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银河速逃星

4、第四章

　　我的母亲仍旧在屋子里，她犹豫的灰色眼睛看向窗外，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究竟是不是那个生育了我却又憎恨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看着我，她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别样的彩色，她的嘴唇上翘，但没有发出声音，那也许是笑容。她甚至颇为亲切地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亲切地呼唤我，还问我感觉如何？
　　我没有回答她，她的脸拉了下来；“难道这个躯壳也有缺陷？它不是因为心理问题才不能说话的吗？”
　　有一瞬间，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是它，是她。”我说，我看着我的母亲，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就像她不想生下我，而我也不想成为她的孩子一般。她无法选择爱我，我也无法选择爱她。
　　我的母亲阴沉地说：“这又有什么区别，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说着就让我重新躺在了机器上，我很快就会离这陌生的视觉而去。我的母亲说她要离开了，我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医生说我可以起来了。我睁开眼睛，世界重新变回了黑暗一片，但那些跳跃的电火花，那些流转的水波，又重新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的母亲仍旧在屋子里，我听见她的呼吸声，是的，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因为我的母亲从来不信任我，但我仍旧能够听见，我能够听见她的声音里那些甚至会被他自己忽略的细节——我的妈妈啊，我可能与众不同，但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一无所知。
　　阿琴还没有醒。
　　她可能太瘦弱了，也可能需要一会儿来缓解疲惫。她平稳地呼吸着，好像要做一个好梦。
　　护士说：“您可以去休息了。”
　　她年轻的声音并不是如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同样年轻的人那样轻快又单纯，而是世故且克制的。就和我的母亲一样，我们曾经也许有着相同的境遇。
　　他想要带着我走，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我看不见，却看得一清二楚。我听见阿琴醒来，他的呼吸声轻快。但他还是说不了一句话，就像是之前我从母亲那儿听说的一样，因为心理创伤，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一直被迫束缚在沉默之中，就像是我的母亲所希望的那样。但当她走到走廊的时候，我听见她哼起歌来。

　　中途，我的母亲带着我去了一场有很多陌生人参加的聚会。大家谈吐颇具修养，我的母亲在其中是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声音，无论他们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声嘶力竭，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每个人都不关心别人，都想说服别人，但他们每个人都会失败。
　　我的母亲毫不顾忌地把我将要和阿琴交换身体的事情告诉每个人，他们都不觉得惊异，却说些冠冕堂皇的祝福的话来。

　　“以后你就会和我们一样。”人群说，接着我感受到了一双熟悉的双手有力地拉着我的胳膊。还有心跳声，是我听见过得，或者是我觉得我听见过的。他是那天在草坪上看见的那个年轻人，但他的声音却和之前不一样。他说这只是例行的程序，每一个能够得到重生机会的人都得到他们的祝福。
　　“但这样的祝福并不是真正的祝福。”我说，“这就像是例行公事，而且这里太吵了。”
　　他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看我，最后说：“你想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吗？”
　　我说好，于是他带着我走。我们一起穿过那些和我们无关的来自于其他人的噪音，周围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不是说自然就没有声音，声音太多了，我能看见的电火花也太多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里传出来，而当人们想着什么时候，他们脑子里的电火花就会格外的多。
　　“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随便什么地方。”他的声音从我的前方传来，我想要让他松开手，但他反而加大了力气：“不拉着你的话，你一定会摔倒。”
　　我感到风有些凉。
　　我说：“我看得见，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看得见。”
　　他说：“我知道你的心里和明镜一样。”
　　他并不相信我，和一个人说一些违背常理的话，就一定会被误解。
　　“但是，你能看见的，和我们能看见的不一样，大家不喜欢不一样。”

　　他说人们没有办法理解贫民区的乱象，每个人都穿不一样的衣服，还会做一些被称为“艺术”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污水涂在墙上，从旁边走过的时候能够闻到难闻的气味。他们有些人连饭都吃不上，但是却有闲情逸致去想那些根本没用的东西。
　　“每个人都能够看见不一样的色彩和世界。”我说，“可能在我们看来无用的东西却是别人的珍宝呢？”
　　他笑了：“可能你说的对，但是他们只能把有病的孩子扔进水里，不像我们，当我们生病的时候，我们可以拿走他们的身体。”
　　“如果他们不愿意怎么办呢？”
　　他轻松地说：“但是你得知道，每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我沉默了。
　　他又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大家秉承着简单高效的生活理念，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富有。”
　　“如果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身体，那要怎么办呢？”
　　“让他们陷入灾难，让他们没有机会得到改变的机会，剥削他们，然后施舍他们。”
　　我沉默了，他似乎还想说话，吸了一口气，但我不想听，我转过身去，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在这一刻，我意识到他实际上和其他的所有人都没有区别，一样的庸碌，一样的平凡。他是那种会在某一天突然选择长大然后和其他人成为同样庸碌的人。
　　“我要走了。”我说，我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失去了平衡，忍不住倒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我看见他闹钟的烟火靠近了，他想要拉我。
　　我说：“放开我，我想去见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