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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沙漠之鼠(三) ...


  •   一招。又是只一招。数不清是第几次,他的力量逐渐膨胀至杀死全灭除他外剩下整个队伍的敌人,只需要没用全力的一招。昨天那只沙虫所有碎块伴沙塌坠,包括还留着新鲜的双刀凿痕的钳子,这些都不足以他预判需要出第二招。

      瑟卡尔看着索恩穿过大门吊起的锥底栅栏。

      从嘴里说出“他比我强多少倍”,跟在面前活生生地证实,感觉并不一样。我知道一开始被落下了多大一节,但是距离至今一点也没有缩短。我现在如果和你为敌,还不配算是你的宿敌。

      “头发怎么搞的?”索恩远远开口就是这一句,瑟卡尔从脑后挽起一缕头发向肩前仔细看,长度短了一截,尾端很深一层都像被燎过一样。

      “你就只知道头发是吗?”瑟卡尔拍开索恩靠近的手转身就走掉,索恩愕然了。

      为什么。看队伍成员们。

      安巴顿无力地喊:“你刚刚又把他吊在树上打了一顿!”

      什么树?

      索恩有点微略冲起恼火,但是只呵斥了一声名字就跟上去。瑟卡尔满头头发甩动的弧度都带着种悻悻的耻辱。跟进门廊,追着那个背影穿过中庭,几个小麦肤色的肩擦肩冲撞,肋骨一样并排列在走廊两侧的、从不清洁的贝因珠人房间散发着茴香和羊油的味道。

      索恩一边持续距离一边喊:“你就那么在乎能不能跟我匹敌吗?”

      好像猜中原因了。

      前方身影突然转过来。带着辛辣与自谑的一点刺,两丝头发飘在绷紧的鼻尖,瑟卡尔抵着气的声音尾梢恰巧堵在这用力过猛的鼻尖:

      “没事,气过了。”

      突然瑟卡尔主动朝前踏两步。对这挑衅又似亲密的动作,索恩条件反射揽住他,金属片门帘被风吹得从背后扫在两人身上。

      捧着黑发头颅下半和扶着背的两只手掌,没有像以往一样因为发丝柔顺有种慢慢下滑的趋势,掌心扎手的毛刺手感提醒,这头含有神经的长发末端曾经绞碎过。

      黑皮肤手臂缓慢抬起,横截穿开头发的川流。瑟卡尔回抱索恩,手敞开表达一切依赖毫不掩饰,伸进外罩斗篷内侧,环抱着索恩的腰。

      肩膀里闷响起声音:

      “欢迎回来。”

      瑟卡尔整张脸侧隔抵着长发,摩挲在索恩前襟,几丝乌发像主动贴近的生物挠进索恩颈弯。距离上一次抚摸头发太久了,他闭眼,索恩手臂与胸膛夹角中的脸笑容既轻且薄,像光透过干燥翅果的透明膜翼。

      “是你嘱托我在没有你的时候保护好他们的。我怎么能把残破的队伍还给你呢,——一半的原因。“他用再平常不过,甚至有点好笑的语气说,”我本来就很珍惜他们的生命。”

      声音消散像盖上物体轮廓就消的沙漠水汽。

      就这样沉默依贴着,在沙雾和连续规则断续的门和柱投影中,瑟卡尔突然脱开一点点距离。光又照进两个人之间:

      “那两个商人怎么回事?”

      “路上救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被陌生人救了。“瑟卡尔像必须传递很重要的事情的表情,”在你回来之前,我们遇到了你刚杀死的那匹凶最上魔兽,我没能打赢它。出手救队伍的人现在就在城墙上。”

      “我在生命或者更重要的东西被挑衅时,无论事实上我怎么不可能战胜敌方,只要我相信‘我不管现实怎么命令我,我要我命令现实’,然后把长期积累的能量引爆,就能在接下来几分钟使用几倍于平常的唯心力量。跟发疯不同,我爆发时是冷静和清醒的。不,这不是技能,每个感情充沛的人都会,只有没有发觉和不会控制。”他继续说。

      “但我上一次爆发的时间太近了。所以这次我不行。你可以把我想象成平常用大气魔法缓慢充能的道具,用一次,’宝石’充好的’魔力’就清零,又要几个月几年地进入平常别人看见的’没用的样子’。我做不到你那种常驻的稳定的强——我很高兴你现在没有说’你那么会爆,所有敌人都归你上啊?’。

      岂止不要全部丢给你,我还要尽量根本不让你再进入完全燃烧耗竭的状态。

      “去见一见他,然后你去向沙盗要蕾娜的人,他们征用了我们的医生。”瑟卡尔最后说。

      ......................................................................

      索恩走上城墙的螺旋楼梯,头顶的四方出口天空,包头盗贼首领的身形在几个木桶顶端俯瞰,二人对视。

      干瘦的包头男人五官逼狭,窄咖黑的一张脸,八字胡框住整个嘴部。华服外面腰佩的是装饰性的刀,最外一件斗篷是紫色刺金绒长袍,手握着细鞭子的牙柄。

      对方也在同样端详索恩。新来的金棕发男人和那个黑长发者气场恍然有点相似:在不近人情的方面。同样是刘海阴影压在鼻梁顶端,在瑟卡尔脸上是病郁的阴暗,因为索恩瞳孔多了两点锋芒慢慢而残忍地从内而外放射,势穿一切,沙漠暴晒越加深投影索恩这张脸的压迫力反而越强。他们共通的冷淡表情来源于长期孤独。但是只有被索恩那双玻璃眼珠盯着,会产生与魔兽对视的窒息感。

      索恩因为站位被压制与必须仰视正在隐隐不快,包头男人对索恩笑了:“你有一个还不错的二把手。”

      看上去是夸瑟卡尔的话,其实是夸索恩,因为没有说的半句是:即使是他这样的不错的,你出现的一瞬间,他就被你的气势压灭了光环,让人马上不会再把他认为是你们之首。

      火枪手在城墙废弃断掉堆满砖的一角蜷缩着,盘腿,身体向前伸几乎贴腿面,枪圈在肩膀,一只手伸前。他像干涸的枯萎植植物一样擅长蜷缩。索恩看着半沾着灰尘的男人:一身酱色,敞三角翻领,双排扣,上肢比身体任何部位健壮,边缘接近裆部的敞口黑色高筒靴,高领上拉把黑色蒙面遮布外又蒙了一层口罩,帽子上复杂辅助瞄准镜恰好被帽檐压在右眼,帽檐和口罩之间的睫毛像捻细的线。

      “幸会。”索恩说。凝视着枪管没有主动伸手握手。

      “他的意思是,非常少见的武器。”瑟卡尔补充。

      “被诅咒的杀戮器具罢了。”枪瞄具的镜片里,以狙击手的视角,索恩两人背后不远的骨甲士兵曳着矛杆的腿走来走去。男人站起来,取下高塔般的帽子拿在手里,撕开脸上全部黑布条,轻微摆头挣脱热水汽雾。

      唇如横匕,六棱眼,整张脸上唯一水活不干枯的是那对眼珠。能敲出响声一般的铜黄微皲的皮肤,眼周已经有一些三十岁的环皱了,褶皱里比外面平皮肤颜色浅。深棕发剃得像一整块包裹头皮黏的薄毯,后颈和下巴剃到出青茬。整张脸像冬收了以后的枯麦田,短茬被风翻开,裸土和雪碎末在污染棕灰。雪和泥土互相让彼此变脏的感觉:

      “我叫厮枘德,彼尔德卓岛人,赤沙之鼠的客卿射击教练。”

      “他是我的队员,谢谢你救了他。”沉低的声音。

      索恩表情没有变化,站在瑟卡尔背后。一手揽着瑟卡尔外侧肩,幅度微小,然而过于用力地手指将他往自己扣,直到瑟卡尔背后衣料与他肩臂前半发出相互摩擦声。

      对方稍微愕然。然后什么都明了地微笑:“没事。我不是在救谁,我是在保留可能的结盟者。”最后一个字的吐音卡着下面铃和鼓声响起,在如此嘈杂中,只有站在索恩这个距离听得清他说什么。

      抱着枪的男人下巴点下方:“你看那边。”

      肝脏赤色的岩壁折成锐角,天险墙壁一样三面环着堡垒,与部分城墙融为一体——或者说堡垒就是架设在这被称为“山脉之血”的风蚀剩下的坚硬天然山髓残留上的。堡垒内侧,最近的一圈岩石被斩断打磨,几个被剥除了一切装备的人被撵空茫腋下高的一人细的迷宫通道,道路宽度无法转身回头,越往深处走两壁越拔高,直到只有上方是湛蓝得可怕的无云之天。

      蒙着眼睛的人无法感知自己被从入口赶进去,卡在不归的缝隙轨道里走走停停地地往前挪。像这样的“入口”有约莫20个。索恩突然发现支路越靠近末端不仅头顶两壁越高,侧壁也在越收越小,逐渐变成包贴着人形外轮廓的形状靠蠕动前进,围观的盗贼在山石顶上“别”“别”“别”地规律有节奏地呐喊,奏起刺激人移动的鼓乐。

      “那是处刑。不是杀死有罪者。是杀死过于优秀者。”火枪手厮枘德的侧脸向着残酷的岩壁,“比首领聪明者会被杀,过于勇武弑杀者会被杀,交友过多者会被杀。所有性格鲜明于大部分人的也会被处死。他们需要的是一支没有个体差异,没有优劣,像零件般可以互相替换不分彼此,连接成模糊整体的军队。”

      抹布色围裙的厨师勺子从手中跌落,掉在锅里嘈杂巨响,墙壁外面不详的风的鸣叫。赭红带黑粗圈的旗子在头顶猎猎地响,然后刮锅的声音夹在乐声里继续。

      “你听过吗,鼠王。”火枪手没有被打断过一般继续说,

      “鼠王是一种多只老鼠尾巴缠绕在一起的现象,这种现象的成因可能是鲜血、脏污、冰冻、粪便亦或是简单的打结。当尾巴缠绕在一起之后,这些老鼠将共同生长。单个鼠王中的老鼠数量可以很多,但是鼠王现象很少见。鼠王被当成了一只拥有许多身体的单只老鼠,’王’是指它的大小。另一种传说中它们构成的是王座,它们在等待,生存是为了等着坐在中间纠缠的尾巴椅上的王出现。”

      “这支‘赤沙之鼠’盗贼团使用的是‘断头去尾’淘汰制。执鞭人他们既要控制与教育最多孩子向需要的方向慢慢群体改变,又要及时掐灭过于突出与方向叛逆的头苗。他们不需要精英,他们只需要能让最大多数人协同齐心的粘合力。每个月考核选举最优秀与最拖后腿的‘败类’送入山崖,没有可仇恨的群体,就自己从自己身上切割制造群体。又惩罚了可能的叛徒,又把恐惧变成了’幸好我不是他’的骄傲凝聚力,这是他们生存的纪律。”

      为什么。

      “沙漠的民族认为必须团结,在没有建筑遮蔽的沙漠夜晚,不聚集成一起相抱取暖的话连半夜的低温都撑不过,既要聚集又要防止内部背刺,智慧生物只有在环境越来越严苛的情况下,才喜欢捆紧,边界和个性模糊消失,每天找一种新的共同情感当马鞭来把一百个共感的连通大脑抽得走起来,变成这样一团又一团生存着滚动着的鼠王。”

      索恩沉吟。对团结的执念。之前很少接触甚至觉得匪夷所思的荒谬感情。

      火枪手转身:“音乐的遮掩快结束了。这是我一半的话,还有一半你有志的话今天晚上到裂缝入口细说。一个人来。”他的步音消失,风正好从血色岩壁狭缝方向吹来,索恩闻到里面血腥甚至内脏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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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队医在哪里。希望你们没有为难我的朋友。”索恩直接抓住擦肩而过的一具骨铠的上臂,扭断下对方步伐,质问。

      ”你朋友?他们可都是赤沙之鼠的贵客。“守卫斜挑眼充满敌意,敌意对索恩也对索恩身后的瑟卡尔,指向一个巨大帐篷。

      赤沙之鼠没有个人秘密。一个守卫在赌博的帐外全程听着消息,马上就会传遍所有同侪,瑟卡尔用弓赌赢第一个筹码,第一个筹码赌到第二个,押两个赌赢第三四个。最后一局。四局全胜。没有容错性的押法,因为沙盗的耐心是有限的,真正的筹码是对方反悔之前的时间。换来不成为奴隶的自由,却不包括走出势力范围的绝对自由。

      暗金色的最大营帐门帘撇开,华丽绵绒的针织地毯。只见一个全身肿胀,呈紫红色的肉山身影躺在床榻上,隐约是个胖子,只穿着小衣,两个侍女蹲在身边用毛巾清水不停擦着身,看见副首领进来,欠身一行礼就默默地端起水盆离去了。

      包头巾的沙盗二手领背着手站在病床前。

      蕾娜一天以前站在同一个位置。

      蕾娜在大门刚收拾治疗瑟卡尔的医疗用品时,就已经被老鼠们盯上。赌局结束,骨甲沙盗的手粗暴抓住她肩臂,然后她就被扭送到了这个帐篷。少女面不改色,听见帐篷外面大型狗狺狺的吠声、爪子刨地声。能咬断她任何骨头的驯养兽不止一头。

      先展示给蕾娜看的是一些盆盏。蕾娜闻一下现场恶臭的盘子盛的泥汤,指:“这个,这个,这个,全部倒掉。你们这切的什么,芍莱葛?“蕾娜夺过整把药草丢进火里,“一堆垃圾。”被夺走的侍女两眼发呆,手上、铡刀还沾着草汁液。

      “想死吗!”“干什么!”门口盘腿坐的骨甲卫士站起来怒喝。“那些垃圾永远不可能治好任何疾病。”蕾娜没有感情波动地说,“芍莱葛清热拔火,但是块根里本身就有火毒,只取茎叶不取根,采时贴地切断有毒成分才会被锁在根里,你这种整棵连根拔起还带土的,吃了白白拉稀。”

      蕾娜视线转正,直视包头的二手领:“我要直接看病人。”

      “你是第一个敢跟我下命令的婆娘。”他就这样说着突然拉开内室的沙金色幕帘。脓血纱布聚集成的被褥里,山一般的哦昂子突然呛咳、激烈地喘气,恶臭使他人捂鼻子,二首领本体也手掠过鼻下假装沉吟的样子。

      蕾娜带着鼻夹,纹丝不动,光照下才完全看见床上巨大的肉山满身腐肉如何恶化。露出的腰腹充满肿块,沿着大动脉,饱满的脓泡连缀成珠串,战士的大手与厚脚指端是坏死青斑,血液已经不畅流。

      昏沉跪在胖子床脚的主侍女惊醒,不顾膝盖上杯盏站起来,水“哗”一声泼地。“又一个医生?”她隐忍的眉眼对蕾娜摆出怜悯与抱歉至极的神态。

      蕾娜略微左右扫了一遍情况,甚至取开一边鼻塞闻了闻令人作呕的空气,边作判断边宣布:

      “这不是病,这是毒。同时中了热毒和寒毒。而且是被不同流派医生轮流换新治疗法拖到这么重的,可以直接叫做被谋杀。”

      “病因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治好他,他死了你和你同党一样得死。”包头副首领说。

      “你们的医疗条件我只有七成把握治愈。他的身体是因为代谢虚弱水肿,再加上身体无法判定正常的外界室温,错误地永不停止地积累脂肪才那么胖的。解不解毒他半年内都会死,死于体重造成的心力衰竭,你到底是想冒险还是只求不拉前他的死期?”

      蕾娜从随身袋子里拿出针管,认真检查针头的水滴出是否通畅,一针打在床上病人的手腕。液体仅仅只成功打进皮下一两毫升针管就堵废。一声深渊里吞噬巨兽把胃反刍出来的嗝呃,本来就因为病弱变得极其薄脆的病人皮肤通红,注射点周围极宽一圈的水泡更加鼓胀,床上的肉山蠕动着想要翻过身来,三五侍女惊呼着按住,可怜的女侍从满手都是爆出来的温热黄脓和血丝。蕾娜看着的反而是从注射点反抽出来的液体。

      蕾娜从病床边站起,她已经结束了诊察。”是三种复合毒,舌苔白种,周身荨麻状出血丘疹,血脉紫红血液粘着,是热毒的特征。口鼻发白,全身冷汗,皮下有紫色成带状斑块,是寒毒和热毒并中。这两种毒在病人体内平衡着,贸然解除其中任意一种而不是同时,另一种就会失去抑制爆发,要他的命。。

      “那就请你快动手吧。”干瘦的副首领说。

      “如果只是这样就太简单了,同步地消减热毒和寒毒,随时保持平衡谁都做得到。”蕾娜直直地说。

      “但是还有第三种病原体,寄生虫,螈隐虫。你看这里,这里,”她指着星型裂口流脓的球疮,“螈痣。它非常擅长躲在内脏里隐藏自己。病人内脏之间全是厚厚的痰抑制了它,如果按照上一种解毒法的话,在解毒的后期,当病人的身体越接近健康,寄生虫就会趁人体最虚弱而又最有营养的时候疯狂繁殖。病人的身体经不起长期作业,现在只能选择危险的方式快刀斩乱麻。手术时间安排越近越好。我一旦下完诊断就会治到竭尽为止,不要干涉我,不要用怀疑扰乱我的判断。不要加第二个医生插手。”

      ”你们团全部都是敢和命在手里的主人讲条件的吗?“

      蕾娜不管他,继续说:“如果成功了,我要水和粮食,至少要求归还我们自己携带的食物——当然是为了你们从堡垒放我们走。”

      “不用,无论治死治活都放你们。你做,就给你们彻底的自由,不够的话还可以指名带几个你想要的奴隶。”男人好像突然改变了主意,过于优渥的条件,让蕾娜心底不可能不起疑。

      蕾娜离开帐篷走回阳光里,马上放松紧绷的肌肉、长吁一口气,满背都是汗。屋里,沙盗二手领缩在胡杨木椅的蜥皮椅面里,食指轻轻敲打着虬结的天然如缠龙的去皮树枝扶手。躺在病床上,曾经带着赤沙之鼠叱咤沙漠的男人,如今的一团肉,他的风箱般喘息的背景音中,副首领嘴角向下抿,对下属:

      “你看见了吧。她的治疗办法简直就是在玩首领的命。让她安排手术,准备给他们出沙漠的补给。”喽啰痴赞地笑,保持躬身与倒退出了营帐,副首领的命令很快就会传达到整个沙蝎。所有人退下后只剩下曾经的首领和如今实权的副首领相对,八字胡里的嘴角牵起,狞狠地一笑。

      ......

      索恩找到蕾娜时她正躬身在药房,暗暗从冷敷冰袋的金属口取出里面藏的一把防身手术刀。

      她抬眼,按了一下眼镜:“索恩?”

      五分钟后。“我有什么害怕的,就算我在刚才之前在害怕,现在你们两个同时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疑难杂症,七成成功率的手术,哼哼,兴奋起来了。”蕾娜走在两人之后说,脸上是她经常对研究项目摆出的狂热。她并没有道德,就算索恩告诉她中毒的人是盗贼首领、恶贯满盈,救一个杀过无数人,可能再造成无数杀孽的人,蕾娜也只看得见他是一个巨大的医学挑战,一道令人技痒的珍馐。

      瘦小身影投过来三人脚下,是传令的随从,然后紧跟压堵上的是沙盗士兵的:

      “你可以带她行动了。”也许是忌惮于索恩的武力,“也可以使用领地的上层,滚去吃饭吧。”

      ----------------------------------------------------------------------

      因为索恩回归,和蕾娜对沙盗首领的医疗展开,众人搬进了堡垒中心的塔楼区。沙漠人直到后半夜之前都以遮蔽降温,以地面返上来的地热取暖,围坐在通膛屋棚的内边缘,矮壁挂,毯和坐垫把房间的下半包括围墙都铺成软体,席地可坐卧。瓶碗碟瓮全部是沙砾质感外表面直接刷着透明釉。

      午饭期间,穿骨甲的高层战士吃的当然不可能是奴隶的口粮(仙人掌嚼棒),索恩一队人远远看着盗贼们围着矮桌进食。他们吃形似葡萄而每颗五角星型的翠白水果串,吃看起来像泥块一样的土豆爬蜥肉烙,用馕蘸各种各样的酱:辣椒芝麻调味的油煮豆皮酱(豆皮厚而胚乳极小),仙人掌果拌搭的彩色泥浆甜酱,只有蛋黄的魔兽蛋搅花芯酱。

      除了当水喝的淡酒,他们特别地可以喝甲虫产的饮料。从驼兽甲虫分化的专门产蜜甲虫,乳白色蜜汁球从分泌腺取下来的时候,表皮已经被燥热空气风干了,像厚皮水气球一样颤颤巍巍地割开,接在下面就是半透明的、喝了太多牛奶的稀汁史莱姆一样的液体。液体表面上极其招浮尘,有专门的看乳制品奴仆用蒲扇保证空气洁净。

      “不要吃他们提供的东西。”索恩转头说,“检查食材,我们自己做饭。”

      给予索恩的房间,火上本来架着一口没有洗干净的煮锅,因为水面边缘有油,一直在爆出噼啪的响声。沙漠的米被称之为“肉米饭”,看上去是米的东西,是一种去壳的魔兽幼体。指甲盖大小的活肉芽,像蠕虫幼虫,连着微几丁质的最外层薄层磕起来像磕瓜子,烹饪时有很浓的坚果香味。

      “煮熟了什么还不是吃。”蕾娜把坩锅丢在面前。“瑟卡尔,别动调料,饭本来就是咸的,不需要往里面放什么。”索恩说。

      “你还有脸说瑟卡尔,你自己煮的面稠得你可以竖着把叉子插在汤里不需要手扶,你烹饪很好吗?”

      “蕾娜......”这是索恩压低的声音。

      “我不知道什么味道才是‘正常’人眼里的’正常’。”这是瑟卡尔神游天外的空洞的声音。索恩手冰冷的温度碰进瑟卡尔一侧耳后发根,用恐吓把他的注意力唤醒,“你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以后你煮什么最后一步都让别人来调味,记住?”

      最后那一锅介于炖肉与湿炒饭之间的东西,一边炒一边加汤最后收汁,“米饭”晶莹剔透,有一种清凉同时辣椒的味道。

      ......

      蕾娜开始了实验。捉一只温血动物,注入损坏注射器才能获得一滴的病人血清,半天内肿成皮肤黄色半透明气球透视看见内脏。最大型号标准注射器抽取这样的血液,黏液打起的泡沫,仍然会如预料之中的堵塞针管。蕾娜蹙着眼连血液带注射器材全部丢掉。调整过后尝试捏着活蛇头部凑近需要的位置吸血。

      动物被小咬一口,整个右小腿就变成了这样的黄色胶质的剥皮就整块肉脱落的果冻,尖叫,颤抖,肢体碎断。蛇的牙做注射器是可行的,牙管代替针头接入抽血泵管。

      然后是在这样的皮肤上试刀。

      同时另一边,高峻的塔楼顶层,两箱一颗一颗象棋棋子般排列成阵的最高面值的货币“锭”,指尖大的铅灰金属液体封满了上下的小沙漏被咖啡色修长干燥的手指点数。一锭等于两百年磅,恒河沙数的人的一生流的汗,就在沙漏里的水银微粒里。

      宝石储存魔力的机制是充进能量时是完整的宝石,放出时随着自己的慢慢结构崩溃(宏观为消融)释放这些能量,是纯粹的魔法消耗品。最强的沙盗团拥有的矿眼带(间歇火山口)的宝石沙筛采权,可以日进斗金。

      窗外,天际线的沙丘上乌压压一群骑兵,手里高举的雪亮弯刀反射着灼阳,而他们身上穿着的,赫然是代表盗贼身份的无袖皮背心。“三四队全部回来了。”沙盗卫士报告。

      索恩把队伍聚拢在阴凉但是三面是墙壁,门户容守把易的房间,自己和瑟卡尔抱着武器警戒在门口。

      奴隶在打扫驼兽厩。兽槽背后挖出来的发酵肥料臭味溢出,气味飘出极短距离就被暴晒而干涸,讽刺的是迎风传出的剩余味道略有花草香。围城下方,大片大片婆娑的棱棱随风低吟,这东西总让索恩想起瑟卡尔的头发,肉粉色绣球花球顶在多肉植物根茎上的灯台百合,乱葱,无名杂草,叶子全部被风吹得坚韧如剑麻,因为距离,只不过是盖不住红沙贫瘠的一片一片的颜色的点。

      除此之外能看的只有狭窄窗外沙盗鞭打着奴隶劳动,因为树烧一棵少一颗,他们先用铲子,然后叮叮当当地用鹤嘴锄挖一种液体燃料,堡垒所有夜间供暖照明所使用的燃料都是这种泵出的、液面有一层彩虹色膜的扭动黑色液体。稍微沾水就会扩开一层浮夸的绮彩,比瑟卡尔头发那种鸦羽一样的紫光更加明显鲜艳。

      瑟卡尔神情有点萎顿。

      “没休息好吗,晚上别用丝线警戒了,今晚开始我和安巴顿轮换守岗代替你。”索恩问。

      瑟卡尔摇头:“没有,我深睡睡不着,习惯了。是太阳。我跟太阳不对付。”

      索恩望天,果然地面的砂烧烫得发烟,视野画面的受光部分像是直接留白忘记画,或者被整片揭去了一般,世界被过度照明吞吃掉了一段,“再忍一下,穿过沙漠我们就去阴凉的城市,那时就舒服了。”索恩安慰。

      “第一次满眼都是这么刺眼的浅色。”瑟卡尔说。

      地下没有光,所以你比较习惯没有颜色,是吗。

      “不。没有的事,我来的地方颜色是最丰富的。”瑟卡尔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又开始较真要强,“夜光的尸体,腐生植物,爆炸的孢子,不断燃烧熄灭的死不掉的巨型魔法,每一秒你都绝对想象不到那几种色彩会同时聚集。‘温度’本身就够看了,对着自己的手看颜色变化,看一天也看不完。我们只是夜视,又不是瞎子。”

      索恩想象不出。

      瑟卡尔继续说:“你身上也有颜色。冰块的金色。人类要到发低烧,鼻腔里有干燥的气,颧骨和肋骨像烫伤一样的时候体温在我眼里才是你这种金色。让人害怕永远被关在黄昏的稀有颜色,但在你身边每天都能看到。”

      “我是冰那么你就是他们挖出来那些燃料。”索恩突然说,“你就像那种绞碎了混在一起的几千年前活过东西的尸体碎片,粘在什么材料身上就会把它诅咒,让它十倍百倍时间长地烧,然后才烧成灰,你就是这种黑色的流动的液体。”索恩突然说了一连串话语。

      “......脏吗。”很久以后瑟卡尔以询问回答。

      索恩完全扳转过身直看着瑟卡尔,不脏,只会让我感到惊讶,纯粹和清凉。

      “啊,大人,可算找着你们了,大人。”在泉水被索恩拯救的两个跑商人,吉尔和远处的胸棺男孩切斯特,两个人被套着桃红布,老人绊了一跤。额头在热砂上,再抬起来的时候肿块的最表面是烫焦的。

      半真不假摔倒的老人扶着索恩手臂,“你们是不是要出去?只要‘外乡人女医生’做了手术就可以指名奴隶从这里离开?请庇护,收留我们加入你们!恩人,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对你们说,”老人本来就气音的声音嘶哑夹着,”切斯特的胸棺里装的是一百五十颗潮汐之心。如果容器胸棺人被刺伤,容器夹层的强酸液会销毁里面的货物,没人会杀了剖货浪费。这种封印打开,要运输者的精神印记,加上运输起止点的线人手上另一半精神印记,送我们回起点,报酬......”

      监听。没有秘密。为什么火枪手只在选择的特定的时机和我说话。遥远的还没有逼近到现实来的武器尖端晃动的声音和光。索恩突然抬头:“有人在你背后,别说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沙漠之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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