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后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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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癫醉酔，浮云半步，颤到家门口——当然是后门，说是自己家里有马车在转角等候，却是一步步颠浮回来，怕没有哪家的大小姐，不止，怕是没哪个女人，会敢以她这副德性混世吧。
行到门口，才记起今晚还要会飞天前辈，她打起精神钻进后门，听到里声吵杂，吃了一惊，难道是在堵截她？
急中生乱，她低腰从门下狗洞钻过，以为能暂避一时，哪料一双手将她从洞中扯出，因太急，只扯出她一半身子，那一半身子，便露出几十双火把与几十双眼睛下，而另一半身子，自是还塞在狗洞。
一片低低窃笑响起，薄家主公薄子为冷冷道：“冰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无言以对，只得把头埋进土里，恨不得遁土而去。
“冰儿，起来！”随着这一声喝，薄冰抬头，是宣碧的父亲薄学谦。
“谦叔……”见到生平最为尊敬之人，她更是无地自容。
“起来，像个什么话！”
她讪讪地自个儿爬出来，站立在众人面前，薄家主公见还要客人代为管教子女，当场脸色难看就要发作，这时薄学谦道：“冰儿，今日你可知宣碧是否进了你家后山？”
薄冰心中咯噔一跳，明白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堵她，而是宣碧进了后山，没有回来。她拨开人群跑上小径，到了花园尽头，脑海一阵晕眩，那扇铁门，竟是牢牢闭着的。
背心凉气陡升，回头，谦叔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谦、谦叔……来人啊，把闸门打开！”她心急之下，不自觉暴露宣碧进了后山的事实，看她的反应，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这时薄家主公赶了过来，薄学谦指着铁门道：“叔叔，宣碧可能误入这后面。”
“呀！”薄子为一听，神情一变，对薄学谦道：“看来我们得进山一趟了。”
薄学谦点头。
薄子为道：“阿群。”
薄子为贴身长随站出，“老爷。”
“你选二十个人同我们上山。”
“是！”
薄冰早被这阵仗吓得手脚不听使唤，阿群过来向她询问线索：“大小姐，你今日最后一次见到宣碧少爷是在这里吗？”
“这……”薄冰一咬牙，逼出几滴眼泪，“是，我再三叮嘱他，千万别要走这条路，他不愿和我一起，要自己去找……是我，是我不该放开他……”
“这……”阿群一时判定不了到底是她玩忽职守，还是宣碧执拗，一边薄学谦淡道：“宣碧自幼行事无忌，冰儿不必太自责。”见他都这么说，阿群就没再问下去。“薄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事不宜迟，赶紧出发。”说完便与众人执火把急急往上山去。这里的人都清楚，在后山一夜之后没归来，只会是凶多吉少……
薄冰望见搜山的队伍远去，退到铁门一侧，趁人不注意，偷偷跟上前行队伍，在小道尽头，众人皆往东时，她朝西消失了背影。
宁静丛林里，枝桠延伸至夜空，投影斑驳欲动，一个人手持一颗珠子怀揣匕首，蹑手蹑脚穿梭其间，她熟练绕过暗泽，也没有向野兽筑窝的地段踏行一步，后一想自己找的人不会识得路，便又返回，往最深最黑的地方起步迈行，视线辩物全靠手中那颗照明珠。
这颗珠子有茶杯口那么大，晶莹剔透，似珍珠更似夜明珠，但没有一颗夜明珠能像它那样把周围一丈之地照得如同白昼，让人在凹凸坑遍的山林夜间行走如履平地。
“宣碧。”薄冰嘶哑唤了一声，没找多久，她走到一道天然沟壑的上方，沟壑上缘是荆棘丛林，上面赫然缠着一缕残布。
照明珠照耀下，薄冰看清是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头，她拿匕首劈开一条道，捱到崖边，伸头往那黑洞般的沟底望去，照明珠的光投射到下面，只见得到一层雾蒙蒙的寒气。
那寒气突然让她有窒息感，眼前一阵晕眩，她暗叫糟，沟底有瘴气，那小孩恐怕已死亡多时了。
只是这沟前有荆棘护着，他是怎么越过荆棘掉进了沟里的？
她捂住鼻端，起身后退，突然颈边汗毛刷地竖起，口水滴答声伴着一股燥腥绕颈而来，一块厚刺麻麻地舔上她的脖颈。
薄冰呼吸顷刻欲止，不用回头，她便知道了自己遇上了什么。
她心头不禁好笑，自己诱那小孩时，那小孩都知道后山有怪，她却不信邪，现在遇上了这黑山老怪，只道是她欠了那小孩，活该命丧此地。只是进入薄家这十多年，她一直没相通青姨薄叔对她的行为，现今终于起了叛逆反抗之心，却才开始就得结束，想来她薄冰人生连一个唱戏的都比她精彩，何不当年就该死在街边了。
心中心思百转千回，身后有人出现她也没发现，直到那人故意踩破了枯枝，薄冰心头猛一动，是薄家的人？
然而除了浓重的喘息声之外，那人没发出任何声音，薄冰稍得释放的一颗心，瞬间又提回嗓子眼。
后面旋身的力道烈风般刮疼她的脸，可见那黑瞎子体型巨大，的确是传说中的那只，再回头就见那还不及她肩高的九岁小儿傻傻站在原地，任由那身形是他几倍的凶兽嚎叫着朝他扑去，薄冰只觉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却是怎么也晕不过去，见那小孩还在看自己，她颤抖着从心底抖出一个声音：“快、快逃啊……”
那小孩一直盯着地下，等到黑瞎子就要一爪子打凹他了，他突然一个转身，开始围着以薄冰为中心的林地绕圈。
“你快跑啊！别、别把它往我这里带啊！”薄冰惊叫后，才发现自己语调里带着哭音，她这是怎么了？连个孩子都不如了？她尝试去救宣碧，在原地拔了半天腿，那腿却抖得像个筛子，好不容易移得动了，却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
亮出匕首，她姿势狠厉，却是对一头只懂吃人不懂威慑的猛兽，更何况她是中看不中用，绕到黑瞎子背后，也不敢靠近，却又在后比划，量她比划多时，也不会有给她偷袭到的机会。
“嗷——”
黑瞎子突然转身，薄冰当即匕首拿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也不想就大叫：“宣碧！”
黑瞎子背后升起一块大石，远比薄冰“偷袭”时离得近，哐地一声，黑瞎子身形摇了摇，如一根鸡毛掸抽了一下，它嚎叫得比刚才更大声，薄冰捂住耳朵，就见黑瞎子速度更快反扑回去，显然是大受激怒。
这次宣碧没再迟疑，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天边亮起白光，猛兽跟着小孩便没再回来。
薄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一个小孩能大多能力？伤不着猛兽一丝血肉，肯定只有一个下场，赔命。
她跌在沟壑附近，打眼望去，沟壑长不见头，却有沟口狭窄可供跨越的地方，心中念头一起，跑去那个地段，一站定，就见宣碧呼哧呼哧跑来。
真是难为这个小孩了，看见他小脸跑得红扑扑，阳光下百般可爱，如精灵下凡向她奔来，薄冰笑眯眯招手：“宣碧，过……”“来”字没道出，看到那小孩身后紧跟着的一串黑瞎子，她擦了擦眼，再三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那一头头黑瞎子一个比一个大，咆哮之声让脚底板下都震动起来，她颤抖道：“这个灾星……宣碧，过来！”说完马上离开，让出路口，也给自己留一条命。
然后她一移步，那小孩也跟着转方向，势要把熊又要往她这里引，“你干什么？往那边去！”她手指方向，那小孩充耳不闻，执意朝她这里来，她只得拔腿又跑，想一想自己又不能老是靠别人，还是赖一个小孩，便又掉转头，亲自往沟口跑。
她在深沟边缘刹车，近了才发现，那沟口虽相对较窄，但也绝不是她随随便便跨得过的，更遑论那小孩，沟口附近因为山林雨多，潮湿蓬松，稍微一个差错，就只有掉进无底深渊…..
想着薄冰就倒退一步，那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后，她大骇一跳，手中照明珠便被抢走。
“你干什么——啊！我的珠子！”随着她的惨叫，她的贴身宝贝被扔进沟里。
“你！”那小孩突然向她撞来，她脚跟连连后退，只听咆哮声掩埋过尖叫，她和小孩以及那几头莫名其妙跳沟的黑瞎子一起掉入深沟。
耳边滴水声吵得睡不着，头上渐渐有湿湿的感觉，一滴两滴……她赫然起身：“哪个王八蛋在我头上撒尿——”
“哪个王八蛋在我头上撒尿——”回音扩散四周，眼前暗色一片，猛然想起自己被一个死小孩害得掉进了薄家人人闻之色变的“吃人沟”，薄冰牙咬得格格响，本能去摸怀里衣兜，却摸到空空的，才想起唯一的宝贝……“小孩！给我出来！”
她猛踹石壁，头顶簌簌掉下泥渣，她越踹越凶，泥土也越掉越大块，黑暗中传来一个艰难的声音：“你……别……”
她本是发泄，根本没料到周围会有人，对啊，如果她没事，一起掉下的，也会没事……她胆战心惊问：“宣碧？”
“姑妈。”黑暗中一声轻唤，有气无力。
她稍微放心一点，如果回答得生机勃勃，那才是鬼，随后想起那些黑瞎子，一惊，寻声而去，摸到一个小孩的轮廓，她一把将他抱起，“宣碧，你被咬了？”
那小孩推开她，挣扎落地，薄冰以为她是想做事，却见他落地后就重新坐回去，原来他是宁愿坐在那潮湿的地上，也不愿她碰他一下。
这个时候她没有生气，她想薄家对外声称薄薰是养女，她薄冰才是唯一的薄家女儿，就是因为谦叔对联姻有所顾忌，薄家才想出这么一条法子，既然谦叔这次是特地带宣碧来订下婚事，那么连大人都不知晓的事，这个小孩怎么会知道她不是薄家亲生女儿？
想起这几年她故意把自己名声捣得稀烂，不好风评过江传闻也不是不可能，谦叔不会瞧不起她，但不保证这小孩的母亲不会说什么，这次他母亲陈寻云仍然没有出现，定是这小孩出门之前，他母亲告诫过他，不要和自己大姑姑说话，所以才这般对她退避三舍，况且，她薄家后山有怪的事，他也知晓，而她薄冰的名声，肯定比这些虚幻鬼怪传闻响得多。
但身处现状，到底是不是虚幻鬼怪，那可就不一定了……
想到此，她遏制住身体颤抖，对那模糊的缩成一团的身影道：“你说，你为什么要扔我的珠子？”
黑暗中没有回答。
薄冰闭了闭眼，“你知道那东西对我有多重要吗？你可以把你娘的送给你的东西随便丢掉吗？”
黑暗中响起几声咳嗽，再无下文。
薄冰叹了口气，小孩子倔强，她给不下十个小孩当过保姆，知道这个时候自己逼问只会是无聊白费之举，况且她一个成年人，怎么能犯在这么一个小孩手上？薄冰坐下来，往小孩身边移，见那小孩没拒绝，便大大方方坐定他身边。
“唉，这地面坐得我一屁股湿，你没感觉吗？坐姑妈怀里来好不？对了，你有穿尿裤……真不给面子，笑不笑一个，你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呵呵呵呵呵…….”她的笑狰狞地回荡在沟底半天，旁边人咳了几下，终于出声：“是你的家人吗？”
“什么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你小小年纪分得这么清楚，想做新郎官得很了么？告诉你，你迟早是薄家宗祠里的人，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所以救我的时候，一定就会救你上去，放心吧。”
她这番安慰听上去不伦不类，颇有自得自满的意味，但却是屡试不爽，只因那口气就是玩伴之间的那种，当他患难平起平坐之辈看待。
“小孩，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你知道飞天吗？”
以为这小孩会兴奋得缠着她问东问西，却听他在黑暗中猛咳起来，她想拍他背给他顺气，但又怕这小孩还在排斥自己，就没动作。然后便听这小孩道：“不认识，是你朋友吗？”
薄冰一听，就高兴了，“是，你竟然没听过他名字，他可是鼎鼎大名的怪盗啊，功夫那可叫神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谁能见他一面。”她想说“没有谁能逮着他”，但又觉得小孩子听了可能会心痒模仿，她就改了口，并添油加醋道：“他劫富济贫，是英雄，但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直接给钱就可以了，钱多了别人也眼红，给几个出去也没问题，但你切记别给和尚，别给尼姑，别去捐香火。”
“为什么？”
“因为那些开和尚庙的，开尼姑庵的，可不一定是和尚，尼姑，有些人是靠着寺庙聚钱富裕了几代了。”
“他们怎么靠寺庙赚钱？”
“你笨啊，寺庙是他们开的，搞一些救济名头，你爹你娘这些难道会不给钱吗？有时候和尚尼姑还要下山做法事，布施，甚至行骗，有钱没钱都骗，你爹娘难道每年不去上香拜佛吗？”
“原来如此，咳咳……这可真是好办法……”
她一听，眼都瞪圆，“小子，你难道想当和尚？”
“我……”宣碧还没说完，她的手就拍上他肩，“嗯，小子，有前途啊，要不你和我合开一家寺庙，你家在当地还是比较有谱吧？我们在你家乡香火最旺的寺庙山头建一家寺庙，把他们生意抵垮，他们原来的客源，就全部是我们的了，哈哈哈哈……”
“咳咳，开寺庙也是需要钱的。”
“对哦。”她顿了一下，看向宣碧，“那你问你爹娘要如何？唉，你爹娘当然不会肯……要不，你跟你爹娘偷偷摸摸借点？”
宣碧沉默半晌，她在欺负他是一个小孩，这是很明显的，可她思想有点怪，让他好奇，“偷偷摸摸怎么借？”
“就是把手伸进你爹的钱囊，打开你娘的抽屉，压榨你家下人……”
“姑妈很熟练嘛。”
一句话就把薄冰堵了个口鼻不通。她望望天色，这里应该距出口很远，要不，怎么看天都是一线天了？落到这地底，才知瘴气只存在深沟的表层，除了让人晕眩，别无其他副作用，当然，不信的可以去多吸点试试，反正她细细回溯，自己从小进山，没一次被这瘴气害过。所以现在除了潮湿点，相对来说，还比树林安全得多。
看那一条天色只看得出还是夜里，自己掉在这泥地里，显然已昏了一个白日，要求救也只得白天，索性就在这儿坐定调养。腰酸腿疼就是她现在症状，她不知道这小孩现在状况如何，照明珠也给他丢了，只有靠与他对话来知道他好与不好，也幸得有一个人陪，她的火爆性子才没激发出来，不然像刚才那般死命踹这泥壁，怕是现在已给上面的泥土塌方永远埋在这里了。
“小子，你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来的吗？”
“嗯，黑熊是生活在东北一带，这个时节，它们应该在山上，而不是你家后面这么靠近人居住的地方，的确奇怪。”
她翻了个白眼，食指戳了下他脑袋，“谦叔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书呆子……”说出“书呆子”，她自己愣了下，不可抑止地想到了宗泽。
他们昨夜狂欢一番，花开纪暗示宗泽的生日就是最近，要她自己去探寻，宗泽一晚上都和秋繁春对饮，她便没有开口，也不屑开口，这个时候想起他，心口就像刀剜一般痛，她薄冰这辈子都没这么时时刻刻念着一个人，正因为如此，她才讲不来一丝可以让对方明白心意的话，她找了十多年，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准确表达自己心意的词，一拖再拖，幸好宗泽还年轻，不会像她们这样被家里逼着嫁人……她突然想到，秋繁春是没有婚约，难道也是在等宗泽？一想到这里，她真觉还不如被活埋在这里了。
“姑妈，你的故事呢？”
薄冰醒过神来，诧异道：“什么故事？”
“你不是要讲故事给我听吗？”
“咦，我有吗……好好，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待会儿你尿了裤子，我可没干的给你换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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