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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沙漠之鼠(五) ...

  •   天空蓝得稀薄,像即将干涸只剩一层水皮的湖。死净的荒漠渐渐地出现不自然烟尘。像野牛或者角马群在原野列队奔跑,无数个流动的点的队伍被一块孤石劈开,重新聚拢,包抄向正前方唯一一个点。

      火枪手举着枪,把缰绳彻底交给了安巴顿。

      迎面突然吹来沙雾。视野变得几乎不可见。滚沸的沙雾被撕裂出明暗光影。丁达尔光收缩成因朦胧而显得巨大的黑影,人造物的直线轮廓在橙雾燃烧中越来越鲜明。

      “米珂,不要停,直线往前继续走!”米羽喊,停止了妹妹的愣神。瑟卡尔拉弓,箭矢刁钻突入正常人看不到的两块油布缝隙内,一根绷紧的绳“蓬”然打断,帆布垮塌下来,最大的黑影速度滞后、先左后右地身形歪斜,被同行的黑色物们甩下淘汰。

      战车头掀开黄雾在近得可怕的距离突然出现。排沙的履带,锈迹斑驳的金属车身,车上长长的棍子挑着旌旗——沙漠中以色辨别阵营。陆续由隐到显的驮兽拉的战车,,车前蓝黑色巨大步甲体型超过牛,近乎大象,几丁质厚壳完全隔绝失水于空气。多刺的镰刀腿凿沙,两侧水波一般激起沙浪,它们在沙中不是奔跑而是浅吃沙潜游。甲虫驮兽眼上蒙着黑布,永远在微略左右拧身,又被鞭和缰绳不断修正回航向。小型甲虫拉的二人骚扰车围绕在战车侧翼,车队速度比起索恩的沙撬堪称狂飙。

      “这个速度它们一天之内就能纵穿沙漠。”安巴顿看着步甲说。

      不。是二十分钟内就能截断前路活捉我们呢,火枪手厮枘德心事重重地想。

      沙漠烈日令一切缝隙的阴影黑如深墨。四轮马车、竞速马车、甚至一节空轨车厢一律安履带改装成战车,披甲车有豪猪一样的满身棘刺,车上人们由于速度之乐疯狂大笑着把矛举在头顶抡圆,无数细节纤毫毕现。大部分战车高高摇晃着羽毛旌旗——追兵中至少包含三种颜色的旗帜,恐怖明艳晃动着的色点。

      居然有一辆车前方额外轭套着奴隶,这两只穿衣的牲口,双臂被和上半身用红布条捆成一体,墩布长发末端被沙染黄,满膝盖和小腿跟不上速度被摔倒拖行造成的血疮,惨叫声贡献娱乐,而对速度的作用为0。

      “老大,对面车上有七八岁的。也......?”

      最前的一辆战车,比切斯特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小喽啰,手按车顶,半身探出改装的装甲顶板,做了一个割喉的示意动作。

      “怎么不杀?老子‘烈日’可要征服世界呢!”头巾沙盗在车窗擦着弯刀。距离之近,后沙撬的瑟卡尔、蕾娜、两个平民可以直接听到他们的对话声。长矛投掷中队首的白豹,因为是灵体直接穿过去,毫无影响,左右后三面已经被包抄了。

      索恩看着后方。不同阵营的追兵,胖瘦、黝黑度不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表情。晕染着咖啡色调的皮肤,凤灼本土的贝因珠人,这个种族全族已经到了不纠缠成团就无法活下去的地步了。

      旗帜和名称不同的沙盗群,无一例外各自纠合成了“赤砂之鼠”同结构的集体。“没有秘密”把相异的人捏合成唯一一个大意志“我们“。叠加的沙鼠们组成鼠王,一团鼠王的生物数只有“一只”,单兵就被这样的恶劣生存环境强行捏在一起,也许在这白炽淬炼中得到优越和自信。这是生存之道,不再有明主靠魅力熔合人心、统一沙漠的情况下,扭合分散个体力量的唯一方法。

      那么,在非九丹艰苦环境里形成的冒险佣兵团,也是这样的终末吗?

      “抓住他们!”侧翼一辆战车超车,两个披满碎布条的道灵师神婆,她们的宽广的风袖满袖子亮着潦草涂鸦魔纹,撅着嘴,脸可怕地深深凹陷。就是这两个女沙盗——鼠群“铁鬃毛”之一在使用沙尘障眼魔法,身上的布条就是她们的道灵师卷轴,两个女人半身前倾招摇,向前方一遍遍地摆甩双袖。

      首先把沙停下来。

      索恩再次跳下车,站在路中间,肘收在腰两侧,双掌虚握——准备控制一切的手势,看准喷吐烟雾的施法者战车。最稀薄一层黄烟彻底挥开,女神婆甩动着头发表情扭曲的画面直接撕裂在眼前,索恩双手抓住驮虫连接车的轭将甲虫左半身按进沙里。

      步甲疯狂挣扎,索恩小腿立刻埋进流沙里,红鳞螺旋经过挠骨至指尖,索恩折起的手臂肌肉块状肌浮起,肩膀轮廓膨塞了一圈,他一侧膝半蹲下去、手指陷进金属,轭套自握点沿缝隙解体成两长条,直接被索恩握得崩断,追尾的后方车把施法车后半个车身掀到指天。所有载物都惨叫着滑落掉地。

      然后索恩用力把整个车向来车甩出去。

      落地爆炸。两车受损,后面所有铜绿旗帜的所有车同时发出痛叫,车身扼叠的盘蛇的管道喷射霄铅和发晶粉尘,以风魔法加速,同时喊杀声更加狂热。追兵的箭尖阵型的尖端被削掉了,剩下的畏惧索恩而迟缓,和后面追来的车囤积成密密麻麻一片堵塞。

      沙撬前段被裹进阴影。前方道路突然有巨蠕虫从地下钻起来,离地圆弧路线跳到了空中,跨过整个沙撬,侧面透明水膜般的翼膜展开,遮天蔽日,把路罩断在阴影里,

      火枪手拉栓上膛,开枪。爆浆的蠕虫身体中段变成数十碎片。“啊!”声惊叫四起,尸块内脏像肮脏的雨一样浇在追与逃的队伍头顶。一块生皮革湿漉漉地活跳着掉到吉尔肩膀,腻在衣料上抖动。胆小的老年商人差点昏过去,肉皮滑下地面。吉尔双手合握拳成祈祷姿势,不停求饶:

      “求求你们把我和我的货(指切斯特)丢下车去吧!”他回头,看向密密麻麻追兵,“不不不,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们丢下去......”

      火枪手没有理他。微眯瞄准镜外的眼睛。他靴尖踩动那块因为长期浸润,也因为娇嫩,带着特有皱褶纹的外皮:

      “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深沙的魔兽?不惜上地表,也要和我们同方向逃?”

      索恩还站在地面上。身畔百车通过,却不被撞击。

      他不能动。三辆车擦身时,男道灵师与吐出脏话同时,向索恩读出恶毒的咒语,三重流沙术压在索恩脚上。背着重剑站在软地面表面的男人从双脚开始,渐渐地完全被埋进砂里。

      “索恩!”瑟卡尔再次扳着沙撬后沿喊。这次为了不重蹈“飞行时被风魔法带走而走散”覆辙,索恩腰上拴着一指粗的两百米皮绳,另一端在瑟卡尔右小臂捆着,绕了很多圈,早因为绷紧摩擦勒进肉里。索恩跳车,绳子拉紧,无视痛一样深入皮肉,但那是联系还好好地存在着的证明。突然之间,绳子由直软软地垂下,再次成为直线时就是一截断绳抽飞着远离手腕,断头指向天空。

      瑟卡尔可怕的表情,手僵在空中,收着那根断皮带,蕾娜看着担心他会直接跟索恩一样跳车——没有飞行技能的人,不可能返回快车上。

      继续前行的沙撬前方,前撬人对情况一无所知。火枪手不断上弹,用刃切子弹打断前面沙里半掩埋的绊索。突然身后掀起巨大气浪,砂砾团块像铁砂一样隔着衣物打在众人皮肤上生痛,后方平沙拱起放射状的大量凸起。

      一整段路的战车,不论旗帜,接连像玩具一样被左右掀翻。下方被冲击的车低空弹起,经过凸起带的侧翻,同样地爆炸。战车车身离解成数层,中间喷射出白烟和装载的魔能宝石被冲击点燃的火,解体同时向外抛丢着自己所有的零件。翻滚两圈,就原地变成一团火球。

      沙中血红的翅和尾飞起来,身上流沙雨落。腰上是自己砍断的绳子,索恩将计就计刻意深埋沙下,他是在等自己队的沙撬远离足够安全的距离才化龙,造成这样的冲击波。

      索恩把龙的力量控制到全身只剩右手腕以下是人类,开始收拾漏网逃脱的鱼。砍翻一两车,车翻瞬间,上面两个沙盗一个主动脱车跃起,向着侧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远远地毫发无伤地站起来,另一个沙盗居然瞬间消失,然后在地上跑着出现,高呼喊着继续追,背后车经过,他踉跄几乎前摔。在那一秒中,实体的车奇迹般穿过了他腰以下的身体,继续着奔跑和骂骂咧咧——贝因珠族“寄身于世界虚实狭缝”中的能力。

      立刻判断“不追”而从境况中抽身,重新面对主战场。回头恰好看见沙撬头部,两辆改装得高耸的履带沙车,一身持续喷射火花,像花束一样的朝天管道,车轮履带侧面装满尖刺,左右包夹,想凭侧面的冲撞绞烂沙撬。索恩振翅飞过去,突然间沙盗的驮兽却不听使唤地暴走,蹦跳着,似乎全力想把背上的重负掀翻。

      米羽的解语码者诵唱只使驮兽暴走维持了一秒。沙盗显然有驯兽的秘法,迅速控制住甲虫,两排绞肉刀片般的轮子再度在奔跑中慢慢向中间压过来。

      但是一秒就够了。

      “低头。”

      低沉的男声。

      索恩突然出现在前橇,踩着行李,分足跨在座位上空。安巴顿和米羽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用意,但是既然队长说,就照做。发旋一阵向上提的灼烤的压强,索恩龙鳞从唯一白肤色的面积是右手,瞬间向内退到露出一片人类肤色的的左胸膛,光炮激光指地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扫射周围和前方所有车。十五秒,拉直的死神收割镰刀,不扫人只扫驮兽,几丁质烧焦臭味伴随着虫类凄惨尖叫,被环形向外轰飞。大片昆虫残肢和战车零件充塞满环形焦痕,被白豹甩在身后。

      极细微的颜料微粒聚拢,向索恩身上消失。“.....我看错了吗。”安巴顿想。索恩再度落下沙撬头部。一个车轮装满发燃状态魔能宝石,这无人自爆车斜跃到空中撞向火枪手站位,索恩尾巴收回身体前铁鞭样一抽,自爆车轮横着整个旋转、同时整体被推滚远,在行车方向被沙撬拉开远离,在身后爆炸

      火枪手看着男人背影的尾锥慢慢收入脊骨,那段外露的魔兽般粗庞狰狞的脊椎,又溶化般淡入衣服里,由微惊变成无奈的笑:

      “我都说过我不是图回馈才救你们的了。”

      暂时追兵的履带声在后面很远了。

      安巴顿终于放心坐稳,拿着地图:

      “按这个速度我们半天以后应该在......”白发男孩没说完,沙撬的速度慢下来。

      “怎么。是磨损吗?”想到载具纯手工木制(而且被索恩按照雪橇而非沙撬的制式),长期摩擦热砂,又无人往摩擦面浇水,火枪手厮枘德首先考虑起载具的承受能力。

      米珂呆呆地伏在幽灵豹上:“我们跑错了。”

      姐姐在她双臂里回头,身后安巴顿向前,一起:“错了?”

      米珂说:“契约兽说我们在绕圈子。”

      安巴顿翻找罗盘。古代火山活动随机播撒虎纹般的铁沙带,影响着罗盘指针,抬头热空气蜃楼波动,根本看不见外界正常颜色的天空。

      “沙撬的问题。”索恩突然发话自己说。前撬唯一的年长者厮枘德心里叹气,果然还是载具的问题。沙撬左脚和右脚的角度是有一丝不对称。无工具,手制,做成现在这样已经是精准度的极限了。雪中短途上下山没有问题,长途旅行,路线会慢慢跑成圆弧。

      “我本来以为由我来随时手动纠偏,可以至少走出沙漠的。”火枪手说,腋下夹着枪,摊手苦笑,“根本空不出手。”

      “啊,那个石头没有看见过,那边是没有去过的。不是回头路!”米珂呆呆的声音响起,朝着前方烈日下小山一样的团块,就要调转方向。

      索恩扭头,恐怖的预感迎面撞钟过来,米羽的声音抽成尖叫:“米珂,别接近,不要碰,那不是石头——”

      安巴顿站起。手抄着浮空展开的镜面书,把储存已久,进沙漠后乘几个夜晚搓好的魔法倾巢向前释放。盾镜,大量六角薄平面各自转速不同形成的巨大厚板挡在车前。那山体是大型魔兽的腐尸。表面风干封闭了恶臭,里面的积气还不足以像气球一样飘飞起来,但撞击就会爆炸。

      沙橇被炸飞掀起来,冰屏障一被冲击,六角实心板被震成镂空多棱角的雪晶。紫绿碎肉随着恶臭挂在上面,雪花骨架又全部粉碎落地,变成碎雪和淤泥。众人咳嗽。沙橇被掀在路一侧,几乎散架的前半撬,即使前后撬交换也无法再上路。

      身后远处的追逐声又响起。撕边皮背心的沙盗看见沙撬停下,在车上喊:

      “成了!”

      “得到他们了!”

      离队伍被驮兽践踏还有五百米。

      瑟卡尔的身形消失,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战车缝隙的角足马骑士后面,单刀抹喉。教科书一般的鞍上暗杀术,他将尸体推下马背,夺得了那匹马的控制权。

      然后骑马环绕车身。自杀一般地,沙行马横过来挡在一辆四轮甲虫车正前方,甲虫的尖角带着速度刺进马腹,一声惨嘶,什么也不知道的蒙眼甲虫继续前抵,前方积累厚厚的沙,敌人战车的速度慢下来。然后瑟卡尔跳向车。本应该完美地落点在车厢顶上,早已站在那里的沙盗用长矛把他挑下去,瑟卡尔坠至半途,拉住敌人车上的装饰性流苏,爬上去。很快车背上的人都变成了上半身悬挂边缘的尸体。

      “什么,什么?”车头小驾驶室的驿驮兽者从小窗口伸头回望,抓住头发,黑刀没有任何迟疑地割断气管,然后瑟卡尔略过它,直接从车前顶跳到拉车的虫背上。

      充满瘤凸的光滑虫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站稳的。他扳着虫的独角,不是物理压力而是冰冷的操控渗进拳头大的虫脑,巨大虫驮兽像被无形的手往沙里按了下去。

      车完好地被刹在离索恩的站位还有两米的地方。虫角犁进去形成的海绵大坑前,沙堆成环形山,虫爪几乎碰到索恩的鼻尖。瑟卡尔蹲在虫脊背上,荧光紫望进索恩的眼睛:

      接下来就全部看你了。

      奔跑一停,后续的车几乎同时撞上前面的车,急改转弯绕过,车掀翻、驮兽践踏落地人类,惨叫声居然短暂盖过车狂奔的轰鸣。在车流洪流中其他车流不得不避开索恩队伍和静止的战车,一切混乱产生的起点,但只有这一瞬。

      前方沙盗战车反应过来,转弯与掉头,后面车继续补充,包围如水的帐幕般合拢。索恩分开脚,重剑下垂,背对着同伴而直面来车方向。一辆战车肩侧过,本能闪上半身躲开碰撞,腰恰好躲过车身侧面的长矛尖刺,巨剑因为速度化作薄刃般锋利,在一擦身的瞬间中对方整辆车被腰斩从前到尾。沙盗车上半截慢慢地错位,漂浮脱离空中,旗帜进了风激烈地变形飞舞,半个人身“和和”叫着后跌,变成滚在沙中还在机械握着缰绳的尸块,然后向另一辆车佯装挥剑,对方乘坐者居然主动跳下车,打滚,爬起来以后立即向荒芜的侧翼逃跑。

      索恩把剑刃深插沙里擦掉血。逆着攀上神经的压迫感挥出去一轮巨大圆月,又一辆开向登车中的同伴的战车爆破,化作断车轮与大量手脚。切断的弯刀、车轮残片上的金属铆钉在空中闪光,如剥落的万鳞。沙盗战车的补充速度竟然赶不上索恩把它们还原作原材料铺填地面的速度,道路被杀出了一小片空白,川流冲向的尸山血岛。不再是绿色的眼睛,完完全全变成龙化时的金色竖瞳,圣剑不再回应发动光炮的意识,或者更早地,不知何时开始听不见圣剑说话了。

      因为连大脑都进入龙化程度太深了。但是背后传来蕾娜和安巴顿吆喝搬运的声音,一步都不能后退。

      重装装甲车如同歌吟会的表演平台缓缓推进。比起看见人先看见敞怀的肚子,颤巍巍像要掉出来的巨大液滴,像家猪纹满纹身,擂鼓的、戴着豪猪头面具的肥胖男沙盗,在道灵师中也是是最特殊的一种——鼓中被敲击而弹跳的黄水晶和紫水晶,裂解成魔力和雷电。其他不敢靠近索恩的战车阵压在它车后,“它蠕动多少厘米,我就蠕动多少厘米”。

      恐怖振响中电火花在雷鼓鼓槌顶端聚集。蓄力到极限的最后一锤高高举起,这一锤下去雷阵就要超越索恩的阻挡扫过来。索恩无声地张口,胸膛和颈侧裂口透光,最后变成几道鲨鱼腮般的亮痕。一圈垂直的极淡的魔法阵在面前顺时针悬浮完成。

      “跑啊,要命就快跑啊,你们快下车,让‘迦楼罗选民’大人对付他!”跳车的一个沙漠兵逆着车流往后逃跑。这本来是很危险的,但是后车踩踏的威胁,恐怕在他眼里还比不上背后那个半人半魔兽的男人,每一步头沉重地跌撞向地面,又在摔倒前的极限拉扯住身体平衡,他经过每辆车就这样在他们“疯子”的眼光里央告。

      已经跑过了所有慢行的车。喧嚣声远去了。太好了,活下来了,沙盗跑得一边裤腿都踩烂了,痛哭流涕。然后一切变得极静。地面的微尘从背后向跑向的前方被吹起。

      男人大睁开眼睛,看浮尘从后跟吹过脚背。

      无形的空压笼罩在地表上,亮度剧增,地面一瞬间干净得天地连成整片玉璧无瑕,白得近乎透明,背后壮烈的大火墙持续喷往前,惨叫发不出来,焦尸和刚刚经过的半百辆战车被一视同仁地吹成风滚草,在烈火里翻滚。索恩的全部动作只是张着嘴,魔纹法阵中心亮度瞬间超过了太阳。嘴前方竖直的火柱由此爆发,喝了蕾娜的纯化血统药以后的第一次喷吐,那火焰是不完全白的浅色,边缘颜色绮丽诡瑰地扭曲,粘着性的龙息火焰甚至能在沙表面烧凝结的玻璃上蔓延,沾到一点的沙盗在地上滚,根本扑不灭。索恩居高转头微调,金色眼睛像冷酷的魔兽一样观赏着火苗,喷涂料般全密仔细地扫完所有活物,不留下一声哀嚎。

      之前超过众人的战车在路的前方集结形成壁垒,再多加一口龙火的事。来的车队停下了。光卤石粉和钻尘做信号弹发射,几支颜色旗帜的追兵离开大部队撤退了。

      索恩咬断嘴角飘出的烟。

      飞身跟上新车地点,众人的换车刚好完成。马尸已经被移走,瑟卡尔仍是蹲踞在驮兽头上,他松手,驮兽虫鞘翅扑扇抖沙,前用爪梳洗头脸,米羽迅速地拉过象甲缰绳,低音说出摩擦振动鞘翅声般的昆虫语言安抚,巨甲虫被哄得重新开始前进。

      吉尔的一只手有挫伤蕾娜正在用系带紧急止血,剩余几人站着没有伤损。米珂跪在车厢的角落里哭,两眼空洞地抱着膝盖,一直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着心智只有八岁的女孩索恩无法发怒。比起战友我还是宁愿去看陌生人犯愚蠢,因为我可以直接骂他。

      风吹在脸上,车厢轻轻摇晃,索恩视线离开队员,远扫,凝聚回来,米珂还呆坐着。索恩看着她,断喝:

      “站起来别哭了!”

      迎接索恩的是一双惊惶瞪大瞪圆的反光泪眼。

      索恩叹气,略微放柔声:

      “到你姐姐身边去吧。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站着就不会让你死。”少女指缝揪在头发里仰着头,“嗯”声同时用力点头。

      车板上绞盘,沙地脱困板,铲子,锹一应俱全,但是没有闲余使用它们了。这辆新车只会没有修整地跑到解体或者被追上为止。更快的交通工具即将踏过晨昏分界线,逃亡的第二个夜即将来临。

      履带吃沙的嗡鸣再次响起。“他们还没死心?”安巴顿不耐烦地几乎完全拧过身子。

      车沙沙沙地掘着沙追逐着只剩一线的太阳。轰炸车。整辆战车几乎只载着一台兽筋扭力的投石器,灼沸石、红纹石、火欧泊,拳头大至头颅大,大多数沙漠道灵师只有一个作用:激发的宝石里的充能,让车上炮兵以任何物理方式把十秒钟后爆炸的劣质宝石丢出去。他们不敢逼近了,在四百五十米外控制速度,维持和索恩一队人相对静止,火星陆续在黑暗的空中极速飞行,有几颗在极近距离自己就哑火了。剩下十几颗火焰,因为绝对速度向后拉成长线,魔能宝石矿块表面上由黯淡如石,慢慢布满光亮的皲裂纹。

      弓箭就算攻击中这样的高温,箭镞也会立即熔化。一颗颗火球砰然爆炸,带着风吹散宝石烟花般的裹挟在黑烟里的火星。未完成蓄势的火圈波及旁边几颗,投石抛物线过顶点之前就被点爆,剩下的三颗,火枪手打空弹仓拿出红色弹头的最危险的炸裂弹开始上膛。

      三枪一次炸膛自杀的概率。成年男人布条缝隙里的嘴撅起微笑:“谁叫我是唯一能阻止一切的远程者呢。”扣下扳机。

      错误的击发声音。

      枪筒落地磅然一声伴随惨叫。高帽歪倒,刚刚还在微笑的火枪手蹲作一团,因为他自己的武器——枪膛在他的双臂间过热炸裂了。火枪手左手掐着右腕动脉,右手上全是血,手受伤一只手指连根爆断,蕾娜急救,但是他漏掉的三颗火球已经由抛物顶点越来越快速地降落,颜色炽热危险如融金,半途中突然有什么扭曲了打过来的远程武器的航轨。一颗甚至返回去点爆两三辆装满宝石炸弹的弹药库车,瑟卡尔长发向后恣肆,耳孔嘴角挂下一道血。

      如果有第二个灵能使用者的话,就能看见数道透明的触手发自瑟卡尔,极其减少触碰地侧碰、干扰了爆发性火魔力球的轨迹,然后接触点烧成狭窄烁金的残破边缘,那三根灵能触手就此重伤蜷缩。第二轮十几个劣化太阳又明灭着在遥远黑暗中成型亮起。

      它们的红光淹没于龙火。全身龙化,再度飞起,柱型的黏着一切的火随索恩反复左右甩头,在道路的地面喷出一道十米宽的火地毯,经过一辆车装满魔能宝石就爆炸一辆,每次爆炸就像薪柴加入黏性火焰。我恨不得飞行起来转一圈每个都喷爆啊。空气中履带布甲携带的魔能宝石被点燃爆炸的声音,连旋风都吹不熄的火和主人一样顽冥且固执,除了目标烧成布满焦黑骨殖碎片的平地外,没有任何方法能使它满足。

      车由颠簸突然变得平稳。走上了废弃的商道,已经接近沙漠出口。龙本来飞跟着车后面,突然身形歪了,好似降落,一半稳住。他的力量耗竭了。

      索恩翅膀收起。因重力沉重地跌站落到瑟身边。外露皮肤上点缀着没有彻底收起的参差凌乱的红鳞的痕迹。瑟卡尔微怔,抱向他,索恩埋进他肩膀。

      索恩揽着瑟肩膀,头瑟一侧肩弯里,完全放松不用力地躺着所以很沉重,闭着的长睫毛。

      他很累。

      就这几秒钟,金发男人起身,马上又恢复成那个没有破绽的无敌的索恩,对瑟卡尔微笑。

      很累。但是身后干净的地平线令索恩满意:没有敌人敢出现了。

      ——直到飞沙走石。

      前方干沙上居然淅淅沥沥响起水的波声。

      沙上密密麻麻跳出,跃起,落地爬过来的海一样的蛇群,互相吞噬改成互相靠近就合并,像一群因烧沸而扭动的水银。伪装拟态的分散形态,头尾套嵌连成一条,互相吞噬聚集恢复为本体。随着体积增大,结构反而简化,最后只剩模糊的十数流线边缘的身体昂起头,飞升空中。

      路被截成一段黑一段白的阴影。“把顶棚打开!”索恩命令。彻底合一的八目鳗,背上发出孩童的笑声。魔兽皮肤本来是淤泥的青色,连续而光滑,上面隐隐约约的凸起,不是沟壑纹理,是以鼻梁为最高点的人的脸孔,布匹向后拉拽崩在一张脸上的凸起就是那个形状,这些有口无眼的无数张人脸连续铺陈向脊背,黏滑的反光因此在深色底上织成蛇一身细丽的花纹。浮在表面上的那层绒毛一样的东西,是脸与脸缝隙中的手,干燥尖锐的锥形长指甲,突破表面深在外组成白手的海。扭成圆弧的蛇身,螺旋在道路上空组成无数拱门,门圈内往下无数道竖放的血流。血淹湿前方的沙,它在模糊前方一段路所处世界的虚与实,堆聚的子体数量实在太多,力量庞大到已经开始初步有灾兽决定环境的特征。

      “......是聚合魔兽影鳗。“火枪手坐在车厢底,忍耐着断掉两根手指的剧痛,”半个阿卡胡特拉的子体恐怕都在这里。盗贼们的最后一赌了。”刺激强大魔兽离开巢穴,将索恩队伍,潮汐之心从排泄物中回收。索恩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有一个颜色旗帜的沙盗车队离得如此远,势在必得所以沉得住气:

      他们不是来猎杀的,他们是来捡尸的。

      瑟卡尔拿出白弓垂直向上一箭。白精灵歌吟,向上扭曲的箭迹最高力竭静止处都碰不到,就被强大力量折断。

      “那一箭带的灵能探测到激怒大型魔兽无差别攻击的禁忌魔法,这不是乘坐或者和它融合的小孩,而是被他吞下去过的灵魂。”瑟卡尔仰天说。

      鳗鱼缠结,穿地盘在血染的道路上对道路开大口路,可怕的黑洞口器慢慢张大。沉重的落地声和烟尘,下颌挤压扁变形,抵着地面,嘴沿拱起沙,它向着整条路铲过来准备用嘴套下整条路。在食道沁上来的冰冷苦涩,难以吞咽的恐惧中,本能地,众人视线开始找向索恩。

      索恩看向自己的手。整个手掌关节全是伤口。稍微有一点连剑都要脱出手了。

      索恩和瑟卡尔爬上车顶,面对面站立。紫色的双眼眼神深长幽静,看进金色的、瑰丽放射纹理、永远也看不透的人外虹膜。黑色皮肤的丑陋五官扭曲成动机无瑕的笑,静谧地收起平时所有锥尖,近乎于悲哀。

      我知道你想要去干什么。

      瑟卡尔故意轻松地说:“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张牌了。先恶者罪,是沙盗先来追杀我们的。”

      “啊。”

      “沙盗们手上的血加起来绝对比任何一个残王多得多,所以今天为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知道。

      瑟卡尔感到了翅膀扑扇的风,规律性地扰乱了车速浇在脸、手臂上的原本的风。索恩再次脊椎变龙飞起来。再次离地后索恩保持车的速度,悬浮空中,面对向后站的瑟卡尔。你看着吧,我会做到的,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我会辅佐你。尽管我也是个禁忌。我的力量会无论何时都会为你所用.......”听着瑟卡尔这样说,索恩极轻地牵起嘴角,翅膀在背后扇动,眼睛发光。但是那双眼睛很快由于惊异瞪得更大:

      “——哪怕不是直接通过我的手。”瑟卡尔整个头罩在黑暗里,手掌摸在索恩红鳞的左胸。

      不是情绪上的充电而是货真价实的能量注入。身体里将熄的火焰旋转着再次壮大。除了已经充进耳钉里的一勺,他身上绝大部分灵能注入,大概补充满索恩能量总和的四分之一。

      然后,隔着自己胸腔,他的手掌隔空控制着已经流入心脏、正在逐渐染红化为龙属性的他的能量,彻底转变前最后地变形成一道透明的柔软钩爪,在自己那颗明明没有用的人类心脏里把什么和一点金属冰冷连牵。“啊,什么什么,索恩,什么事?我睡多久了?”剑灵聒噪的声音再度链接上,好像刚睡醒。圣剑的金属周围又点燃四五米微缩光炮一样的光刃。

      微笑的紫色眼睛熄灭下去,变成黯淡的黑色。战斗状态立起的头发也垂下来。现在瑟卡尔就是一个普通人。已经完全套下整辆车的巨大张开内侧全部布满一圈圈一排排牙齿的嘴,黑洞般窒息。只有拉车的魔兽在米羽催眠下不知道危险与疲竭。

      “去做吧。”

      从外看,鳗魔兽随着吞咽身体的一节变得隐约透明。

      然后一点白光刺破了发光的表皮。

      再让我们看一次从沙罗曼蛇腹中破腹而出的奇迹吧。

      沙还来不及从魔兽吞进部分的路上剥落殆尽,拉车的布甲甚至还在兢兢业业地前进着,鳗鱼头顶只剩脸孔和双手没有和魔兽皮肤融合的小孩尖叫,鳗魔兽由内而外地,被身体右侧的光刃剖开。刮过的牲畜小肠,卷曲的彩带,脏腑伴随着腥味喷溅出来。半虚半幽灵体的魔兽绞成旋风中的碎片,透明化消失。幻觉一般,车又坠落回到开始的沙漠表面。只有蒙眼甲虫没有智力,机械式地永远以同一个速度跑,跑,跑,在月光的镀银下。

      ......

      沙漠夜晚的寒意使满车厢真实的血液凝冻成一层薄冰,每次划动靴子都产生响声和冰碴。安巴顿尽量稳定温度,队员蜷缩在蕾娜拿出的织物里昏昏沉沉地发抖。

      至此为止,追杀索恩一队人的风险、损耗成本,已经让阿卡胡特拉沙漠的任何势力不敢贪图比较得到的收益。“怎么还有不怕死的。”安巴顿拧着眉毛嫌弃地说。

      三三两两,后续还有不怕死的的旱蟒拉着绳索的踩着刀的沙盗单兵跟着,又不敢真上。后面像饿狼追着同样体力耗尽瘸拐着的鹿,看上去作着等众人力竭捡尸然后暴富的白日梦。

      索恩躺着尽量攒体力,手垫在头下。

      晨光展开画轴上的黑纱让风景变得清晰。沙慢慢过渡成冒烟的干旱平原。海季风雨水打下来,红土被冲刷,露出树木的骨头一样的人造钢筋建筑骨骼似的根。雨来淤泥又漫上来,雨去大地复被晒得发白开裂,建筑与植物垂直面的根部,一条一条黑白相间的年轮淤泥花纹。轻小的、毛茸茸的物体扑在扒在车沿的米珂鼻子上。一把捉住。

      十瓣翅膀的绿色蝴蝶,像个杨桃一样在德鲁伊女孩手里挣扎。米珂呆愣。姐姐反而欢呼:

      “虫,是普通的虫,我们走出沙漠边界了!!”

      沙漠边疆和绿土接壤的曲线,隔一段就有工事碉堡。沙盗劫掠的时候村镇就会收缩,人口进入不可攻破的城堡躲藏,村镇也会有很多地道和地下室网络。然后畜力推拉墙体从制式堡垒的两侧伸出,连接为一体。沙漠上制式堡垒构成的虚线就此连成实线,据点变成长墙,两道城墙之间是夹缝,就算攻进最外的长城,沸水、箭矢和滚石也会灌满无法躲避逃跑的缝隙杀死骑兵,保护着后面文明人类的聚居区。

      索恩等人的车到达时,正是城墙几乎连伸成一体的状态。为了过往商人,据点开着缝隙,索恩拿着冒险者工会的牌子摇晃、反光,放索恩等人进入后马上闭合。

      最后几个沙盗停止,沙尘超过他们,回卷他们身上。暴富梦破裂的他们往地上唾一口。这道砖墙不是区区沙盗能够突破的。在悻悻的叫骂声中,追逐者只剩返回的背影。

      索恩站在城墙头。然后拉着瑟卡尔的手,由楼梯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工事的另一侧就是这段旅途的终点,安多哈尔,感觉一年积累的疲惫都涌进停止紧绷的神经。前方遥远地铺过去零星点缀着灰绿的漫漫带状金与红。几天前做沙撬的时候,两人站在这之前太阳接近地平线,无际金纸上的身影,唯二两点笃深的墨。现在众人告别式地面对泼出去的彩绸般,从未感觉如此壮丽的,整个遥远大漠映照着的日出。

      吉尔和男孩脱掉衣服抖沙,身上有一大片皮肤失去表皮般肉红,细看之下是大量烧烙纹身,那是众人还没有来得及被打上的。衣服套回去

      “他们没发现你的身体异常吗?”蕾娜对切斯特说,“不要做这样危险的生意了,我请爷爷给你安排在就近的神殿读书,如果爷爷亲自来,说不定还可以做手术把你身体里的胸棺取出来。”

      男孩羞涩但是委婉地一笑:“我还是要做这个工作,以后可能会走绕开沙漠的路线,直到死为止。”

      解开绷带,火枪手左手无名指和中指彻底断了,被灼伤的断面即使是蕾娜也无法再植。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精密操作器械的远程攻击者来说这代表什么,但是他好像没什么大事一样地说:

      “我会回故乡神殿去寻求奇迹,有十根手指还是比没有更好的,”他看手指屈起的手背,“五年以后来彼尔德坠岛首都找我,如果那时你已经有佣兵团,我会加入。”

      男人看着索恩,继续说:

      “那么就在这里告别吧。虽然我不是会预言的贝因珠人,你注定会引领着不止这几个,也不是十数个人,而是远超一支沙盗数量的战士们走在他们之前作战,因为你身被那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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