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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地精与宝藏(一) ...


  •   两根梳齿从根部补为金的黑砗磲梳子,在带着毛皮手套的手里,慢慢把几近垂地的黑发在镜前疏起来。晨鸟的啁啾被雾冲淡,灰白羽毛缝角里,他的头发黑得像缄默的语言。

      瑟卡尔一直端坐盯镜子。直到索恩的动作即将完毕,他微笑:

      “很漂亮,谢谢。”

      并没有用两面镜子前后互相映照。索恩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看得见自己背后?”

      “我的视野不是人类的180°而是360°,超过侧身视距会缩小,当然能能小范围看见背后。”瑟卡尔扶着椅子的靠背转过半圈,仰视的脸平静而温和,精神状态又恢复往常的滴水不漏。暴雨挂糊视野与玻璃,所有颜色熄灭的夜,渗开的墨线污染一切,那样的夜晚像是没有发生过的。

      替他梳了最普通常梳的发辫,早晨的驿站旅馆,索恩面对着晨曦的白静坐在床沿,黑色铁架椅和室内阴影,房屋像是忘记了上色。“在有魔法师的场合,我会把灵能波动伪装成普通精神魔法波动。”瑟卡尔说,他走近坐在另一张床边缘。最后一次宵禁的巡逻者鞋底和街面倾匝的声音是金属质感的。侧脸看到两个人身影映在小的正方形挂画表面的玻璃上,水洗一样稀薄。

      楼下双胞胎的妹妹在发出和小鸟啁啾几乎混同的呼喊声,看上去姐姐命令花枝向下垂,直接到达她手里,现在她手里折下是早春绿树间唯一一枝绽开半苞的紫叶李,冬季快要结束了。

      “下去吧。”索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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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芭蕉雨林深处斜飘出恶臭的黄绿色烟。

      继续南行。多雨的林间村庄,每家每户上空空中巨大棕榈叶被两头拧绳、绑成纺锤船状,多交错蓄装雨水,装满水的叶片甚至会自动翻倒把水倒在下方的槽里。发条蓄力舂磨机器与打磨抛光机器,这个村就是以制作石雕维生的。沿途每一步脚踏下去,就会陷在晴天也因为雾永远是湿的的红泥里,拔起来要用很大力和发出难听的一声。“一定要走这条路离开城吗!”蕾娜用手掌扇着风。

      “再过一段路你们就要到沙漠了,到时候你会想念水的。”兔耳的魔法师男孩冷淡地说。

      地面森林里矗立着,斜倚着,更多的是倒塌断为三截着头拉长至身体三分之一长度的巨像,万里运来的苏纪石雕表面被浸得酥脆起苔。水与火的元素地脉派生的宽叶植物遮天蔽日,罗涎勒像踢到就喷出蓄积的清水(和其中繁衍的蝌蚪)的地雷叶包,断面具有星形花纹的星冠木每个叶尖都在往下滴水。道路逐渐变成了勾尾形状的坑道,越来越频繁的部分必须先往地下才能再往上,最终彻底连入和巨石像同材质的砌石地下通道,地面以下的古代石道,干燥的段落已经成为露天的小市场。

      “这些全都是证据啊,看看壁画,看看石砌的排列手法,这些你们以为十几年前修的地下通道,是坍塌遗迹的一部分啊!”两个马刺互相磨一般的嗓音传入耳朵,只要听过一遍就永生不会忘记。索恩挤起一只眼。前方路段大概站着十几个冒险者,在中间背着手走来走去的绿色,只有人小腿高。

      巨大的白铁锈釜里开水煮着什么。满锅青蛙的皮,没有骨肉只有皮,恶臭的烟由此而来,盛起来的几碗黑绿色发荧光的熟青蛙皮没有谈判者动过,但是这显然是地精“大师”布雷迪想得出的最好吃的待客之餐。冒险者们手里展开传阅着什么。

      “这是一张陵寝的机关施工图的复制品。陵寝里有多少陪葬品你们知道吧?你们看不懂。但老子眼里这是标了千年镑万锭各自放在哪个位置的藏宝图,对老子来说老子走进去就跟回家一样!发一笔大财,比拾豆子还容易,我只需要人手帮老子搬珠宝和干掉沿途的魔兽!”地精分脚,像一个中间有一颗巨大头颅的“X”符号一样举着握拳的双手,通过撑大体表面积想显得自己的呼吁有感染力一点。

      “......他每天拿着这张图向路人兜售,想组织一支探险队伍,又出不起向冒险者工会申请任务的定金......”最近城市的端酒侍从的解说和脸上呼之欲出的“骗子”之意在索恩记忆中复苏。现在骗子显然已经得手十数人一半了。

      “你都说了这是墓地,哪有那么容易让人进去打扰亡魂的,陵墓凭什么给你修成一层层可解的迷宫,如果想要保护一个建筑不被发现,直接放在湖边然后调整水位封死入口,不,干脆直接岩浆葬不是更好?”红短发的女武技者说,整张脸的肌肉过于严肃干练,像是风干在脸上。

      “不不不,老子懂这个墓葬制式,这是没有后代的矮人贵族的墓。因为修筑者不想几百年后默默无闻,他想物色未来人作继承人。这个迷宫不可能无解,因为它是石头的试卷,他就是要考人机关本事甚至矮人的历史,甚至还可能有意对闯入者的命手下留情呢!能破解、得到他认可的人就是他的后代,随便拿点里面的东西作奖品的事洒洒水。当然亿分之一的几率,它的修筑者是一个对世界有恶意的报复者,迷宫终点不是舍不得死前毁掉的托付物,而是诅咒,是吸引会常规思路的冒险者葬身的陷阱!你怕你可以逃走!”

      “更安全的处理方法,应该把这个作为任务报备给冒险者工会。他们会给你合理的报酬。”瑟卡尔说。

      地精把上半身长长地伸出,瞪着双眼,“你在说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的表情对瑟卡尔:“工会?不,这次任务不能通过冒险者工会。到了内室,一砖一瓦都是宝藏,如果泄露给工会,黑碳(他还认出和记得对瑟卡尔使用蔑称),动手回收的就不是我们了。到时候你能得到千分之一就是神明施舍——呸,鬼才不神。这张地图是老子一生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你想叫我拿去换一二十年镑?”他的手按在盘腿坐着的地上,指甲第一次不顾脏污与磨损深深抠入泥土,胸腔风箱般张弛,最后几字几乎变成仇恨地一字一喘。

      索恩看向四周。在场的除了自己队伍,是另外两支队伍。一队是标准的老练冒险者,有牧师,由长白胡子的标准贤者姿态的紫黑色丝绸长袍魔法师,和刚才开口的那个中年红短发女人带队。魔法师的沉重手杖,与其说是一根倚持,不如说是一根重负。上面顺着木头天然蛀洞镶嵌泪点宝石珠,连接以头发丝细的银白刻符。红发女人斑秃的两鬓已苍,手掌缠着布条,迎在风中,沙色连体裙裤恰好完全被吹得贴在身体正面,显出的身材起伏得极其克制精巧,腹部布料踩着有凹凸与无的极限微澜——毫不怀疑衣料下那里会是板实如算珠的肌肉,她站着就像一个赭红的粗体叹号。索恩发现她的一边衣袖是空的,灰袍白齐耳发的男人遮挡着的她的左半身,没有手臂。

      而站在稍远阴影里的一方,为首的是一个双拳相击的纯血雾伦贡人,魁伟如枭熊,皮肤古铜色的,上面的毛发近乎赭红。这就是那种以魔兽脊椎骨节为杯的野蛮人,身上皮草与毛发里的污垢和血渍比魔兽皮毛还硬,一条条凸起伤疤沿着肌肉线条纵横交错。身后带防风镜(通常沙漠人才会带)的尖腮年轻人瘦削矮小一半,贴头皮的黑短卷珠发,皮肤白且有细深缝隙,像漂流木。他以背示人,背上背着用布料完全遮盖的巨大背包,一脸多疑地把风镜从额头下压到眼眶上。其他成员装备鱼龙混杂,三五一组在擦剑,看见索恩在瞪视,对面就有清澈疑惑的眼神地看过来。

      他们的身后有一炬阴影。

      索恩这一生很少面对谁感到压迫力。现在这个两手拨开队友,动作缓慢,鹤立鸡群地跨过他们站在索恩面前的男人,通过体积轻易做到。像黑色破旧毡布折弯捆起形成的巨型烛焰,布角无风吹向索恩方向并凝固,却奇异地没有任何不干净、褴褛的感觉。走出来的男人身高超过两米。只外露一只眼睛。阔而长的嘴斜向两边和下方撇到割断整个脸孔的程度。他的皮肤似乎有烟——冬天结霜的金属散发的曲折白气,过于小的深湛蓝眼珠像一颗胀饱的浆果深镶干涸没有睫毛的眼眶里。

      “你好。幸会。”他慢慢说,对索恩伸出邀握之手,手腕上带着念珠串。

      “你好,布隆菲尔德.索恩。”双手交握。索恩面无表情地仰视着毡与纱布的塔。

      “这是雪狮佣兵团,那是暗影风暴团,认识一下吧你们!”地精的大脸出现在两人侧影之间。持念珠男人极迟缓地转身回到队伍。

      我还没有准备入伙,那么你打算如何说服我呢。

      “我们不靠骰子。”地精阴恻恻地说,“收获抓阄分成,我只拿半成。”

      索恩无表情:“钱对我来说是数字。”

      “喏喏喏。”地精摸几乎不存在的下巴,斟酌思路,“你是个猎人。跟老子们进去可能看见大量壁画文献,关于未记载的传说魔物的资料,正好有资深魔法师同路可以为你翻译,错过这个厨子就吃不到这锅肉了。”

      索恩轻笑。我不需要。我的队伍有世界上最好的翻译家。

      “古代魔兽标本你也不感兴趣吗?有可能是‘灾’兽。有可能是龙——不是那些和人类掰腕子的呸呸亚龙玩意。”

      准备转身的索恩陡然停下来。

      地精的嘴由抿紧,咧出所有牙齿,成一个得意的巨大豆荚,稀疏黄牙的几处黑漏喷出臭气:“怎么样啊,怎么样啊?你去的话我就用技术给她做'脚'。”他指着豹背上坐着的米羽说。

      其他两只队伍已经开始收捡行装。地精大师转头,大分贝震声:“走什么走,要么就三支队伍一起去,要么就不去。老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把握就你们都滚。”他身体后顿,肚子以下的部分前怼、大叉腿坐着,脚底直接朝着两个方向的人脸。然后他弃置不顾地图的手抄件甚至桌上的原件,锅里青蛙皮汩汩煮着,好像这些都是同样的垃圾一样,背影一摇一摆消失在地道雾里。好像有十成的把握靠故意留下的诱饵辐射诱惑,没有人可以不上钩。

      索恩询问地看向自己队伍的双胞胎姐姐。对方若惊,乖巧垂下睫毛,把热烈想要索取行走能力的眼神遮掩进阴影。那么便成交吧。

      “拿来看一下,他说的藏宝图。”背晨星锤的男冒险者怂恿。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三人聚头看,泥金的笔触和过于恢弘繁复的工业感尺规曲线说明“一切不是作假”,“这么说我们还得把他追回来?”

      人影们开始向外摇晃,呼喊着“喂——”追逐地精残影,只留下索恩六人对着桌子和丢在上面的地图。索恩拿着藏宝图原件长时间沉默,眉尖认真蹙起,深深吸气把拳头抵在唇前。

      确实看不懂。再专注聚焦视线扫描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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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锤敲打声停止。然后是淬火和装配。“行了,站起来吧!”地精大师跳下跟他一样高的石头,拿着崭新的合金银义足,活塞和连杆连着中空而轻巧的白色金属脚,脚踝以下的部分和真正的人类足形状无二。

      义肢被蕾娜辅助,环箍固定在米羽断肢上方。一个柔软皮碗包裹保护着断处,脚内精密的置关节,以压力杆收集上方折断肢端的动作趋势和力量,感知肌肉的收缩趋势自动曲伸,通过两组弹簧分配到掌骨构造的分段金属内支架,米羽在妹妹的搀扶下踉跄站起。足中部几不可见的细缝张缩,咔咔细响,早已预留重叠构造的脚底甚至能完成弯足等自然动作。少女终于恢复活动自如。

       地精后退几步检视自己的产品,脸色阴恻恻:

      “这不是机巧,这是真正的‘骸’,接下来你们长身人不要不讲信用啊。脚不好会成为老子冒险的拖累。不然谁开工以前兑给你工资。“地精布雷迪擦着为做这只脚,索恩资助专门新买的一套金属工具,视若珍宝地收纳进腰后袋子里,说着瞟向索恩“你别想反悔逃跑”的目光。

      “真是医技做不到的事。为什么医用‘骸’假肢没有发扬光大起来?”蕾娜一开始很不愿意和瑟卡尔一起给这个矮子妖怪打下手,但是渐渐地看忘了厌恶,对着他的造物难忍惊叹。

      “只是用来做假肢?“布雷迪“嗤”地一声,”你们人类训练几年能出一个手不抖的医生?最差的医生学两个月魔法控制机械臂,每一个都能代替名医。考学院第一名,几千个人出一个吧?同样的技术每根机械臂都能做到,人类的顶尖是机械的产品合格的基本要求。要不是因为银翼危机,要不是‘骸’强到一定程度会自己获得生命......“地精骂骂咧咧地用绒布包好最后一颗宝贝般的普通螺栓。

      “银翼危机是什么?”米羽扶着妹妹的手将重心慢慢平均分配两腿,因为咬着牙,问声细碎。

      ”地脉魔力能源和机巧都没被‘咔嚓’以前,出行,工作,生活的一切理论上可以完全仰赖机械,地面,海洋,天空都在机器手里统治,机器在我们技工手里统治,地精才是世界主宰......但那是机械神滚出世界以后的事情了!”翻着白眼,他越说越难以听懂,鸡蛋大的眼珠翻出“你们懂个屁”的神色。他抛下的佝偻背影丁点身高弓得几乎对半折,这身影却比任何时候令人敬畏地寂寥与高大。

      紫袍魔法师在将所有准备的宝石充能。他站在就近的山顶,日出正好照透一颗半乳白半朱红的玛瑙对着晨曦,光跳出地平线的五分钟内,太阳挣脱自己表面微凉的“色”的胎膜蜕变为“光”的一瞬间——火系魔力吸收充能在宝珠里。魔力如同偃息在珠子的气流小漩涡。然后老人将完成的最后一颗玛瑙念珠镶嵌回项圈上。他竟然能主动引导宝石在特定时间百倍地吸收魔力。

      安巴顿默默地看着。老人转身,巨大魔法帽取下拿在手里,褶皱里闪着一点调色刀样锋利的眼神:

      “亚人的魔法师啊,真是罕见。亚人多半会选择把魔力用来铸入肌骨,强化肉身......居然还是蔁蛾?”老人是光头,一部胡子下撇到脐高,像头发全部移接到了下颌,“如果你什么时候和现在的同伴闹别扭了,我们雪狮团永远欢迎你。"

      雨林巨树被伐的断桩,无论多少年断面都保持着刺手的新砍的森白甚至干燥。年轮缝里夹杂着细月牙淡彩,形成高度错落的平台,天然的凳和桌。

      还没有互相信任到吃三队统一准备食物,索恩下巴夹着纸袋,手里打开器皿,因为在上个安定点买的便携粮食包裹太多、腾不出手,他把咬在牙间拆开大大小小的包装。热水加入压缩军粮,白汽升上来,升在他深沉低垂的眉上,搧动的睫毛把细碎热水珠挡在睫毛尖端,把两片不规则淡金羽片变得更加引人想伸指触碰。

      这种压缩食物泡水以后会自动恢复成一整道菜。索恩手指碰触,这道看起来是油焖鸡

      “那还真是方便,“瑟卡尔漫不经心地回答,置之不理另一盆蒜酱放得恰当,肉香有一种奶油的香味的同样正在膨起来的东西,分腿坐在石顶。拿着一把餐刀在削蔬菜。

      “你小腿外侧不是还有一把无毒的刀吗。”索恩说。

      “你怎么能拿需要保持杀气的东西来烹饪。”

      你们把我的剑横过来放在火上做铁板烧做少了吗,反正只有我听得见它叫“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不信任他们?”瑟卡尔突然说,视线还纠缠在南瓜上。索恩有点开玩笑的怃怒:“把你的灵能从我的脑子里弄出来。”

      “我没用灵能,我直接看出来的。你的绝大多数表情对我来说就像摊开的书一样。”瑟卡尔目不转睛地说,表情平静。

      索恩失笑了:“我的最大多数表情你们称之为’没有表情’。”

      “这座遗迹里可能找到第二颗龙心石,上一颗让你的血统从隐性变成了显性。多一颗肯定比没有好。”

      瑟卡尔还是低垂眼用力对付着皮瓤的样子。

      “啊。”索恩手指触碰嘴唇,在现实世界用声带发出了应答:“继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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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左,行了!”光线的斜垂角度,将废弃庙宇镂空的天光洞投下的几道光束合一,在潮湿地板上形成一只斧牙猛兽的形状。从雨林的天空俯瞰,如果透视忽略覆盖的植物的话,所有陷在泥土下的石廊形成的形状与此刻光组成的线描魔兽一模一样——巨大的凹雕大地图腾。地精不关心艺术,只急将消逝前的通道路线图描摹下来。

      “第一步,进入遗迹。按施工图每一层都有一个分控制室,找到控制室排除积水和毒气,一层一层的下去。黑碳,之前的事就此揭过,老子们现在专心干的是一票大的。”走在巨大刻地的笔画迷宫中,地精最后一句话是对瑟卡尔说的,他擅自替瑟卡尔原谅了他自己。

      地精不背任何行李,趾高气扬地嘎吱走在队伍前面。他带路,却多疑地命令两个冒险者走在自己更前面作为前锋,说话声音就像百只机械鸭子一起刺耳鸣叫。

      远处山的绿渐渐像是脱了头皮,层垒人工山像多层蛋糕一样切出来地四方,因为雾而影绰,显得更为不真实地洁白。地底通道曲折而迂回。从简单的四方砌石道路,草木掩映下转角的坍墙逐渐开始出现外轮廓只有直角的雕刻脸孔。疏水的管道、曾经是石门栏和台阶的凸出,在一个小范围内几和而方正、见缝插针地彼此镶嵌在一起。,只有黑闪电般的裂缝和爬山虎在这大型立体拼图游戏中搅扰出不规则——一切显示这里曾经是远处人工山的城池边角。

      “你说的财产,真的有那么可观吗?”又一次缺口把光漏在地道局段,地面投出人影。一个年轻的雪狮团员从,后面两指捏着地精油腻腻的袍角问。

      “包可观,包可观,能给自己的埋骨之地设几百年绿潮压制结界的矮人,陪葬品必然不会是太次的东西。”地精回答,不耐烦地手挡在眉上眺望。随着两人说话声,沉重的液体搅动,或者呕吐的声音,潜伏在草下。

      “那么我们到现在为什么没有看见一只魔兽甚至动物?”

      除了索恩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森林地下凹路的线描图案开始破损,几个点涌起沸泉,液体逐渐将周围相连的笔画污渍和堵塞。

      恶臭从背后追上了队伍。远看时是熔岩般永久高热流淌的液态黄金,带着清亮叮当声爬近看是翻涌的呕吐物流质,金黄得不干净,像掺了铅的贵金属的颜色,灿烂闪光的半融硬块和各色宝石在沸泡之间沉浮着。

      液体拱起,形成平缓的半球型山,从中间表膜极其轻薄地横裂。上下液体翻成一张上下唇软颓,快要再度流融恢复一体的嘴,扭曲恶毒笑声从黄金的厚唇里发出来,无数纯金的手臂蠕虫堆一样伸向众人,三颗巨大宝石从头顶翻下来几乎耷拉在嘴唇上充当眼睛,一边是球形红宝石,一边是两颗椭球绿柱石。

      这匹爬在地上的华丽的烂泥魔兽,瑰丽和恶心程度不相上下,利用地形充填满整个凹陷窄道,向着人群蠕蠕蛇行。

      “唔,好晕......”恶臭中的大量的毒素开始远程袭击较为弱小的冒险者。仅仅毒气和身后毒迹污浊过的通道墙壁与地板就使常人脸色发紫,而可以熔融金属的体表空气热度会在人肺上再叠加不治的灼伤。

      金汁兽。已经吞入与溶解、同化太多魔法武器与骑士盔甲,身体里液态金属超过自身体积的巨型特异化史莱姆。翻滚的腐烂形状的金属浪潮搅动着堆积成山的野生兔子和鸟的骨骼融化后的渣滓,里面骇然翻动着人头骨,带着一部分宝藏逃出遗迹,半路连人带财喂饱了黄金泥沼。最新鲜的一具躯体身旁刺着他自己的巨大雷枪,随着金属液体从魔兽内部至头顶的喷出循环,极其缓慢地位移,金汁兽还没有玩够,不舍得让它快速融化同化成金属流的一部分。

      追寻黄金之人葬身在黄金海里。

      “……这死法,呵呵,呵呵,”地精嘴僵硬地哧哧干笑,“真适合,真幸福,量身定做的幸福啊。”

      “把你之前画的地图丢掉吧。它出现就说明设计的道路已经有大半死路不通了。”开路前锋之一的瑟卡尔拔刀,挡在地精前面。

      另一个前锋蹲下来捂住剧痛的头部:

      “......,......,跑啊啊!!”

      ..........................................................................

      液体魔兽袭来的方向是队尾。

      圣剑的白火当仁不让地砍上去,灼热的黄金浪居然反卷圣剑,无数张爬虫头颈的人唇口器包住剑身吸食。金属蛆虫膨胀,沉重的吞咽声以后,剑身上的白火灭了。

      索恩抽回剑身。金汁兽变形姿态雍容陶醉,尾腔的金色里开始掺杂无数镜面金属般的棱角晶体。

      这种浓度的白炎对纯金属没有用。

      好像是尝到了索恩能量的美味,魔兽仰天喷泉,图腾形状的地底通道其他几处液体塞积点隔空被激活,探头探脑,所有金属液体聚集向地下壕廊的人群站立的这道笔画。

      其他应付魔兽分支的冒险者,液体金属溶解盔甲、充塞在宽刃剑减重槽里,武器刃被沾染的部分立即崩口,金属液体粘覆身体的部分堵死毛孔,灼烫中粘稠虫子带着毛钻进体表汗腺吸取汗水的恶心感令他们拿不住剑。

      索恩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

      所有魔兽液体汇合,沉重的密度,流淌间地表都要为地下空穴被压塌而震动。巨大的凝固金属瀑布垂天挂起,冻在空中,然后那些石钟乳型的尖刺自上而下一排一排翻起,笔直朝前。

      它要发射了吗?

      在所有人满脸汗滴凝目盯着实体的棘刺何时喷射的同时,一颗黯淡太阳样的光球突然把周围液金照至透明,无数道放射光撕裂。在不引人注目、但是早已布局好的金棘刺缝隙的宝石阵列表面互相反射的激光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喷出。壕道头顶的边缘泥土被削塌,被切到手脚的人类惨叫立刻响彻通道。

      红光一亮起的时候索恩就跳起了。习惯性的预感到危险压过来的方向。瞬间脊髓反射调出记忆里的反抗计划。本能而非思考,不到一秒钟内跳动又自己否决行进方向与动作决策的分支。歧路在脑中各个选项间三五扭曲,敲定唯一决策方案。翻身躲过两条激光与席卷来的金属浪,接下来落地就能踏上沸腾金属之间唯一干净的小三角地面,离发光的魔兽核心近在咫尺。只需要举起剑——

      ——然后被一个声音打断思路。

      “索恩?”什么?

      “你看看你的队友啊索恩,虽然我知道你的医科小姑娘属下什么毒都解得了。被扫到的五个人可是出血暴露在重金属毒雾中了哦?使用全力秒掉它吧?啊啊啊啊啊.......”脑子里无机质的声音说,最后是被索恩不耐烦甩昏的声音。

      星辰为花纹的双手重剑被丢出去,代替原本在空气中砍下去的轨迹的弧线。朝着手感不理想的方向瞄准,只有熔金液体飞溅,那颗光球核心在剑侧睨了人类一眼,层层闭合绞叠的浪瓣瞬间把熄灭的光吞失了。

      索恩目光一直盯着搜索亮点。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落地与腾挪退后。

      阴影覆盖了刚刚因为墙壁被切削而见光的地面。所有的液体金属绞股成柱,有意志一般全部向索恩掉头来。金汁魔兽抛掉大量的容积,腐蚀液像墨水一样淹没索恩脚下地面。大地比索恩掉落更快速地远离下沉,反其道上升的液滴最金纯部分上升数十米,吹成金箔膜,然后保持流动性卷起、边缘粘连成长条吞鳗魔兽的拟态,发光球体是它唯一真正的独眼。

      一个气泡在金属球柱头部正中破裂。整个头部以此为起点,裂为八瓣,然后向八个不同方向掀去,掀过整个头颅露出内侧尖牙鳗口,内外翻过来的海胆,剥洋葱般的里面打开第二层口齿,第三重......无数深海鱼尖锐如针的牙齿环绕巨口与中空消化道,构成巨大钉头锤撞向索恩——因为局部地面向下十米瞬间消失而滞在空中的索恩。

      手脚并用爬出溶剂金属的人回头。地面已经凹凸崎岖如同碾过。整条液体吹成的鳗型魔兽,完全吞没索恩后表面开始起颗粒凸起鸡皮战栗——可以想象里面在形成的,魔兽胃的内侧肉刺全部替换成金属硬刺的刑具,魔兽体积极速收缩,因为密集到极限,扭曲的镜面粲金被褶皱揉成了铅黑。

      在讶愕反应成悲伤之前,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黑色椭球瞬间被吹到圆滑膨胀然后表面撕裂了。一开始只是白色细笔画上去了一身冰裂网络,然后白色不规则线条把球面割出的黑色域块,平移、脱离原本位置、让白线条部分地延粗与扭曲,以一个点开始,液体魔兽体表一圈接一圈凸起巨大尖角,仿佛内部在遭受着不停止的、无数方向的向外抨击,最后黑色碎块一块块脱落崩烂,收缩变成燃烧白炎的液滴。

      物理沸腾过后就是蒸发。

      含有毒素的金属蒸汽浓郁得不可见物,所有人都在埋头咳嗽。“黑岛上的沙子会腐烂。龙卷风一样统导着天空!”白胡子魔法师诵唱,风魔法流动,把地下壕廊的空气抽空与重注。

      地面的圆锥形巨大坑洞,完全截断了道路,甚至浇泼腐蚀部分强壁。金属液体淹过的面积是不规则边缘有细小烧干晶体的黑痕,其中布满碾碎的、已经无法回收贩卖的各色宝石碎片。

      身上三分之一面积带着黑色液痕的索恩站在边缘,却一滴血没出,用在外人看来是奇怪的表情捡起圣剑,然后用力甩动剑柄。

      “以后战斗的时候,除了简短的建议一个字也不要说。不然我就随便找个悬崖把你丢下去。懂了吗?”

      绝对之锋的声音被无形的东西堵住,长久的沉默。很长时间后剑好像在手里向外退离了一点点,冒出一句委屈的“哦。

      “他在,跟剑说话?”雪狮团的黑粒绒袍牧师惊讶地咬着自己拇指。

      瑟卡尔在人圈外的缝隙远看着索恩。

      你一直到了他们视野完全看不见你的时机才使用圣剑的光炮。你用光炮是因为更不想给他们看其他底牌。你也看出来了,也许摸指茧摸出来了,他们里有一半比起杀魔兽更像是擅长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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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恩原本以为山头是平顶的梯形台阶。然而不是的。山头的四脊,山壁自顶至脚雕成骄傲地像后弯仰着的巨大矮人立像,风格与雨林立柱如出一辙而更震慑。垂到脚背的因为尺度雕刻精美的涛浪的胡子,楼梯组成他手里握在身体中线竖直向下的一折一折的垂剑。壁面带着宝石与金属牌匾被剥离的痕迹,只剩之前以为的微带花纹的纯白的梯面,全部浅刻着的绳结与刀痕风格的矮人文字铭文,拓临下来必定是一篇鸿篇巨制的史诗吧。

      “侏——大师,我们要从哪里进去?”探险成员很明事理地中途转变语气的请教。

      “当然是从最下面最大的封土开始爬,一层层去顶上啊,你难道还能飞到天上去啊?”一贯刺耳的鸭子声。

      瑟卡尔扭头欣赏建筑,语气神游中带着甚至是友善的微笑:“人出生就依赖视觉,认为看见的就是唯一的真实。从不同人的视角世界有不计其数的模样,‘看见了什么’只不过是长达一生的幻觉和误解。人类和矮人最喜欢修奇观这种大型婴儿积木游戏,热衷用自己眼中的风景覆盖上万别人的风景,看见就感叹’壮观’。其他种族不会把独断发扬得这么恬不知耻。”

      “你说话注意一点,这里至少有二十个人类......”蕾娜眼神死地看着全世界说话最难听的种族和全世界说话第二难听的种族。

      经过差点被黄金吞噬与艰苦的攀山运动,现在三支队伍终于站在遗迹的入口。那入口更像是被雨冲刷干净的建筑平面凹陷的火坑,塞满没有烧尽的树木。其中一一些发芽复生了,根与茎叶都是缠绕的白蛇,纤细纠缠。

      “你能命令它们走吗?”索恩对米羽说。

      于是诵唱:“走开。”石雕活起来了。“蛇!是真的活蛇!”众人悚然,然而在米羽进一步下命令“自动分开”之前,前后伸缩的白色三角锥头部们又都垂下,恢复僵硬的死物。“这里的结界有抑制生物的功能。”白须魔法师说。

      好在白蛇根须们的稍微移动,露出了一块彩色石镶拼盘。

      魔法师杵着杖单膝跪下抚摸:“是卢尼文。”

      他写的什么?

      米羽先于魔法师回答:“’悲悯是最先到来的。不要在给予与之相匹配的知识之前,就先给予勇气。’”

      地精尖叫:“哎呀,就是颜色顺序,蓝红绿啊,一帮蠢货!”手掌连续按了各一百二十度占据圆盘面板的扇形。“咔哒”的机关轻响。地精布雷迪像闲庭散步一样若无其事,绕行到石盘侧四五十步远的距离。足点过地面:“从这里挖。“

      灰色的金属连杆和齿轮从浮土底下露出来,布雷迪全过程一脸“我就知道”的自信。扳动机关,烟尘弥漫,地面注金的“工”字型封条金属退去,留下石地板的裂口,像一本向里打开的书一样戛然而敞。

      光线多年来第一次造访建筑的内部,被激起的灰尘们沉寂了数百年地争先起舞。圆柱型建筑空着大块面积,接在洞下的是长方形的小小迎客中庭,唯一的微型白石矮人雕像衣肩上满是蜘蛛网或者腐菌形状的深浅蚀纹,憨态可掬。沿路到处摆着极不合建筑风格的,如烟似霭的灰色玻璃碑:矮人的丧葬宗教用品。在一面玻璃墙上,用极轻的力蝇头小字抄写所有矮人已经研究出的公式,笔画重叠,化作把透明玻璃砖块染成灰黑的淡墨色。

      十个字的科学真理可以组成从外看来的一个点,两百字可以组成一根细细的线条。十根细线组成一根粗线。一小片黑影要抄写数以万计的字符。崇高于人的肉眼所见的真实,宇宙的真实,和肉眼看到的任何颜色无关的残酷绘画。这是对公式的背诵,也是涤清意志的苦修,随时会被笔尖刺破的玻璃提醒抄写者谨小慎微、在恐惧中深刻记忆写下的每一个字,枯燥机械劳动折磨掉一切泛起的感情。只有舍弃了画家眼里的世界,才能够看见机械神眼中线条与数字所定义约束出的世界。

      “对矮人的看法改观了?他们挺客观的?”白须魔法师提起(过长)袍角从瑟卡尔身旁通过的时候打趣地说。另外两支队伍的大部分和体重比较轻的米珂、米羽、安巴顿已经率先通过了门廊,站在阶梯。

      “有一级台阶断了,但是可以上来!没问题的!”

      少年少女们朝着索恩招手,索恩奋力准备一纵,突然脚下踏空的失坠感。

      摆在身后白矮人小雕像座基不稳,轻轻摇动,面庞还是憨厚地笑着,然后这张笑脸纵裂为两半。以此裂痕为刀刃,圆柱建筑整个被劈为两半,带着入口与阶梯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倾圮。轰隆的土石阵痛的声音淹没了一切语言与呼喊,包括最后一句能听清的地精混合诅咒与后悔的尖叫:“老子就知道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开门谜题......”

      ...............................................................

      嚓。

      黑暗亮了一下。

      老人的声音:“尽量不要乱动任何东西,包括温度和气流的流动。”

      老法师捏起冷火光亮术。前排战士的武器们尖端发苍白荧光,就像霁晴时已被雪擦得锋利的松林尖,牧师的愈创木杖,顶上是一个八角玻璃笼的灯,现在玻璃破碎再也点不亮了,却因为魔法而轮廓发光。白须发老者低声点数,然后陷入沉吟,要拔掉一般地用力向下捋着胡子。

      情况怎么了?

      老魔法师被微光沟边的素描脸,神色沉重:

      “损失了......大概五分之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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