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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修罗劫(三) ...

  •   三月小巷,薄雨绵绵。
      但这里却没有如烟江南的美景,只是一条破烂的街。
      两边小铺十间有八间闭着,却密密缝缝仍显拥挤,一个柜台就会占去铺面的二分之一,徒留店主一个人卡在商品与柜台之间,抱袖瞌睡着。
      真想不通灰尘这么大也有人睡得着。
      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来到一家杂货铺子外,他不是很高,头发往后光滑梳着,脸色苍白,像缺营养少血,铺子老板翘着二郎腿看了来人一眼,并没看见来人背后还有一个人,阖眼不理睬。
      “老板。”
      “老板。”
      “老板。”
      叫了三声,老板仍不搭理,来人额上青筋跳动了一下,比普通男人小一号的拳头向柜台面砸去——一支小手握住了它。
      “姑妈,把信给他。”
      背上的小人缓慢地递出一封信,他,不,是她,接过信封,不自觉在小孩比她更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一眼,一抹忧心忡忡晃过,回头隐忍着把信交过老板,趾高气扬等着老板醒悟。
      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好相貌不错,却恁地猥琐,穿着一身破衣衫多年不洗的样子,味道和店里的陈旧腐酸味融为一体,大概这条街都是这个味道。
      老板拿两根手指慢悠悠接过信,看了很久,薄冰额上青筋一直跳,直到那老板懒洋洋将信纸搁浅在柜台上,“我怎么知道这信是真是假呢?”
      一阵风将宣碧秘密保护许久的信吹到街上,雨点顿时晕开纸张……
      “你!”她一把扯住老板的领子,老板也不甘示弱,在她动手之前,拿起苍蝇拍反击,一拍子准确无误打上她脸,留下镂空的血痕,可见力气狠,下手精准,打得她脸偏向一边。
      薄冰慢慢回过头,拧着老板领子的手提起来,一只拳头挥下去——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靠她托付着,等她反应过来,后面人已痛摔在地。
      “宣碧!”
      也顾不得打架了,搂起一路让她担惊受怕的小人往雨中冲去。
      那老板早在她唤出“宣碧”这个名字的时候,就错愕惊异,眼见宣碧倒地,竟没有再爬起,撑着伞急忙赶出去。
      “你走开!”她嘶吼着,像受伤的野兽,紧紧护住怀中的弱儿。
      老板反手拖住她袖子,拉着她往店里走,她自恃气力大,却撼动不了手上那只掌半分,宣碧的脸无力地垂在她颈项,她的胸口顿时一疼,气息都不稳了。
      年轻老板捧起小孩的脸,在小孩肩膀周围左右查看,薄冰什么也没看到,却听到老板大叫一声:“少爷!”抱起宣碧往店铺后门冲。
      薄冰赶紧跟上,将宣碧扯回来,自己抱着闯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三面都是人家,却只有一户人家开着门,她抱着宣碧往门里冲去,神情凶神恶煞,那年轻老板本要嫌她碍事,但看到她的表情后,就任她去了。
      他引着薄冰将宣碧放在床上,翻看宣碧背后,一道从肩划至腰深可见骨的伤口濡湿了背部的里衣,他张大嘴,怒气冲眸中划过,仿佛要撕碎所见之人,“是谁把他害成这样?”他阴恻恻地问薄冰。
      薄冰冷睨着他,眼底一丝波纹划过。
      老板沉声道:“出去,打盆水进来。”
      薄冰跨出门槛,两扇门就从后摔闭。
      她跑遍整个院子,终于找到一间类似茅厕大小的灶房,却没有发现热水,灶社堆满木柴,炉子没有一点火星儿,对于命在旦夕的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薄冰见到这情况,当即傻了眼,心头后悔一千遍自己没曾在家里好好料理过家务,活得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
      打火,烧柴,取水,烧沸腾,忙活过来,已过不知多少时间,她只知道心头在一点点下沉,却实在不敢放弃。
      当她端着热水一脚踹开宣碧所在的门,里面空荡无人,她呀的一声,瓷盆哐当落地,热水浇到她脚上。

      她开始等。
      这次能带宣碧出来,大概也只能回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她的薄家。
      然而她两手空空,甩着香蕉回去,大概也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嫁掉。
      所以她只有等,无论如何都要把宣碧等到,有了这块王牌,她不怕薄家人不能满足她,要是宣碧不回来,她也不愁,这不,她就不正在坐台吗?
      杂货店里崭新焕彩,每个货架都被她抹得干干净净,柜台里的账她也好好算了一遍,凭着几年跟着薄家管事出去闯荡的经历,每个顾客来她都会熟悉一遍,然后找出欠债的人加以专门关注——都是些欠酱油钱缺油盐的。
      那些老顾客老邻居都会竖指夸一句:“好小子,替你哥哥补账来了。”
      可见原来的老板做得之潦草,虽然他大概是谦叔认识的人。
      合上账本,她突然想到,这个老板长青,和自己差不多年龄,谦叔怎么老认识一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宣碧这次和她历经艰难险阻逃出来,第一不是回薄家宗族,却是来找这么一个杂货店老板,找老板也好,也许是世外高人,但却是一个越看越靠不住的年轻人。她边想边摇头,她不怕他们不回来,她在这里有吃有喝有睡,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但日复一日,过了三个月,却一点宣碧回来的迹象也没有,她心里忐忑了,她是继续守着,还是回去薄家?守着,难道守一辈子?为什么回薄家?除了薄家,她还有什么去处?
      夜里,她依然睡熟,只是怀里少了暖炉,经常半夜噩梦惊醒后,下半夜就孤枕难眠。
      第二日,她兴改店铺的计划又得搁浅。
      她想把杂货店转型,比如说面店、布店、脂粉店,或者卖点奇珍异宝,货源没有问题,她可以去城里拉,但她就是没有兴致,入了夏更是这样,心想幸好没开脂粉点,不然现在她真会闷得呆不下去了。
      一天,她在午睡,院落里静悄悄的,这里气温太高,才刚入夏,却像进了三伏天,她一
      个人趴在薄席上,翻来覆去,焦躁难安。
      半睡半醒的她听到房顶有瓦片翻揭的声音,她心头一惊,瞌睡一下子没了,只因她一女流之辈,虽然冒充男儿身,但不被揭穿,都是邻里给面子,当真遇见宵小,她是顺从还是抵抗呢?
      不容她花里胡哨闲得无聊多想,一个东西飘飘扬扬落在她背上,然后既是瓦片翻回去的声音。
      她迫不及待拆开信,那上面只有几个字:安好,勿念。落款宣碧。
      她手一抖,信纸跌在膝上,那字歪歪斜斜,根本不会是一个小儿写得出的,她眼里流出两行泪,不知是喜还是忧,但她知道,她等是等对了。
      她怕做无用功,人生没有那么长供人尝试,所以没有人会和她开玩笑,她根本就会当真。
      所以在和宣碧出去被紧追不舍的时候,宣碧让她放他下来,他告诉她,“出口就在不远处,他们不会来来了。”
      她也许是真的吃力了,竟依言放下因脚力逊于她而被她一直背着逃命的小孩,如果败在最后关口,她再累,那不也是前功尽弃了吗?但她目光短浅,信了。
      那小孩背上那道伤,是为她留下的。
      不知不觉间,她眉宇多了一丝淡淡的愁,并不是以往为赋新词强说的愁,当觉得自己亏欠了一个人,自己的这条命也不自觉沉重起来。
      “小弟,你哥哥好像回来了。”
      隔壁卖陶器的阿婆蹒跚到柜台前高兴地对她道,她正在打包行李,阿婆见了诧异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喔,你是早就知道了吧?你两兄弟要走吗?”
      她挺直身板,慢慢转过身,“你说谁?”
      “啊?”
      “你说谁回来了?”
      “你哥……”
      “在哪?”
      “刚才见到在老张茶铺里喝茶,可能在给你打包点午饭,你别急,他们脚程一会儿就到了。”
      听见“他们”两个字,她将简约包袱一挎,头也不回往外面飞驰而去,动作太快太猛,把人家老太太吓得倒退一步,“天啦,这娃,又不是娶媳妇,高兴得,唉!”
      她一路狂奔,呼啸而过,来到茶铺门口,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脚步顿住。
      这三个多月来,她一日不是担惊受怕而过,食不知味,度日如年,而那个人,正背对她而坐,小小的身子,比她梦中的影子小了很多,好像衬托出一切都是她在不断幻想出的,实际上,这个小孩,并没有她想象中这么伟大。
      绕过侧面,看见他红润的面色,带着难见的笑容,她都忍不住怀疑,谦叔没死吧?不然他儿子能笑得比他在世时还开心吗?但她壮着胆子亲手埋掉的尸体又是谁的?
      那小孩对面坐着一个人,就像带他出来买糖吃的家长,扮演着谦叔的角色——他的确有谦叔的本钱,俊美的外表,出身名门的修养气质,脸上带着永远不会发怒的温谦笑容,那只有真正的有能力之人才会有模样。瞬间将她这个男不男女不女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树立榜样的人比到了九霄云外。
      她真傻,竟会认为谦叔托付宣碧的人只是一间杂货铺老板,还以为带宣碧回去那无她多少地位的薄家嫡家才是更好的选择。
      会回来,是宣碧那小子还有良心,记惦着她好歹为帮他们家人收尸被烧掉了一块头皮,那些所谓同生共死共患难的经历,其实,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至始至终,她都在拖后腿,没有她,宣碧一样会活下来。
      不再迟疑,庆幸自己走到哪都要求钱不离身,不用再回去重新拿包袱而导致见面尴尬。
      她一个人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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