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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地精与宝藏(六) ...

  •     “谈一谈吧。”

      空间随机的素描特效重绘着一切。新生的地板一块一块累积、堆高,持续生长着,把托盘形陆地的边缘由正圆覆盖成参差。

      正方形花坛铺展。低矮黄杨树丛,排列成徽章风格的天平图案草地刺绣描边,中间分区以紫白或血红的高脚薄杯郁金香花填充。空气中飘着边缘烧着金红色的燃烬。金属在火中明亮酸性的气味,弥漫在两个人相对矗立不动的人之

      谈什么?

      “谈我站在这里的原因。”毡布完全化作粘在灼热的铜甲缝隙里的灰烬,高大的圣山男人,开始因为金属盔甲的炮烙面露痛苦。

      兜帽和医用纱布烧尽,长白发几乎稀疏到斜梳也盖不满头顶,像萦绕头皮的透明的烟,汗水流下就马上汽化、与发丝不可分辨。无数种颜色在他脸上痛苦地打碎涂抹,涨红的皮肤,揪着痉挛的下颌青筋——这个男人脸上有靠肉身的剧痛苦修得到力量之人该有的一切。

      那颗蓝色玻璃义眼是代替视觉的魔能构装仪器。另一只眼接近纯白。圣光并不必定赐予信仰者青春与健康,走捷径的圣教狂信者只会像从四面同烤,融化至很细的蜡烛,白疸显现让眼睛变成瞳孔模糊的磨砂玻璃珠,然后这双眼睛就会越来越不再看向任何人类话音的方向。

      他们中极少数人的终点是通过跨进“痴呆”,踏上在那片地的正中心“圣人”。中途走火入魔者,就会变成眼前这样,金属盔甲里包着的耗干物质渣滓、纯粹由精神体构成的一朵火,甚至要用物理的火烤灼体表的痛苦来忘记心火从内部烤灼的痛苦。这些都是蕾娜如果在,会对索恩解说的。

      索恩解除龙化,鳞收回皮肤,落地完全变回人类状态。因为今天一直过度用力地握紧剑柄,索恩看向自己人类皮肤的右手,血由虎口的皲裂渗出,粘连着剑柄。

      “你好像早有预料的样子。”燃烧中的骑士说。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任务里和人类火并。”索恩冷笑,檐崖一般的睫毛本来向下面两点绿投下阴影,突然翻起,变成整颗瞪圆眼珠毕露的逼视:

      “你那些队友,有几个是真的队友?”

      燃烧铜桶中的白发男人目光高而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我在内,四人是圣教的清理者。两个是路遇拉进队的烟雾弹,魔剑双修的都来自同一支雇佣兵队。他们每个人手里有二十以上条命——主动先出手杀死的命。‘攀登天堂者,必先造尸山为梯’,我无所谓委身藏匿于盗贼。“

      “为了钱吗?”索恩问。

      ”我需要药。同时又不愿意反挑战抗乌瑟尔家族。”花田被风吹得轻轻波漾,糖饴一样透明金色丝缕的宫殿冰淇淋顶最后一角也被素描铅锤排线变成了光卤石雕塑,巨大雕塑独座就堪比一栋高楼,一口只有雕塑脚趾高的扇弧型泉台,喷出粘稠、脏绿色史莱姆凝胶般的水,把雕塑基座的垂直面盖满浑浊的波光。

      “那一天列昂纳多大人带去了两百私人军队。验尸结果都不是圣剑斩杀的。你从头到尾只杀了一人甚至没有直接刺破心脏。“燃烧的骑士继续质问,”你让他因盔甲凹陷窒息而死。何等邪恶虚假的仁慈,你杀灭掉了多少人唯一的光,就为现在你手里的那把剑?”

      一声不该在这里的、清淡而辛辣的鼻音嘲笑:“全部好处占净的伟光正,哭自己唯一挨的那点打哭得最大声。”

      索恩猛地回头,看到幻觉瑟抱着手站在身边嗤笑。从那个逐渐淡去的虚影移回视线,索恩凝色回答:

      “他邀请我没有跟我提过一个‘剑’单词。他让我做那把剑最初的牺牲者。你们的光觉得我是他的‘道’上必须踩过的一块砖。”

      骑士脸上的抽搐激化了几分。青筋像皮肤下蠕动的蚯蚓。平复了几秒,才艰难地恢复起语气:

      “我不能说谎否认。但我主的道不需要被你这种.......通缉犯控诉。”

      粗链条“克令令”向天上收归缠在骑士手臂,如蛇回笼,最后是那口巨大的宗教钟被他托在掌上,直接接触,高高地单手举起。男人好像完全不知灼痛,昂着头,全部注意力看向下巴所指的俯视方向的索恩。遥远的石柱上,一对竖起的兔耳因此而抬起。男孩魔法师暂停挣扎,然后摆动双肩变得更加用力,伴随着被捆束着嘴无法说话的“唔唔”声。

      燃烧骑士下颈和两腮干瘪进去。好像已经下了什么不可摧折的决心。他吐声:

      “不用留了。”

      他的右手拇食中三指捻着一根针。投掷吗,索恩举剑,他却壮臂回弯——隐忍着眼皮眉间可怕的褶皱,细碎的什么东西从指尖破裂和渗出,针再回到空气时带着血。圣剑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那个人扎破了他自己的双边耳膜。

      “在你的国家女神的见证下,来吧!”对方转动链条,金钟痛苦一般噤颤,他已不需要听到回答。两人上方的巨型雕像,由只有腹部以以下的大半,一点一点在素描中往上生长,最后几块新生石块魔方复原般地无声扭正拼成蒙眼的脸,铁面无私,正是忒弥斯。

      一道影子扫来。那是速度太快、锤头太重,巨钟流星锤的锁链拉成像笔直的十米长的硬质的杆,绝不可能因触撞什么而弯曲地贴地横扫。花坛的栏杆像被硬质的长钝武器直接敲碎,那铁链与锤头却带着火焰——比索恩圣剑的白炎更加接近世俗普通火焰。钟身里燃着的碳一路飞溅,对方掷出巨钟的动作最后,抛出链锤突然变成了发射出一颗燃烧的陨石。

      金链上锈蚀般的斑痕全部亮起,黯淡黑斑上亮起祈祷纹。巨物是飞火,燃烧金链就如同被点燃的流星轨迹,链条因惯性和速度维持着刚度带着火横拖,斜向下从脖侧到腰间的麻痹的幻刺感让索恩本能闪身,火焰和钢花四溅,剑面而不是剑刃从侧角度贴滑、像盾牌一样任链条打偏划过。另一股令索恩从脚底到脑后汗毛都要被提起来的威胁感,像血里突然充满冰碴般升起。

      骑士作为锤头的大钟钟柄,上面自焚的苦痛的人像雕像,悲苦眼睛流出血泪般的熔金。庄严钟歌激发至全力,低音音浪共振得人的胸椎颤抖,甚至在空气中凝实成一圈圆环。如果使用者不致聋自己,链条长度距离内一声之内就会耳孔震裂而昏迷,索恩迅速也封闭住听觉。

      神圣力量激发的每声钟声隐隐渗进精神。抖落掉经的碎石和树木断枝,空中就被音波圆环震成齑粉,就算不去听,那些扩散的圆环也是恐怖的物理攻击。横扫至接近索恩头胸的火钟末端,或早或迟,钟身上每一个点都成为了发起点,二十圈以上声波凝实成的圆环连续重复着湮灭与展开。轰华而凛然的圣洁碾压直接让索恩周围数米球形的土地成为碎末,女神雕像身体向前歪斜,下陷十数厘米,。半秒钟后毫不被这轰炸压制的白色光柱从数十圈满月正中爆喷还击,其直径与光芒将燃烧的骑士的身影完全抹成一个点,女神像头顶和肩面烟尘雨落。两人同时站在原地输出,硬吃对方的轰击,交换了一次各自最大的神圣系绝招。

      过曝的光恢复了正常亮度。一个椭圆,长轴远远超过短轴的椭圆形冲击痕迹自索恩脚下喷出,一路扫上雕像的垂直面。铜钟被光炮吹飞,撞到雕像前的浮雕板,碗口粗支柱折断,木质浅茬与黑漆柱身对比触目惊心。像骨骼一样白的,完全由珍珠攒成的骰子头小神像,全部由神龛里被震得飞出,四落掉进泥泞到处都是。过多的断线的白珍珠撒在黑泥里,原来白对黑也是一种污浊。细小珍珠夹杂着一颗一颗祖母绿色的,更大的散珠。

      索恩由蹲踞点站立起。翅膀瞬间向前插地,圈出空腔,所有的鳞集中在翅膀和外露的后半身,依然有大片金属红的破片从身上皲裂剥落。对方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有佩戴的念珠被打散,穗子被打落,祖母绿珠子断成一颗颗,骑士燃烧的身形仍然站着——这几乎是人类形态索恩能拿的出的最强圣光攻击对对方没有作用。

      “神术,索恩,”剑灵的声音说,“和列昂纳多,还有我的前主人巴特雷特一样,他忍受火焰和把钟声编成的圣歌化为实体圆波攻击是真正的神术,不消耗魔力消耗‘神的恩宠’那种。”

      圣骑士本家的信仰是世界树燃烧的自我牺牲之光,神术却是向天空多疑的赛璐珞伊祈祷奇迹。天壳上窥伺人类世界的赛璐珞伊,会关注圣职者的一言一行,从日常每一刻开始考量。如果言行和神观点不符,使用者心中的道动摇,甚至滥用神术,祂们的厌恶会剥夺神术使用者的任何特殊能力。

      燃烧的沉默男人动手攻击之前先开口提醒。他甚至一直遵从骑士道“不可以以多欺少围攻”而最后才出手。和其他杀手不同。他是高洁之人。

      “索恩,要和他单挑吗?吗?”圣剑带怯地说,“我其实没有人类和人类打的记录。没法提醒你啊?”

      索恩头发的阴影遮住眼睛,单手把巨剑持在身侧淡笑。

      “那就更不得不打了。”

      ....................................................................................

      对方的身影半屈膝,微侧着身,右手提链尾,几乎是中正冲和地,以锤头拖拽的力量把从手至锤头段的铁链拉成了直线。

      锤头与链条短直线被挥舞成了螺旋桨,在身体一侧循环旋转着蓄力,这同时也是一种防御手段,形如一半的大剑“风车”。链锤这种武器看上去刚猛,实际极其谨慎。

      之前对围攻一穿四的战斗,本能之下索恩主要使用十九年已经浸入条件反射的武技,而不是刚获得的龙的力量。但是现在的确已经不需要保留了。

      角。锁骨,脊背,肩等的地方,重新龙化分配鳞甲,足趾抓地的深度不需要了,被这种武器击中,击飞向后的伤害比站着持续硬吃要低。对方动了,骑士一脚蹬踏,整个人离开地面贴地悬浮,背后展开烧焦只剩下单边一半,露出人造机械结构的圣骑士翅膀。螺旋桨运动的链条段长度瞬间缩简,这是锤头掷出的前奏:

      锤链螺旋改在头顶作最后的蓄能。灼铜的胸甲被手臂传来的反作用力带动,节奏地一张一缩,金属钟再次被点燃成飞火流星,那颗巨大金属末端撞过来的的瞬间速度和弧角几乎不可能抵挡。索恩巨剑砍向非常接近钟柄的链条。着力点链条立刻绷着凹陷进去,铁索里灌注的速度和惯性全部被搅乱,上半段链条软折。在回缠的链条纠缠上剑身之前索恩小腿发力,向斜后瞬移突进,一声洪响,巨大钟身垂直在两人之间落地。

      地面被犁出褶皱深沟,像黑色的魔兽消化道内面。巨大纯金炉犁进花坛,花瓣扬起,像大地出血,两把重武器的每一击都在把世界刨出伤口。

      炽骑士的手早已计算时间和锁链长度挽住链尾。一击未中,锤头如行云流水般再度地收回骑士手中,链长调整到最佳的攻防距离。下一次攻击,短链像硬金属棍一样反而下扫骑士自己的膝盖,膝与足将沉重的巨块黄金踢粉出去。他缠在单腿上的布下面,这一整只腿竟然是被完全切割下来,改造成了钢铁,就为了这种踢击发射巨钟的时刻。

      钟在地上撞响一声——并非撞地,触地毫厘之前一圈声波凝成的实体光环将整个钟体弹起来,由下至上准备撞碎索恩下半个头颅。

      阻止重量恐怖且灼烫的钟身不如攻击链子。钟低空掠过时热风的针毡刮过皮肤,索恩一脚踢中铁链段中,顺势踩下去,不讲情理的恐怖力量巨大锤头再度脱离主人控制的运行轨迹,倒翻绕过踩踏点,划出半圆折回炽骑士头顶。软质构造的武器最擅绕过防御阻挡,链锤微缩成在晨星锤的大小,也是无视盾牌直接爆头的破防利器,即使是仅仅有几厘米短链条的连枷,配重最重部位也能划出曲线,直接从空中圈击要害。操纵锤头的运动轨迹就能无孔不入地击打敌人的要害。包括锤手自己的要害。

      对方拧转铜塔般的腰,侧身背贴雕像,胸甲被自己的钟擦过擦出火星,金钟与锁链接缝处特别厚重的那圈锁链,上面的铭文亮起。然后那一环链条炸了。锁链如死了一般脱垂,瘫软在地。与之分割开来的金属钟燃着熊熊透明的金红色燥热的烈火,却悬浮空中并不掉落。

      燃烧的男人曾经用来当手杖的短剑整把插在钟身里。只露出未开刃的剑柄。

      钟的表皮“绽放”了。烧皱的金属皲缩着,以恶心而华丽的,百倍速度的水果腐烂方式分层、翻卷,退向果柄(温度低的钟柄)。灼热的金属晶莹而轻盈,火中炸开的红宝石原矿,透明的碳是白色的泪从金属熔穿的孔隙中流出。残剩的钟体激烈摇晃,又是一圈圈满月般的声波。不对。眼角瞟见不和谐的碎红,花丛里链条像活蛇运动,所惊扰之处花瓣扬起,链子另一端缠在那人右小臂,这一端被当做鞭抽过来,几乎是瞬间粘在索恩两个手腕上,然后“呛”地拉直,拉扯夺剑。不可掩饰的“成了”的欣慰笑容在男骑士血管纵横的脸上拉扯起。

      ——对方判断我的力量依赖于剑远远大于龙。“两边”是在互为奇景,故意吸引我注意,一边得逞后另一边就会攻击。是吗?

      蔁蛾人拥有几乎无尽距离的视觉和听觉。被锁在柱子上的安巴顿已经被迫观战很久了,汗珠逐渐是因为焦急不是因为痛觉而浸出。那个骑士之所以能操纵金属钟悬空,是因为钟里燃烧的透明碳全部都是具象化了、离体了的他的精神力。而锻造时赋予了魔法的那把短剑是更催化离体精神与他本人精神共鸣、强化控制的钥匙。

      但是人的嗓音无法穿过这个距离,对索恩喊出这一点。

      冷淡的绿眼因为头的角度微侧着。索恩脸上是一种混合冰冷轻蔑与厌恶的洞悉。把几乎全部血液灌注进肩胛骨,异色瞳骑士感到猛一扯提,双手与剑柄被捆的整体用力猛拽,骑士右臂几乎从根部关节被撕扯扯脱臼。锁链绞进对方小臂血肉里。对方坚决顽固地不松手。

      来。再给我一个哪怕是勉强和我势均力敌的对手。我期待着你。

      索恩振翅踏着女神雕像的锯齿裙踞衣纹而上,反拖得铁链那端敌人倒在泥里拖行出一个“S”,头重重地撞在雕塑基座。气流中拔高,索恩顽固地还在足沾即升,翅膀收成流线型极速上行。由于剧痛骑士不得不跟着向上。两人四脚交替踩在经过的每一处女神膝盖、肩章流苏、构成翅膀的单独雕出来的每一把石塑刀剑上。残酷的速度和勒紧动作,链子凹陷进盔甲,大面积滚热金属绞进皮肉冒黑烟,对面闷哼,始终没有一声叫痛,单边残骸翅膀勉强跟上索恩不被绷直边缘的链条扯裂,靠的不是硬件而是精神毅力。金属钟的残骸飘在骑士右手侧,不再作为链锤的最后一次出击,燃火的熔融金球没有击落索恩,融化着抛洒着金属“啪”地糊上右侧女神像翅膀。热气与烟尘中,雕塑因为无法承受设计承重以外的加重,万把刀剑组成的石制翅膀根部像被切了一刀一样,完整地、缓慢地整体落地。教堂地面被烟尘笼罩。

      躲过的索恩恢复了这最后背水一掷前的状态,完全一样,骑士的最后一击没有改变任何东西。索恩突然决定不以武技,而是以绝对的力量挫败他。手腕随便玩泥塑一样捏断了自己手和剑上的一节锁链,更像是嘲弄,索恩像扯棉花玩具一样向两边用力拉扯。

      大剑飞了出去。锁链如同一朵以环环迸碎的纯金链圈为花冠的长柄花,花冠底下尚完整的锁链末端快脱落地面时,被索恩完全自由的手攥住。大剑斜飞插在女神像没有瞳孔的右眼里,整把剑带着动势向上飞旋,剑柄停止时上扬到女神像额头,划出的刻痕里,一泓曲线型流沙沿着忒弥斯眉骨的弧度细细地扬进空气。

      脚踏雕像的肩面,索恩拖着链子,把对方身体当锤从女神雕像正面甩到女神雕像背部后心。石裂迸溅出的声音和金属锤进去的声音,炽骑士男人刚从凹坑剥出盔甲剥落了一半的身体,就被上下乱缠了几道自己的铁索。还灼烫着的金属缠身几圈,索恩两臂鳞暴立起比平时粗一倍,脚插进垂直石像面,手指充血迸出爪刀。

      索恩手里一端的铁链脱手。仰望着迷宫天花板,把一团铁链球体般的骑士,像真的打球一样向空中甩上去。燃烧的身影超过了女神像头部的高度,也几乎达到锁链在空中展开、抓不住的极限,索恩马上把鼻子面前的铁链末端拽回来,然后向下从几十米高直接往地面上砸。

      真正的流星抨落地面。米羽蹲在第二层底部蹙着眉。“怎么了?”雪狮团团员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远处花盘型陆地的金属支柱,声音被吸收殆尽的距离,但是肉眼可见承托的金属支架“花柄”不堪重负地弯折,作为“花瓣”的陆地盘面连续两次倾斜和沉陷,撞击点垂直下方结构被力量透穿、倾泻下大量碎裂的碎片尘土流。

      女神脚下。地面深陷成漏斗形状的裂隙,几条散碎的链条像是死了一样从里面伸出来。躺在那个深度见不到光。女神头顶,索恩俯瞰着看了两眼,在雕塑头顶拔起圣剑。

      “我不杀你。”

      背光中,只剩一半翅膀的巨大名为“正义“的女神,眼睛蒙着石雕的布,光束式放射的密密麻麻各种刀剑刃向外组成的巨翼之间,一手捧着靠石雕做到精确到几乎可以翻页的法典,另一手像托天平一样横托短剑,在地上投下残酷的影子。她头顶羽毛饰品顶端,悬浮着一个体积与她相比不足百分之一,但是压迫力竟然接近的带着翅膀和角尾的男人,金棕发男人一手斜拿剑,另一只手在同高度空举,燃着金瞳和白焰。

      “去帮我带一句话。啊,我忘了你听不见。”他的上半身转向,趴在地面的最后一个十字弓杀手被看见,感受到让骨骼突然沉重得四肢无法承受趴跪,肚腹紧贴冰冷地面的压迫力。

      “他说‘四个’,你是听命圣教的四个人中最后一个了,那么你去说是一样的。”索恩没有表情地说。

      十字弓手抱着头颤抖,涕泗横流:“你......你......你也不杀我......?”

      ”‘不要跟着我’。”索恩继续说,

      ””我警告你们不要继续来送’,叫你们的雇主,‘想要我的命就亲自来。’”索恩一字一顿。

      杀手把手完全捂在后脑,脸连续小幅度地埋在泥土里撞地,抽泣得更崩溃了:“没用的,没有药,‘炽天使’战败只有没有理智的活着,会攻击嚼碎见到的所有活人,那种活法比粪坑里的蛆还......”

      在女神像的背面。火焰出现在被砸进的裂口,然后是破损的金属。几乎是不可能地,肋骨几乎全碎的败者用神术把自己本人飘浮起来。

      不堪沉重得几乎每一步,全身披着拖连地面的链条,螺旋着的头都在几个倒下方向之间摇晃,然而终于站直。有一些链条已经镶入碎骨。他在女神雕像的背影里跌撞着,在索恩的背后,单手去拔起地上死去魔剑士杀手的配剑。

      臂甲已经剥落了。只有复杂的手甲金属指节烧焦粘连在指骨上。焦炭色血流经风附魔的刺剑的剑脊。几次阻梗努力,颤抖而软弱无力的手才把剑垂直插入地面两块碎石之间的裂缝。然后聋骑士猛地跪下,像之前刺伤自己耳膜一样,视死如归地喉咙撞地上插着的剑刃。他再次倒下,在阴影里成为跪倒放血自己的微型断头台,而正面的人没有人听见。

      索恩的眉拧起来了。“我没有义务问每个想杀我的人的苦衷。传话是换‘我不杀你’,之后怎么从粪坑爬出来是你自己的事。滚!”

      “......来接我。”

      熟悉的声音,音量极轻的灵能呼唤引起脑内精神力波漾,一圈一圈涟漪,伴随着进入脑内的一个道标。索恩本来准备问十字弓手:“不对,你不是最后一个人,还有一个呢?”

      而此刻十字弓杀手仰望着走神的半龙男人。紧张和怅惘令他的表情一瞬间不似置身战场。金棕发男人的视线焦点突然回归凝聚。

      然后拖着巨大的翅膀和龙尾,几乎是雍容地飞离低空,一视同仁地无视越过地面上的尸体或垂死者。

      安巴顿变出锯齿型冰钻,用指尖发力,一直磨自己身上的金属枷锁,金属碎屑和冰屑随着刺耳高频率的声音不断掉落在地上晶莹的一堆。听见风声,男孩抬头,才想起自己喊不出:“队......”

      索恩根本没有看见他,从面前飞走。以为如此,男孩叹了一口气。突然耀目的红色折转回来,尾尖成刃,瞬息间三刀将安巴顿两个手腕,和被束缚的整根柱尖锯开,男孩落地,拼命撕扯嘴上的金属网。红龙不想再耽搁任何时间地转头马上去向外墙的一条裂缝。

      ..............................................................................................

      稀薄的光充满山体的狭缝。介于岩体撕碎与揉合之间的岩间回廊,缝隙充满白雾;雾清透而不带朦胧,这样人才看清楚雾事实上是布满穹顶的白雷电空间缝隙所筛下的光。

      索恩到来时整个山谷全是线。山谷好像被鸟跌撞进、挣扎弄碎的蜘蛛的巢穴,密密麻麻,满墙都是断掉的悬垂着的金属线。那巨大的索恩想象的“鸟”身上套了一层线网,断线倒向的方向包出“鸟”的飞行轨迹。

      到达坐标点。半个破碎的风镜被粘在凝固血浆里。敌人已经只剩被一把短直匕——瑟卡尔靴筒里的平时第三频繁使用的匕首——钉在地上的一只手,手腕肌肉撕烂成絮,往更远的方向长长地拖一条黑红粗血痕:基本上是一个人身上流淌的全部血液的量了。他的一部分被瑟强行留在原地,在另一部分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就成了这样的状况。

      瑟卡尔站着。几条钢线由他身上放射连接向四周地上,靠各方向的拉力制衡将他拉紧在维持站立的姿势。他的染血的头发极细微的末梢随着索恩走近的风微微漂动,人却像没看见索恩一样,不动,也没有声音。

      索恩慢慢地走到另一个身侧。瑟卡尔背后,纹身另一侧的半边身体体侧全是血,干涸成黑色的,中心被炸出能放进两个拳头大的血洞。强于人类的愈合力徒劳地编织过;勉强动脉血阻止汩汩,而深可见骨的创口就无能为力。

      怎么弄成这样的?

      八分钟前风镜男被虚空流撕裂冲走时,露出临死的恶鬼般的笑。他早在瑟卡尔的薄皮甲缝隙里偷偷丢进了一颗宝石,最后一次远程的魔力打火,然后就是爆炸。同归于尽——失败的同归于尽。

      索恩手掌贴着站立的瑟的背后,低温隔着衣服把忍耐痛苦中的黑皮肤躯体一冰,稀疏如针的黑色睫毛短暂瞬了一下。看见他这样反而发不起怒:反正这里与外面,所有的加害者都已经付出代价了。索恩开口,出口只有一句声音深厚低沉的,连责备程度都没有达到的:

      “没有必要这样拼命的。”

      索恩把龙的力量慢慢渡进瑟卡尔的躯体,内脏没事,固定外伤里的焦骨碎片,绝对不能被触碰拔动。左手托在瑟卡尔腰窝,穿进瑟膝弯下面的右手加进来,用折叠结束了他维持着的站姿。调整了一下平衡把瑟卡尔横着抱起来。

      伤口的一面尽量向外,右臂支撑他的重量,左手揽着肩头。胸膛和手臂龙鳞光滑得他抓不住,索恩吸收了正面所有鳞片,尽量用人类的皮肤承接他靠上来的身体。

      怀里的伤员咳了一下,也许因为牵扯痛苦再也不敢可,艰巨地绞着眉头、闭紧双眼,模糊地发出一声语音。

      什么?

      “刀”。

      几乎不可能的画面。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做到的。瑟卡尔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右手却直直地平举,臂与手指僵硬地指着远景中两点闪着光的黑色细长金属,声音极其沙哑:“……捡刀。”

      ......

      索恩抱着瑟卡尔,一边翅膀圈在面前替伤口挡着风,在风暴般的空间乱流之中飞行。不敢随便找一条墙壁裂痕飞出遗迹的夹层,索恩只能凭记忆原路返回。

      有一瞬间,一道初生的虚空流像透明的蠕虫一样向两边延展开身体,翅膀被卷进穿过的地方马上顺时针旋转撕裂,但是索恩的恢复力完全强于破坏速度,从视觉效果看无痛的伤口近乎是逆时针地把自己缝了回来,像根本没有损伤过。

      透明的淡灰色气流一样的虚空流,把本来空无一物的地形,架成大小不规则三角形的海,进入与走出光带,忽明忽暗,索恩躲过劈头撞过来的虚空流像穿过无数道异形门。

      瑟卡尔闭着眼睛。膝弯以下和身体侧面靠着的温度非常寒冷而安全。包裹自己的气息的脉动规律传递过来,沉稳定笃,强韧有如大地,仅是这样接触着就给垂死之身注入勇气。

      “瑟卡尔,不要睡,跟我说话。”飞行着的索恩目光朝着前路突然说。重伤之人的最大敌人是失去意识清醒,就此永远睡过去,死在犬马车回村路上的猎人比例大得远超过常人以为。

      “瑟卡尔,你做梦吗。我经常梦见横着叼着大刀满晚上跑的黑猫,眼睛跟灯笼一样。”

      几乎是立刻得到回答:“那是凯莉在扎咒你的巫毒小人。”

      “你以前为什么说杀人等于杀兽,众生都是颜料?”索恩说。

      “......那是我刚开始杀人时用来哄我自己的鬼话,但拿来哄你刚刚好。”沙哑虚弱的声音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

      翅膀规律扇动,动作被压制到细微极限,两个人的身躯悬空像玻璃钢中的泡沫,随着振翅节奏升沉。穿过最后一扇石墙裂缝构成的真正的门的时,为了不撞下灰尘进入瑟卡尔伤口,索恩把尾紧贴缠在小腿上。又回到了明亮而稳定的空间。

      由于疼痛瑟手攥我的衣服衣纹旋转攥得一小块无比皱。没有变得僵冷,还有力气掐我,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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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恩队伍全员与雪狮团大部分人聚齐。蕾娜为瑟卡尔做了维生治疗和清创,简单处理了每个人的伤口。遗迹修筑工人使用的上升道路被地精大师打开。

      最后一个走出地宫门口的是布莱迪的代步机械。机械臂把那个昏厥过去的十字弓杀手抓着,提出遗迹顶入口,朝下方的雨林树冠一丢。

      “行了。”他非常快意地拍着手。有一种炼金机械制造者对魔力构装依赖者的超过义愤填膺的真实的记恨。

      在之前稍早一点的时间,两队从暗影风暴团身上收回并且重新平分了宝物。

      空间的裂缝渐渐稳定归位。这在外面更巨大的世界是人力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限定在遗迹小小一腔内,掌握能源核心者就是无所不能的微缩版的机械神。

      在那之前,地精大师手搓的掌上控制台就可以接纳地图。他还能新动力能源,瞬间就完美地替换死去的独眼巨人。

      被索恩强行要求躺在担架里的瑟卡尔,看着索恩笑:“‘这大师的确有点本事‘,是吗?”

      “您可是大功臣哦,”“大功臣。”鸟亚人和短发贪财女团员一唱一和。“的确这次任务您的作用,您的酬金应该重新评估过了。”白须魔法师说。没想到两三天前还为了一个硬币在酒馆里被戏弄的布雷,居然举起了他的又长又绿的地精手

      半像人的代步机甲和驾驶舱玻璃罩下的主人一起举手拒绝,难听的嗓音说:

      “老子得到了古代技术的标准答案答卷,这具让我不会再被说矮的,“他的代步机两腿“吱扭吱扭地又伸长几分,”的机体,这次冒险最大的收获已经在老子手里了,你们想都想不到。知识,知识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你们懂吗,你们这些长身种族要是懂的话世界至于变成现在这副鬼样。”

      想了一下,地精跳出机甲走向索恩,塞给索恩一张小铁片。

      平平无奇的拉丝金属,正面刻着一个浅浅的坐标,“这是保修地址,小女孩的假肢有问题的话到这里来找老子。”布莱迪后退一点,“——反正你会飞。“

      索恩随眼一看,是相当近的位置。简单表示听见了就收进衣兜里。

      “所有人下山,不用等我,我还要回去拿一个东西。”地精翻上代步机甲,他这次罕见地没有用“老子“,滑稽的橡胶“嘎吱”“嘎吱”声中他跑回了遗迹。

      “我看也差不多了。”白须魔法师捋着胡子微笑着,“智慧高塔迟早会以保护的名义派人来开掘这个坟墓,研究里面的机关和魔法。要分别了,安巴顿,再见,小友。”

      白发兔耳男孩脸压红晕,说着难堪的话时眼睛看着旁边:“我已经八百岁了。其实应该是我称呼您为‘小友’。”

      大家都笑了。突然,面朝北的一半人的笑变成惊骇,停止在脸上。

      每个人都听到了大地呕吐般的震动声。脚下高频率地摇颤,四个矮人巨柱为角的白石山现在像推倒靠在身上的四根粉笔一样,逐一挣脱了这四根楔柱。瞪目的大胡子雕像倒地碎成几段,然后众人身后,红泥土的山在撼震中剥解。

      这是一种在上界叫“过于科幻”,在拜兰瑞德叫“过于复古”的景象:遗迹埋在土面以下的青铜,黄铜与水银管线构成的异形般的“根须”部分,发出上界被称为“火箭”的发射喷气。整个陵墓沿着比尺规测绘还要标准的直线从地表垂直拔起,遗迹下面持续喷着沸腾水银蒸汽,先慢后快,一座移动之城直插天空。

      所有人的头都被无形线拴着,不怕酸地永固昂向天空。索恩追出去几步,看手里坐标,金属片上坐标的“高度”数字一直在增长

      “哈哈哈,全套用炼金实现反重力的设施,这座城就是老子以后工坊的第一块砖!谢谢你们!!”地精的金属嗓音,音量被机器放大广播成数十倍。他放肆笑着,从独眼巨人倒下开始忍,忍了很久的得意终于溢了出来:

      “永别了,小兔崽子们!”

      索恩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说自己已经得到冒险的最大收获了,为什么他不在乎一点点金子被刮取,宝虫被惊吓,为什么他一定要拿能源核心的控制权——因为他要驾驶这座飞行的移动堡垒。说“到哪里来找我”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飞空遗迹的地理位置将一直不断在改变;他的那句所谓“我已经得到这次冒险最大的收获了”。”最大”指的是,将整座地宫一根水银管线都不留,全部撬走。

      索恩被向下的疾风吹得几乎难以抬起眼皮。“马的,是谁排序的,地精就该是比黑暗精灵更恶的最恶种族!恶劣得多!”索恩对天骂出诅咒。飞行遗迹在地面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小,小至无法看见。天空复晴,只余下空荡荡的被刚刚开膛的一整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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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城市。

      安巴顿看着手里的钟表。

      列昂纳多赠与的怀表。恰巧被飞矛扎穿,像一面小盾牌一样以碎裂保护了自己的旧魔力熔炉——那个人也是会用贱民的血试剑的人,那个人的父母会把平民的防卫涂改成一场通缉。我知道列昂纳多大人背叛了骑士之道,从小他教给我每个人要寻找和坚从自己的道。现在他自己却不遵守了。

      白色的睫毛垂下,如此沉重,如同每一眨就是一次覆上决心。把同样列昂纳多穿过、赠与的外套脱下,男孩这次没有使用魔法,在一颗芭蕉扇下用树棍挖坑,把钟表衣物和自己的旧忠诚埋葬在雨林的出口。

      自由市场门口的盘点书房。

      门外烈日衬托得橄榄绿色的室内无比阴凉,索恩在收拾清点找到的宝物,写下要售卖的登记名单——瑟卡尔的伤几乎好了,蕾娜始终不放心,带他去城里有设备的地方做整个胸腔的检查,所以这样的事这次必须我来做了。

      体型巨大的男人挤在矮桌小圈椅里,捏着一根小得捏不住的麻雀羽毛做的笔,一丝不苟地跟登记文件较劲,那个画面是有些好笑的。

      宝物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虽然队内之间不应该互相指命装备。“米羽,这个,能用吗?”索恩出示了那面可以拉开成书的镜子。

      矮小的少女摇头。

      “这本魔导书的作用是储存咒语。我没有能力操控或者创造。我是劝说自然。劝他们帮忙的。好像好朋友一样。不像魔法师傲慢地直接重绘世界。要针对每个场景特定的现存生物聊天,储存咒语对我来说没用。”

      一道阴影比本人身形更早投进门,上面两只长耳:“……给我吧。”

      索恩抬头,米羽向门口转身。少女有眼力见地轻轻行礼告辞。

      那这个就不卖了。

      索恩往后仰坐,微侧椅子,一只手长长地前伸,两指把书穿过整个桌面递向安巴顿。玻璃轻响,蔁蛾魔法师自然至极的没有任何凝碍地拿起。

      “你冲出来和我跳进同一条裂缝的时候我看见了。”男孩正垂目尝试魔导书的打开与合拢,索恩的声音说。

      安巴顿的耳尖有一丝的烧红。涨起的激动很快凋成沮丧黯淡:“一点也没有派上用场。那天是我最难看的时候。”

      索恩手还拿着羽毛笔,指挡在唇前,眼睛明亮:“不,那个样子,我很欣赏。”他把瑟卡尔削过南瓜的银餐刀拿出来,再次递了出去。

      “我现在也赐予你’亚人证’,金属的武器,就当上面有个环吧。我认可你为人类同类,我信任你。”低沉定笃的男声说。

      像以前列昂纳多一样,安巴顿想。索恩没说这半句。红晕与血色些微地回到男孩的脸颊,好像高兴一点了。

      白发的男孩走进门上画有针栗树叶的裁缝店。再出来的时候一身新的魔法师制式外套,盖住兔耳的黑色巨大宽沿巫师帽,用黑纱带固定在下巴。手遮在深蓝灰色斗篷里。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早时刚刚经历一次仪式,他的魔法熔炉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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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地精与宝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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