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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后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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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林子的熊瞎子,曾经是位老人饲养的看守兽,那林子里的老人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知道每到月圆,他便要出门采药,第二日他就带着一批珍惜药材出现在集市上,把那些草药以很低的价格卖于别人。人们都想知道老人的药园子在哪里。有人悄悄跟踪他,却发现老人就是黑熊变的……”
讲到这里,故事简直是漏洞百出到补都补不了了,薄冰自己都讲得没意思了,打了个呵欠,微微闭上眼。
她并不喜欢小孩子,青姨——在她十二岁也就是这小孩出生之前,她唤那个女人叫青姨。虽然她有自己的居落自己的丫鬟,但薄冰在薄家主母眼里,是跟个贴身丫鬟无差别的。薄家亲族很多小孩,加上薄薰,她竟让薄冰前前后后替她做了不下十个孩子的保姆。
而像宣碧这样的小孩,薄冰还是第一次遇到。老人常说,有些小孩聪是聪明,但太过聪明,容易招魔,天生就是死命,强行扭转,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她是遇到这么一个灾星了吗?
“姑妈、姑妈……”
谁是你姑妈!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啪”地一声,薄冰睁开眼,看到被自己打偏的脸,好不尴尬,自己喝酒喝多了,不管是醉酒还是瞌睡,老是随时随地发生,神志不清就是她最近一年的写照。
黑暗中一双眼幽幽地闪着光,薄冰迟疑地伸出手抚上宣碧的脸,“你被我打傻了吗?”
宣碧垂下眼,“姑妈,你不能睡,你睡过去就会很危险。”
他口气很严肃,像是在纠正做错事的孩子般,薄冰吃了一惊,她这才感觉到周身之冷,周围温度之低,但更让她吃惊的是这孩子临危不乱的性子,竟反过来照料她,着实羞愧,因为她是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下面有多危险,而是仗着有这小孩在身旁,所以才这般百无禁忌。刚才他让她讲故事给他听,现在想来,就如他在安抚她一般,怎叫她这长辈不脸红?他没有打开她的手任她抚摸,更是给她这个长辈面子。
薄冰摸到宣碧唇上的硬壳,问他:“那你呢?”
“我也不能睡,我们谁都不能睡,今夜熬不过去,明天就没有希望被找到了。”
“对。”她点头,“说得好。”便不再说话,也没再随便合眼,她开始考虑出去的可能。
“姑妈,你继续讲那个故事吧。”
薄冰微讶,“……你要听?”
“嗯,我有听。”
她砸砸干涩的嘴,心头却有一阵暖流缓缓流过,以致于唇裂也不在乎了,“那老人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他的一双儿女在战争中与他失散,他一直等,等啊等,等到白发苍苍,却等来了他的儿女在一次战役里成为人质被叛军炸死的消息,他伤心欲绝,带着他常年饲养的一头黑熊,隐入了山林,也就是这片山林。”
她看向宣碧的眼睛,带孩子个中高手的她竟然分辨不出他听没听进去,便换了个版本:“其实,这位老人得到亲人死亡的消息并没有放弃,但他年事已高,精神恍惚,那熊像成精似的,见了陌生人就要抓去给老人,老人就靠这些人得到外面的消息,几年前老人去世,这熊还是不断抓人到老人坟上,说是给老人吸髓还阳……”
结果这小孩并没有如她想象中被吓到,薄冰有些失望,事事都脱离她所料,令她顿觉人生索然无味。
“继续啊。”
他反而意犹未尽,就似她是说书的在讲古今离奇之案,她想,待会儿是不是就要说她漏洞百出了?这年纪的小孩最爱就是表现,还真当她是同龄人了!薄冰淡淡道:“这种事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你不用听太多,对你成长不利。”
“不一定。”
“啊?”
“这个老人,一定是存在的,你的几种说法都是围绕着他,他应该是存在的。”
“那又怎样?”
“…….”
薄冰揉揉眼,她没看错吧,他怎么露出一脸谁欺负了他的表情?望了望天色,原来已是白天,沟底的事物都渐渐也有个轮廓,两人正处于一段没遮挡的浅沟底,要上去的希望顿时大得多,可这小孩不见丝毫雀跃,薄冰恍然明白,他是被她故事打动了,为那老人感到悲哀。
她也沉默了,觉得这小孩也太善良了,也就不好开口说整个故事是自己道听途说的。
“不过,老人死后,黑熊出来伤人,是你们封了山然后出来说是妖怪作祟吧?”
“啊?”
“这样的事一点依据也没有,你们随随便便传出去,别人当然越传越奇怪,到后来,你们自己都弄不清楚这是真是假,古时烽火戏诸侯就讲的这样……”
听了后面,薄冰才听出这小子是在讽刺薄家以讹传讹,这小孩难道忘了自己也是薄家一脉了?想以姑妈身份教训他别数典忘祖,就听他道:“所以,我们落到这里,靠别人救出我们的希望也相对渺茫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给熊吃掉了。”
“…….”她口舌干燥,想破口大骂,但终归是自己笨,他挖陷阱自己跳的,而且他也说的是事实,后山莫名其妙丢失家仆,薄家为了避人耳目,的确胡诌了一些邪异之说,难怪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愿意来。她犹存希望地问道:“那怎么办?”
宣碧没说话,抬起下巴望一线天,她也跟着望,望到日上三竿,那小孩还是没有说话,薄冰有点想揍他了。
光线逐渐照亮周围,薄冰吃了一惊,只见那小孩嘴唇干裂,脸色惨白,要不是睁着眼,便就是一副气若游丝的样貌,他倚着背后潮湿的泥壁,在寒冷的地底,不由自主地全身打颤。
薄冰想起了小时候,她和薄玉起争执,青姨不问对错就拖她进柴房闭门思过,一关就是几天几夜,其中给点水食,她都因倔强最初一一踢翻,然而到了后面,她只恨不得能把那些地上的捡起来一口气吃完,但青姨为了让她屈服,后面都不会给吃的,她有一次便哭昏在了柴房,心头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再招惹青姨那个女人。这样反反复复,终于薄玉去了扶桑造学,她也开始为家里做事,地位一步步提升,境况才好起来。而现在她将宣碧骗入后山,不就正是在重复青姨当年的狭隘心思?她叹了口气,对宣碧便只有了愧疚,但她一向有仇必报,看见那小孩唇舌干裂还逞能的样子,她眼珠一转,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宣碧倏地睁大眼,只见他一双深刻的眼窝子里,一对灿亮的眼珠闪烁着浓浓的不敢置信,呼啦一股热气便从他脸上直冲出来。
薄冰挑了挑眉毛,看来这法子行不得,可能她还没脱下裤子,这小孩就要昏死过去了。只是瞧见这小孩棺材板一般的脸谱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便凑得更近,故意呵出一口热气,喷到他的白净的面皮上,“那,小乖乖,你听说过童子尿吗?”
如她预料,这小孩听到她这话后,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她笑眯眯地伸手,猝不及防去退他背带裤的带子,两条带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松下来,这小孩全身发抖,她以为他不会反抗了,手更是得意地滑向他裤扣,一扭,那小小背带裤松开一截,这小孩脸除了惨白,竟无其他颜色,他突然喊道:“等等!”
正在兴头上的薄冰哪肯理他,继续抽出他衬衣。
“等等、等等……姑妈!”他声音喊到后面,近乎哀求了,“姑妈,上面有人!”
薄冰停住手,笑眯眯地问道:“小子,说大话的滋味如何啊?”正在此时,后方扑地一声响,有人从天而降,正是薄家的家丁。
她急忙提回宣碧的裤子,整理好乱发,尽量做好薄家大小姐的姿态面对来人,首先便是责问:“怎么现在才来?”
家丁抱拳行礼,“对不起,大小姐。”
“其他人呢?”
“其他兄弟跟着老爷到山背面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人。”
薄冰忍不住皱眉,山背面赶过来,差不多还要半天,她心头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扫了眼面前家丁,这家丁长得极其魁梧,始终低头不肯看她,她心头更生奇怪,但一时又说不出个奇怪法,便想,先让那小鬼上去试试,如果有差错,我再跑了就是。她对家丁道:“先带宣碧少爷上去。”
“你先走,我留下。”
薄冰诧异回头,说话的正是宣碧,她嘴角扬起抹笑,“早已不晚一步有什么区别?”
那小孩一脸执拗,“没区别,所以你先上。”
薄冰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乖,听话,姑妈是大人,哪有大人不让小孩的。”
“正因为我是小孩,所以哪有小孩不让姑妈的。”
薄冰怒了,“哪有这种说法,你当我是姑妈,就该你先上!”
“宣碧万万不敢僭越,所以还是姑妈你先上。”
真是个阴险的小东西。薄冰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给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把头一点,抱起宣碧抗在肩上,就着来时降下的绳子往上面攀去。
薄冰仰头观望着,宣碧也在往下看,眼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薄冰挥挥手,目送他划成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儿,上面落下一块石头,薄冰知道他们到达地面了,开口朝上面喊:“宣碧,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宣碧的声音才响起:“没——事——”
薄冰放心下来,坐在宣碧坐的地方,等着家丁下来带她上去。
可等了半天,那家丁并没有出现,她不好催,就只有朝上面喊宣碧的名字,这次却没有回答。她心头一跳,最初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身体朝后退去,发现眼前一黑,原来是到了沟底深浅交界的阴影线。
人天生就排斥黑暗,她却毅然退了进去,直觉置身黑暗比置身光明更安全,她本能地去摸怀里,那颗照明珠打从她有记忆起,就佩戴在她身上,薄家上下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东西,可见她保护之隐秘。那颗珠子无数次在黑暗中为她带来一丝希望,当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已失去了唯一的宝贝这个事实,可以想象她有多么的恐惧,以致于背后慢慢浸出一个人影,她也恍然未觉,直至冰冷的刀锋搁在她脖子上,陷进了皮肉,她猛然惊觉过来,“是你!”
“是我,大小姐。” 阴影中露出一张青筋跳凸的脸,那是杀人前的一鼓作气。
薄冰张了张嘴,齿冷唇颤,“是谁……派你来的?”
那家丁不说话,只是刀锋更嵌入了皮肉,薄冰脑海走马灯式闪过一张张脸,突然心口剧烈疼痛,是青姨,竟然是青姨……
“大小姐,对不住了!”
“等等!”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颓然无比,“我……我有遗言……”
家丁额上青筋跳了一下,“大小姐请说。”
“我…….我走后,爹爹一定很伤心,他老人家身体不好,要忌食 …….薄薰也八岁了,姐姐不在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一不顺心就滚泥坑;薄玉留学扶桑,辛苦是辛苦,但青姨不要太纵容他,不要要钱就给,我赚钱也辛苦……青姨前阵子说她掉发严重,我房间还有一瓶秘制生发药,她以前问我我不给,是我的错……”
“说到草药,我后花园的花草,你们一定得给我按时浇水,天凉了,你们也记得多穿衣,却账房领添衣钱就说是大小姐我的遗言……”
家丁胸膛鼓得高高的,声音有些不稳:“大小姐,你说完了没?”
“说完了又怎样?”
“说完了就该上路了!”
“等等!”她发出母鸡捏脖子时的垂死尖叫,“后花园左边亭子向右拐倒数第二排正数第三盆紫兰花下面,我藏着十张银票,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说话这档我都可以杀十个人了?何止你那点钱!”
“你还要杀谁——”她言语惊恐,内心却安,有陪死的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该启程了!”
脖子上的肉倏然一抽,她只感觉冰冷滑肠般割进来,就要切断她尖叫的那一瞬,后面响起:“嗷——”
刀锋就嵌在她肉里停住,仿佛要靠她脖颈的肉支撑住,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她抬颈以下巴打掉刀锋,低身四脚并用,从杀手身边爬走,爬了几步,后脚突然被扯回,只听一声吼:“哪里逃!”
她回头一看,就见刀锋砍向自己脚后跟,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拼死扭回身子,耳边伴着“喀”的骨头错位声,她用头将那一两百斤的大汉腰腹顶住,鼻端一股男人的体臭,她也动弹不得了。
身体扑地落地,一道白光从头上飞过,随着震耳欲聋的“嗷嗷”熊嚎,那大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薄冰与地平行的视线里,由泥壁天然凹槽跑出一个人,那人全身是泥,显然一直躲在凹槽里,他跑过来拉起薄冰的双臂,将她拖离群熊嘶咬的血腥场面。
他将她放在自己躲藏的地方,让她倚着泥壁。
“姑妈,出气轻一点。”
宣碧捏了两团泥,往薄冰脸上涂抹,而此刻的薄冰就像个等待尸妆的死人,双眼停滞,什么都入不了视线,不知不觉,呼吸慢了下去……
“姑妈!”往她脖颈拍泥的手一顿,“姑妈!姑妈!……”
她的意识不知不觉漂浮在空中,拉成一根线,忽而飘进一丝泣血的哀怨,渐渐绕住那根线,缠丝般绕满,猛然一崩,拉起!
“嘎——”她喉头一紧,呕出一大口血,胸口跳动剧烈,待喘过气来,她首先捉住拍打她脸的手,“你——”却发现声音完全发不出,喉口剧痛。
“嘘…….”那小孩轻轻在她喉咙处拍糊着,节奏似安抚,她脖颈涔涔外渗的血裹进泥里,渐渐被封住。
“姑妈,不要睡,你睁开眼,这是你的珠子,它可以让黑瞎子背我们出去……”
她想笑,却笑不出,觉得好累,她也不想睡,但这小孩的声音就像催眠曲,她身不由己……
热腥的味道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充斥耳膜,那小孩拿起她的手,放在一片软软的,却又直立的毛皮上。
“姑妈,抓住。”
她的手滑落身侧,滑下又被举起,举起又滑下,最后由两支手牵住她的十指,按回那片温暖腥躁的毛皮上。
“姑妈,你睁开眼,看看它,它好像在对你说话……”
一捧温热触到她脸上,在她眼皮上滚起凉飕飕的风,她慢慢打开视线,便看到了母亲留给她的照明珠。
薄冰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慢慢扭头,身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她想说什么,终究抵挡不住失血过多的晕眩,再昏了过去。
醒来时,她眼前是一张成熟俊朗的面孔,那人见她醒来,欣喜地抱住她。
“宗——泽——”
她的嘴只喊得出口型,宗泽将她搂在怀里,拿食指堵住她的嘴,轻轻道:“小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薄冰瞪大眼,心情霎时开满了鲜花,不顾一切就要压他在地,狠狠地亲上一口——
“波——”
眼前的脸突然变小了一半,她霍然推开眼前人,这才看清自己亲的是一个小孩。
茫然地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是宣碧,她往四周望了望,依然是那些阴森森的树木,“我们还在——”她突然顿住,神情万分惊喜,一把搂住不停擦脸的小孩,“我们出来了!我们出……哎哟!”
“你伤口才止血,不能……不能喊。”
薄冰这才发现自己脖颈上缠着一圈布,厚得她无法埋头,从余光辨认出那是她的衣服……左臂凉飕飕的,一摸过去,她的整只袖子不翼而飞。但她相当的高兴,光裸的手臂激动地搂宣碧入怀。
她在他这年龄时,看到血只会一下子晕过去,这小孩想必真是太杰出了,替她包扎,照顾她醒来,还把她从那深渊中解救……脑海中闪过自己身攀黑瞎子的画面,她抖了一下,告诉自己那是错觉。这时宣碧挣开她怀抱,满脸通红,还有一丝怒意。薄冰莫名其妙,但心情好不和他计较,牵起他的手就要一鼓作气找路回家。
“唉哟!”她哀叫一声,宣碧突然甩开她的手,她刚好起身发现腰不听使唤,这么一甩一僵,她只有硬挺挺向后倒去,那小孩见状也不拉一把,任她摔了个半身不遂。
“好了,我们又得在这过一夜了。”
薄冰好整以暇躺在柔软的草床上,旁边一个小孩正任劳任怨烤着一只麻雀,那白皙的小脸已失去本来的面目,只像一块烧焦的大锅贴贴在脸上,他专心致志做着手头的事,薄冰在旁不停说东说西,他也没抬一下头,仿佛自己在做着天下最该认真的事,叫薄冰好生没趣。
吃完宣碧烤好的麻雀,她砸砸嘴,“嗯,终于饱了。”然后扫了眼那个小花猫,故意道:“哎呀,我全都吃掉了,怎么办?你也很饿吧?”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指着她头顶方向,“姑妈,我要到那边去,你有事就叫我。”
“什、什么?你去哪里?你……你给我回来,你个小坏蛋!扔下你姑妈不管了吗?想你姑妈死在这儿吗?你给我回来!”
薄冰吼到后面,自觉困乏,下午的阳光照得她满身慵懒,不多时便又睡去。
树林里飞鸟四散,天摇地动的冲撞让躺着的人朦朦胧胧睁开眼,一头只会在屏风上见到的吊睛白额大虎伸出舌头悬空在她脸上方,她茫然,再瞪眼,再张嘴:“啊——”尖叫到了最后变成了呕血,“咳咳咳…….”
远处人一见她脖颈上的布染血,马上跑过来,薄冰伸手止住他,示意他别靠近,他怔怔地看着那只白额大虎一步步朝他走来,手心一烫,他脸上再也掩盖不了内心情绪,神色又惊又喜,眼里闪烁着势必解开千万之谜的精光。
那只白额大虎围着薄冰转悠了一圈,突然嚎叫一声,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宣碧手里。
薄冰只觉三魂去了七魄,倒地不起,待宣碧来到她身边,她伸手抓住他的脚,不让他走,“还我……珠子……”
宣碧蹲下来,手捧着她的照明珠,“姑妈,你这颗珠子太好玩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奇特,我再去试试。”
薄冰没抓稳,又给他挣脱了,于是一个下午,她在草地上挺尸一般躺着,那小孩就在她头顶那块林子大搞实验,她耳边轰轰隆隆,没有静过一刻,待他气喘吁吁爱不释手捧着她的珠子回来,她头顶那块林子已被夷为平地。
“姑妈,你这颗珠子可以…….”
他说了很多种功能,还告诉了她使用方法,听进她耳朵全成了街头卖狗皮膏药说的那些,她只奇怪一件事,她佩戴在身上十几年的东西,为什么她不知道的,他会知道?
这小孩太邪门了。
待到晚上,四下寂静,那小孩又不知去了哪里,薄冰却不再担心,反而希冀他走得越远越好,远到回去薄家,找人抬个担架把她接回去,也好过在这里陪着这小孩胡搅蛮缠的好。
正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人声,薄冰顾不得喉咙剧痛,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一个身影稳稳落在她眼前,那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却没有平日代步的白色大鸟,薄冰一见他就喜极而泣,“前辈,飞天前辈,咳咳咳咳,我、咳咳终于等到……”
“嗯,我看到你给我留的布条了。”飞天往四处看,看遍四下,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咳咳,没,还有我侄儿……”
“你侄儿?”飞天有些惊讶,“他是你侄儿?”
“啊?”她茫然。
飞天不耐烦挥挥手,“起来起来,我领你出去。”
“可、可是我爬不起来……”
“哦。”飞天见她下半身不能动弹的样子,知道了她有伤,应了这么一句,就走开了。
薄冰悲凉地躺了半天,又有人出现在脚那边,定睛一看,是宣碧,他背着个东西拨开矮枝朝她走来,放下背上的东西,篝火映照,一具白生生的死人骨头散在地上。
薄冰二话不说,拼了老命扭着上半身爬走。
“姑妈,你去哪?”
逃……命…….
“姑妈,你看一下嘛。”
宣碧背着骷髅跑到她面前,还支了只火把让她看得更清楚。
薄冰只觉一阵晕眩,简直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不过这小子这么急于跟她献宝的样子还是头一遭,她勉强扫了那死人骨头一眼,这一眼,她“啊”的一声,因为那死人头颅身上挂着一串珠子,颗颗都有茶杯口那么大,色泽与她的照明珠极为相似,只不过颜色比她的照明珠更浅一些。
“你哪里找到他的?”
“树林里有一座碑。”
“你挖坟?”见他爱不释手把玩着她的照明珠,丝毫不放心上的样子,薄冰捂住额头,无语半晌,“我问你怎么找到坟墓的,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是珠子带你找到的?”
宣碧眼睛一亮,“是啊,你这颗与它们相应,我就找到了。”
胡说八道!薄冰想骂,可如果不是这样,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怎么解释?她哼了哼,“你把他背来做什么?想吓死我,珠子就好归你了?”说完后又觉得傻,眼前他就捧回了一大串,他拿回去亲戚朋友一家分一颗都还有剩。
幸好那小孩只眨了眨眼,一脸莫名其妙,薄冰欣慰地拍拍他脑袋,不知者无罪,“好了,你玩也玩够了,姑妈也吓够了,把骨头背回去吧。”边说边把那串珠子从死人身上退下来,这个时候,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姑妈……”
她手停住,“干什么?”
“这就是个那个老爷爷啊。”
“……哪个老爷爷?”
“……算了,你要拿他的珠子就动作快一点,好像有人来了。”
薄冰立即想到飞天,手上顿时麻利,收好之后,飞天便从树林中窜出,“这就是你侄儿。”
薄冰忙不迭点头。
飞天低身将宣碧扛上肩头,走了几大步,后面一个声音慢悠悠道:“受伤的是我。”
飞天与宣碧重叠的身子为之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