喜一场，忙道：“这里离岸不远，小的自己游过去得啦。这船已经是客官你的，怎敢劳烦为小的靠岸。”说罢将银两揣好，一个猛子扎进江中，头也不回地游得远了。
　　裴紫夏怅然若失地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凶吗？这人就像躲瘟神样的，生怕多呆一小会。”
　　林染跺了跺脚，道：“只怕咱们挨了这小子的竹杠，一艘破船，真值那么多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