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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个旅伴(下) ...

  •   索恩穿着同样一身新换的白囚衣(想也知道有刀的瑟卡尔,穿戴着昏倒男人的身份,混进人群以后能够做什么),持续缩短着步伐保持在瑟卡尔背后,一节一节穿过葫芦型的囚室。

      囚室主体像是某种土砂巨兽的消化道。沿壁开的带锁窄口,向内分枝凿进去更小的“口袋“,抓住主干就可以全部“肠肚”一把提起来的总领结构,这里的阴影不是无形的,阴影的形在于味道:霉变的尿骚味,真菌的麻痹膻味,全部浸于干涸血腥的基底。

      “为什么换衣服?”索恩低声问。

      “衣服上有红叉的是死囚,白衣的是徭役和轻犯。白衣超过一百个人,没有人会一一记得,替换掉那两个正好代替‘索恩’和‘瑟卡尔’受死刑。”

      索恩倒吸一口几近愤怒的冷气,瑟卡尔面不改色,走路速度和姿势一丝不变。停下来不耐转身:“怎么了?”理直气壮、毫不感觉这是羞耻阴谋的样子。

      误解了索恩的突然停下,他甚至还继续开口解说:“所以要快下手,绞刑一般安排在明天,就算他们醒了,说什么也会被狱卒当成亡命徒发疯的。我们是安全的。”

      “你让两个——”没有死罪的人。索恩说不下去了。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把衣服再换回来,把自己锁回单人死囚室等死,我给你开锁。”瑟卡尔右手握拳大拇指倒指肩后,微歪着头,认真到令索恩觉得自己是傻子的“你请”的表情。

      索恩的脸色像吃了不舒服的东西想呕吐,观赏索恩道德的拧结,瑟卡尔反而意外之趣地玩味牵起嘴角。

      “没被抓到证据就没犯过罪。杀人能做到隐瞒真相,那它就该得到无罪做为嘉奖它高明的奖品,当然愚蠢失误到被抓包时我是会无抵抗赴死的。”昂头的瑟卡尔笑得挑起上唇露齿,和四十分钟前享受酒时毫无区别的笑意,清醒坚定,发自内心,很明显不是掩罪编织说辞,而是这就是他所坚信的事实——好像说“我们来玩捉鬼游戏,我要来捉你了”只是陈述冰山水面下的游戏规则。

      这个满身疤的黑发男人可能从小活在忤逆这个世界常识的地方。也许比自己的童年还封闭,也许永夜夹杂着流星一样迅速摔碎的瞬间白昼——也许他的世界黑色和白色就是相反的。那张坦然的脸,看得索恩突然寒毛倒竖。

      “抢劫的市霸被防卫者抵抗杀死了,防卫者在哪国都不应该被判死。是,本泰兰的法律是每个自治区自定的,你无法正面挑战法律,就只能迂回一点绕过他。”瑟卡尔察言观色,稍微放缓语气,试着换用正常人类的逻辑交流。

      “那,那两个人罪该死吗?”

      “你该死吗?你就替他们去死吗?你要削磨自己,去适应外部的不合理的形状吗?乖乖被处死不叫正义,去查明这地方的官匪勾结,杀死敲木槌判我们穿上红圈衣的禽兽才是真正的正义!”瑟卡尔毫不服软地顶回来。索恩沉默又欲言又止,静得只听见耳孔血脉跳动越来越如雷,和自己因为风箱一样翕张的肺的哄鸣声。

      “没有谈正义的力量,你做什么都是不正义的。”瑟卡尔蹙眉伸手。

      记着你自己的话,我会让你后悔地知道我有没有力量的,索恩想要狠狠握痛那只手。摇曳的灯柱直接将两只还没有相触的少年的手照亮:

      “你们两个!站在那里说什么话!矿工位报出来!”

      织网盔甲是由许多小块金属通过网状编织的材料连在一起的土制铠甲,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撞射冲击的简易盔甲,制作方式随意又粗糙。穿甲警卫四围,瑟卡尔三分之一角脸被照得雪亮,此外的剪影好像完全融入阴影。索恩心里动物性感知的小木棍“咔嚓”一断,身边的黑影几乎同时发射出去。

      在索恩面前的画面像纯然的错觉。瑟卡尔关节一定断了,是影子连接着断手和手臂的切口,不然那矫桡的肢体不可能伸那么长!

      四根铜矛从角度不同的上方试图叉穿关节伸展到极限的,奔于空中的瑟卡尔。作为对策他只做了一个动作:把身体改为侧身。

      同时手里的碎石片根本没被耽误原有的攻击。他选择打灯。

      下一瞬间光灭了。原本就只是一块晒干压实的马油仙人掌花蕊,在巨鱼眼珠壳膜的聚光内侧点燃。灯芯碎屑散泼在地上,立即四面滚起火。瑟卡尔在地上滚了半圈,立刻被围了三匝。

      索恩被甩在两步之后,本能地摸右肩肩头的剑柄,摸到空无一物;瑟卡尔迎着人群刀枪平平走过去,一剑要刺入瑟左肋时,突然整把剑掉落,站得太密的其他士兵的刀林疏出一角。

      失刀的士兵看着空空的双手愕然。在他完全抬头之前瑟卡尔闪电般的右手带刀片,以毋庸怀疑毫不会为任何杀孽内疚的果绝,侧穿过了惊讶未退的士兵的脖颈。

      拥堵在离瑟卡尔最近的一环人,几乎是突然之间,无一例外地疯了。不是因为战友的死亡。那些人开始隔着头盔的眼孔抠自己的眼珠,一边惨叫,晶状体圆球被自己掏出眼眶,落在地上乱脚踩得粉碎。

      瑟卡尔直接从乱象边走过。他用一种原始的,平实的,和散步没有区别的步子通过人群,就像一个人走在静止的夜林,所有攻来的武器只是风摇动树枝;每次经过狱卒背后,用刀窒息掉就像是行走吃饭或者呼吸。没有人反应得住瑟卡尔再正面、再简陋不过的直击的速度。

      他用清白的天真的表情收割生命,用抿上唇接下来是为了哼歌而非喋血的笑杀戮。

      走廊后半段的狱卒慌乱挤在一起,根本没有人敢踏入走廊前半截的阴影。他们比索恩还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没人能共感同伴的异常,也就是瑟卡尔并不是用毒粉之类道具令人发的疯;土靴的靴尖一个个磨蹭在走廊地板的光暗交界线上,“你去”、“你上啊”互相怂恿肩侧的同事先于自己送死。

      瑟卡尔的背影微佝偻着,好像调试过的最佳节省体力的姿态,神态却酣畅入梦。他的眼神穿过了敌人和墙壁,不对焦在现世任何东西上。

      他没有思考,只靠肌肉反射,靠“想活下去”的本能躲避一切,与每一股袭来危险的对冲。就这样走无人之境一样,他慢慢走完从大厅到监狱大门的一百米。守卫逃尽,火缭影动,没有任何活物触碰到他衣角。

      矿坑的毒烟气随着大敞的门户灌了进来,随着酸牙的大门敞开的声音。大门空无一人。至少二十个狱卒的脸陷在泥里。累累地带着同侪造成的明伤,与几乎看不出来的补在要害上的隐蔽刀片痕迹。

      你有这本事一开始根本不需要潜入,索恩心里腹诽。

      有东西从后面撞过索恩的腰。

      “让一下!“喊叫迅速变为十数个。

      ”别推,前面也是人!”

      “磨蹭着过节啊,等加兵过来吃屎?不滚就从你头上踩出去!”

      白衣的带疤痕或者刺青的光头,一个个或绕或撞过索恩和瑟卡尔,其中胆大的走时不忘对地上的狱卒“噗”地吐痰或者猛踩。喧哗十分钟就消失在大门后。铜丝扭结的铁木门锁被人砍了两刀,彻底断成两半落地。久违的自由,出门第一天就差点失去的自由,再次可以呼吸胸臆间,却那么带一丝血味的窒息沉重。

      索恩以为瑟卡尔一回头,能看见的是“杀疯了”表情的瑟卡尔。但是那转过来的脸非常冷淡清醒。

      “逃跑吧。第三次劝你。不要把你坚持正义的影响再扩大了。“瑟卡尔看着地上逃亡者脚印聚成的河,抬起眼对索恩,烟和血的背景上,一身白衣只有几点血渍,依然维持着空洞微笑表情。

      “我话没对你说全。”瑟卡尔慢慢地前步,不可思议地猫一般脚步没有声音。他把整个手套脱下来。右手掌心有一个非常小而鲜明的,边缘带毛剌,非常容易涂改覆盖成花朵或者其他通用语字母刺青的实心圆孔型烙印。

      ”我是弓箭手。但我其实还是个暗杀者。”

      杀手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黑暗职业。富翁把玩镶金牙杯里的葡萄酒,看见侧院门洞里停下一匹有奇怪的金属包饰的人类手足作为四脚的大象。白布大象的肚子慢慢掀开,露出摆成大象轮廓的蜜色皮肤的人手人脚、蜷曲的侧腹,一瞬间时间粘滞了,恐惧预感镊住了你,你开始口眼歪斜,咬到舌头,脸部肌肉左右的抽动横打,手里的金酒杯荡漾出彤紫水花,卫兵还在以为他们是杂耍艺人;

      你离他们只有四步路了,“大象”的头部像虔诚教徒除去头纱一样,慢慢向后脑除去最后的白布,露出人形转过来,猿猱般半截脚心登上泥土色台阶。这些冰冷的面孔是阿卡胡人还是刻喉人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一定会发生的是今晚你的家属必成宴会的主角——紧急改为悼丧的宴会。

      他们以死维生。

      有规制的杀手(是的,他们甚至跟盗贼一样有行会)会被教育以律法和历史知识,使其区别于街头斗殴的亡命之徒或者一般雇佣兵。杀手的基本道德是:不滥杀弱小平民;绝对封口,不在失手被捉时出卖雇主;最主要是不会贸然轻接针对有德明主的行动,造成世界徒劳动荡。

      这道德是部分“暗杀者“这把剿铲不尽的刀,被各方拥军者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而另一部分原因是拥军者自己也总有用这把刀的那天。对大多数城市卫兵来说,右掌有烙的人一旦被发现,当然是死得越多越好,他们也有权力资格让这些杀人老鼠死得越多越好。

      这些索恩都不知道。“很适合你。”索恩毫无讽刺地开口就说。是的,你太适合作为刺客了,你那种普通不起眼的的外型,在人群中就像水滴滴进海里,马上消失,根本就无从追踪。索恩由衷地想。你真的很适合。

      就像刚才那样,拿着那把粗糙小刀每稍微用力划一下,就是一条人命落地,再划一下。又划一下。落地跳动的人头草编球面带着生前最后的表情滚过脚面。然后你就看着自己泥里的脚尖,残酷地笑,自暴自弃地发狠让它留下陷进泥里更深的划痕。

      最后期望。如果不问你为什么做这个就……“我是自愿选这个职业的。我很热爱它。”瑟卡尔如同能读心一般堵死了索恩的最后期望。

      对面前这个人,心里轻微撇过的好感被突然注入墨汁。解放数十个也许是冤案的原案,能和杀死数个人相抵吗?

      “你今天都不出手,啊,对了,没有那把......果然是不行的。”瑟卡尔沉吟。显然误解了索恩为什么不对士兵动手,“走吧。”

      城镇背靠的山的背侧。半山人造矾白与山峰的绿融为一体,又相互拥抱着被夜幕渲染,硕大的女性雕像,头顶与双翅形成的三角恰好与锥形山体体量等大,风车比起来只是神像托在手里的玩具,只是,半扇巨翅已折,地基歪斜,整个雕像半截埋于山土。贝骨岩雕的断头容颜威凛,蒙着双眼,背后翅膀本来全部由各种刀刃构成,如今细节已全部风蚀。

      曾经是朝拜与景观圣地的巨型雕像,甚至也许这个靠河城镇的建起,都是几十年前因为接待崇拜者,但是居民并不觉得女神这副样子是一种亵渎。

      她是东境的世俗神忒弥斯,象征正义,随机,与正义和随机之间的必然性即“苍天有眼”,祭司佩戴的代表物是骰子。忒弥斯信仰是本泰兰国国教,在熄灯大衰减初期的地图重画战争中,本泰兰王极度厌倦战争,受她天启,当晚将国家龟裂成十几块领地分封城主,各城自治——对于龙信的雷诺尔人索恩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外路神明。

      女神雕像的头部下面,居然是一间被夜影染成水蓝与墨色的失修的废弃庙宇。

      瑟卡尔进屋就诡秘离开了

      半夜,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条格月光刷过一棱一棱微有高低参差的堆地木板,混入树影的黑发身影在夜染里侧身迅速通过门缝,姿势疲惫像枯了一圈。

      “别点火。”但是声音亢奋。

      一包金属在布包里布包丢地上轻响,瑟卡尔除了下半张脸,全身融于阴影毫无边界。没有身体的下巴隐秘浮在半空中,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鬼魂。

      检查完门闩,他转身正迎上走来的索恩。

      ”马上有一件让你高兴的事”瑟卡尔扯开兜帽仰视着索恩的脸,笑,眼睛神秘兮兮地闪光。

      然后他猝不及防对着索恩矮身下去。

      一片光弧在空中由他身后划至身前,炫得索恩眯眼,瑟卡尔的右手在伏身瞬间从斗篷的侧翼取出什么,黑暗中突然跳出门板大的镜面反光金属,横过来平托在瑟卡尔双手上。索恩这才发现对方手里的是自己遗失的剑。

      瑟卡尔半屈膝朝索恩平举着剑。中二地模仿骑士向王宣誓效忠的动作。甚至连头都臣服地低着,他本来就比索恩矮一个头,连衣领里脖颈和身体的接缝都看得见。平举的剑面的高度超过了他额头,索恩看不见瑟卡尔阴影里眼睛的表情。

      看索恩没有反应,大剑的高度下去了一点,露出瑟卡尔拧在一起不耐烦的眉眼:

      ”怎么,不高兴?”

      ”你……怎么做到的?”

      瑟卡尔转头,用下巴指向身后超过肩头的金属凸起,眼神“你在问什么啊”地邪恶的天真,”去拿我自己的刀的时候顺便拿的啊?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偷穿监狱仓库那种防卫很不可想象吗。”

      不,你不是偷穿,你是“杀穿”。但是没有理由发作,就算再没有待人处事常识也知道,这个时候回到监狱去替自己找收缴赃物的仓库是多么危险。

      索恩一言不发地把剑拎了起来,没有缺损,只是剑柄的包裹布稍微沾了一些灰尘。

      “很重,你们猎人个个都扛着铁门板上街吗?”他笑着说。

      我们还背旗杆,能做二十人饭的大锅铲和井盖,索恩想。

      瑟卡尔很高兴地哼着歌转身拿下自己背上的双刀来擦。

      索恩至今终于明白昨天以来的违和感出自哪里。违和感来源于他的脸上,隐忍着对自己的某种洞悉,和渴望发掘什么的期待。对于索恩的心智,别人的表情一向是在顽石表面抚过的鸿毛,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未发现。

      自己不看他时他抬眼看向自己,那种阴影下的空白纸片一样的表情交织着风干蒙尘过久的期盼和不抱希望。被发现这一点就立刻掩饰。他在装作“我不知道关于你的任何情报”。

      以及————

      “那么,”黑肤的薄唇吐字,随着金属的细响和切碎的光丝,黑色双刀组合,赫然变成了索恩之前背的弓,静谧轻松的气氛结束了;”对,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所以现在回答吧,这把弓你哪里来的。”瑟卡尔突然满张着斤数恐怖的铁弓,满月一样,连接两人之间空间从瑟卡尔指向索恩的,是瞄准蓄势待发的箭头。

      ————以及比起过夜之地,这座废庙更适合作为抛尸的地点这个事实。

      “说,这把弓是你从哪里得来的。”瑟卡尔两眼变成了莹光的紫色,像被黑暗里被动物直盯盯地看。刚刚效忠过就要逼问、威胁杀我,雪山以外的人原来是这样喜怒无常的吗?

      “你的?”索恩一边嘴角挑起冷笑。

      “这把弓我十四岁起就挂在我家墙上,我和母亲每天看着它吃饭!”索恩吼,听着索恩的话,瑟卡尔睁大的眼睛瞳孔紧缩动摇,却不闭眼,以免将真相放逃一般死盯索恩。

      ”这把弓是我的东西,从四年前我打造出来那一天起就是我的,合手是因为本来就是我亲自设计的,只有我知道它的变形方法,你怎么解释?“

      一字一顿地,像是要咬断口中词汇的连稠。

      像是要再演示一遍“弓变为刀”的原理,又像因为黑弓像瑟卡尔本身一样,不可以一直空张着愤怒紧绷。弦张紧到极致发出变调的嘶叫,瑟卡尔手指错开,金属弓因为张力释放飞出去,两端相继斜插泥土。只剩金属弦垂地“嗡”颤一声。

      等等,两端插地?

      瑟卡尔蹲跪在沙地上,将弯折的黑弓平铺于地,捻着它颤抖的弦。他的手向内按压着弓的握柄中段,极轻的”啪”一声轻响,他把黑弓完全”掰断”了。

      现在的“刀柄”,或者说之前的黑色精灵钢“弓梢”,仍然连着作为弓弦的金属丝。像双截棍的链子一样链接在两刀柄角,似乎还可以控制缩短伸长。瑟卡尔手里拿着两股炫目乌光。光线暗下来,那是一对精巧复杂,乌得比蛇男桑迪武器颜色更可怕的淬毒短刀。

      “‘弓里藏着双刀‘这件事就是它告诉我的,无名弓也是以此为灵感来源设计的,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瑟卡尔二指抚着石堆上像一轮月亮一样的银色角弓,“银弓死去并成为我的所有物那天,也就是黑弓在我脑海里诞生之时。它们对我说就是如此的重要。你却却不记得怎么获得的?四年前的事情你就全忘了?!”瑟卡尔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全部变成了嘶喊。

      “呛”地刀剑互砍声,瑟卡尔瞬移消耗完两人距离,逼再身前,索恩大剑还未离手,轻刀和重剑交换了一次劈砍,瑟卡尔的刀身因为重量弹飞出去,人也轻飘后退。

      “你要杀我?”索恩被喜怒无常激怒。那么你又为什么把剑给我送回来呢?

      “如果士兵来晚一点,让我套你话套出弓哪里来的,弓的上一个主人现在在那里,你昨天晚上就死了!”瑟卡尔吼,“你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应该记得什么?“

      紫色的眼睛瞪圆了。瞳孔收到极小,满月般的眼白,圆圆的像孩子的眼睛一样。孩子清脆的谈笑声音。紫色的永远在惊恐瞪视的虹膜。

      然后眼帘重新收缩。瑟卡尔看着旁边的地面,近乎嗤笑,

      发出喷尽肺里所有空气的声音,用可怕地黑得闪烁火光的眼睛扫四周地面,瑟卡尔露出一种甲胄被粉碎,被打回软体动物的流血愠怒。他咬牙,两颊的中间像撕裂一样深陷凹陷。小孩的拇指按着蜗牛壳慢慢旋转。被碾碎的薄壳碎片从护甲变成自产刑具在给他肉的部分造成二度绞伤。

      索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导致如此。

      瑟卡尔颧骨上的血液色瞬间死去般褪尽,悲哀而含有毒素的甜蜜的笑持续了一秒,他蹲下去,蹲在很挤的两面狭角断墙中间,把正面迎敌地对着索恩。他就连倦鸟一样放低身姿,肩锋也永远反叛桀骜地支楞着,几欲出肤。精神上的挫败实体化在肢体语言。

      他懊丧地,嘲笑自己一般地,无声地吞下大笑,把头捧在手上双手插在刘海下面小幅度疯狂地摇头。

      黑发头颅从低埋浸没阴影重新抬起来时,就换成了标准而公式的令人替他难受的笑。在索恩迈步之前他抢先开口。 ”是我认错人了。我道歉,啊?你不是那个人,我却一直把你错期望成那个人。哪里也找不到。没关系,我跟着你迟早都会知道,只要跟着......“

      ”你也在寻找什么人?“索恩说,是你教我对陌生人首先要问‘他是谁的’,所以告诉我,他是谁?对面那个人的紫色眼睛又露出眼角睁裂般渴盼而绝望的表情了。

      几乎是轻柔的哼笑过后,鼓起勇气开始了好几次才断续下去的声音,如此虚弱柔软:

      “索恩,我说,我认真的说,不提过去的事情,你慎重地思考一下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眼里现在我是个什么模样,反正已经全部搞砸了;我作为队友的事,包括你怎么看都是不喜欢我的职业的事。你最好认真决定一下再过来。”

      破壁的光影,将房间的平地分割幻化为悬崖绝壁,站的索恩与蹲的瑟卡尔各在白亮的浮冰两角,中间是万丈深黑的断崖。

      黑发的男孩左手平摊:“这是我能给你的。”一条某种魔力幻化的白线灵敏地勾过索恩那边的断柱,垂在地上连接了两块光区。

      然后瑟卡尔身上开始产生红线。”这是我将向你所求。"

      超现实的、不属于任何物质的两条线,直接从两人间的所有腐梁烂柱实体里穿过去;一红一白,横跨对面瑟卡尔所蹲伏的四英寸的木板断崖,捡起其中一根有可能被变成的蛇所噬。

      他身上所缠的红线扭动,线头开出卷曲如雏菊瓣的分支,散极又合,在抵抗被拾起、在恐吓、或者说诱惑自己的手,明明那么细小还要虚张声势;而瑟卡尔手里的白线只是毫无心计地松弛着。

      “除了射箭以外,拷问,开锁,潜行,窃听和跟踪,多少我都会一点。还有暗杀和解剖;第一天见面的人这样说很像精神病,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下注吧。衡量我带来的危险与收益吧。我给你机会逃离我。”瑟卡尔继续说,蜷缩的白衣的影子,慢慢从埋没五官的阴影里抬起头来。

      多年后酸楚无穷的命运的大拐点,一般人都会反复踌躇思考;但是如果会思考的话那就不是索恩了。

      无视那两条拒绝着与邀请着的线,金发者直接向隔断两人的一切对侧大步跨过去。

      幻化出来的线像卷尺噼啪卷退,消失在瑟踩着的某块石砾碎缝,索恩一步落下,踩在再无任何非现实的土丘上。索恩的手朝瑟的头顶按下去。

      “我的思维没有你那么复杂。我只想找人。”变得巨大、深黑的浅绿瞳孔,会有更加可信的魔力吗?

      ”瑟卡尔,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希望我想起什么,你真的不是一般的怪人。但是我不讨厌你,也不管你手上有没有血。我允许你跟随我......好像不应该这样说。......成为我的伙伴吧?只要你不动手杀我,别想杀我,你就跟着我走。明白了吗?“

      早就手痒地想去按挑起的黑色刘海根部的发旋,像老猎人对小时候自己那样用手掌转动,甩手甩得发丝沙沙响......想象终止了,伸出去的右手被瑟卡尔”啪“地截住了,往下那双曾经写满憎生厌死的眼睛,现在是有点喜剧的”别碰“的表情。

      “不能去黯悔之外再加一条,不能碰我的头发!”瑟卡尔说。

      “好好好”地一边说着一边想“迟早有一天你动弹不得的时候要好好地摸头”。

      所以现在两人走在朝阳下,河岸铄石流金;被晒的热气正从水柳下升起。朝阳不耀眼的碎金色在波尖摇曳着,一月前刚刚涨潮,新生的摇摆狗尾草毛茸茸地拂过小腿,索恩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某个身影很久以前就该是这样这样落后一步走在他的带领下。小小的身躯在瑰色剪影里默默把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就变成了透明的空气。

      抓紧一点能够正好赶上早市的炊烟;瑟卡尔的背上十字交叉背着一黑长一白短两把弓走在自己后面。昨天的一切龃龉好像从未发生过。

      一人的队伍就此变为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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