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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刻在血管内侧的伤痕 ...

  •   一个半月前。恩卡特圣山。

      列昂纳多的葬礼淹没在百合花与白烛的海之间。规模宏大,衬托得来访行人小而寂寥,绝对安静的华葬。中间冰棺里的列昂纳多甚至用绸布和颜料巧妙填补了伤口,双手交握的睡颜,看上去完美无瑕。

      在这具尸体被补起来之前。

      “‘先恶者罪’啊。”面对隔空漂浮在尸体上的灵魂光焰,白色中夹杂着烧过的纸烬般的黑灰,面容掩盖在厚重牧师装束里的老人纠缠着持羽毛银符箓的手指,“这样没有办法公开地昭告追查凶手。”

      “众所周知,正义女神的威能会让死者,在他死去的最后一场冲突中,先动手、不无辜的一方灵魂之核会染上黑色,不仅在她的信仰区本泰兰,而是在全世界。牧师,精神系魔法师或者死灵法师可以轻易判明是谁‘先恶者罪’,按拜兰瑞德的公理,还手自卫者是没有任何罪过,您公子的事件是不被道义庇护的——这也是忒弥斯她被非信徒蔑称为’萨麦尔(同为盲眼有翼的魔神)’的原因......”

      剑筋的中年人的手用力抓住白绸布,扯盖住尸体。然后甚至轻易正常得像普通长者聊家常一般低声发声:

      “你觉得我会把鉴定结果传播出去吗?”

      “只要连验证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就行了,平民的眼珠也配和我儿子的灵魂接触?”列昂纳多的叔父是个面容酷似而伟岸的光头。“我们家族在议会任职,成为执法官。制定和实施法律,任命医生、卫士与公序维护者,惩罚扒窃。我们捐的钱建造教堂医院,城墙和堡垒。我们施粥,改善道路卫生。维持商业交易。“

      “所以,以世俗的手法拿回一点血债,难道还需要外路神神赐的正当性吗?去‘炽天使’卫队喊来。”

      圣光,是骑士向之祈祷,想要成为的理想和梦。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些地面上“不净”的事件或恶人,被人类的底线震撼,从破灭的梦里回到他们所处的现实后,信圣者反而比常人需要面对更高的所见与所信的落差。

      在设立考核臻选高级信徒之前,圣光曾被当成万用止痛镇定的药教给大部分人作为恩惠。上届教皇暗暗贪图着以为这样会从贫民中催生出大量圣骑士兵力,然而没有信仰和知识根基的人,被培养得越虔诚偏执,精神崩溃就来得越轻易与彻底。徒有强大骑士实力甚至拥有翅膀的精神错乱、体内圣光破碎者最终都流向了“炽天使”,这一实质上作用和道德和刺客工会相当的机构——圣教内用的排除异己的战士。

      图书馆窗前。少量的蓝色凝固物,从小瓶装的锥形蓝紫墨水瓶里倒出来。大方杯冰水表面浮大朵百合花,蓝黑碎屑被搅碎。头纱巾念珠男人双手捧着喝下,稳固记忆的药物暂时缓解了欲裂的头痛。如果想要更长久彻底的安宁药剂就要继续完成任务。

      带纱男人遮着单眼,雄壮的身躯拘束着动作,向店员礼貌归还了水杯,尽量不碰任何细密陈设地站起。他有超过两米高,右脚被包裹在厚重如虫茧纺锤的大量纱布中,杵剑为杖,剑柄上阴刻着一对火焰翅翼。半个小时后他会接到为乌瑞尔家族幺子复仇的追杀令和索恩队伍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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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这里是要拉上去的。然后这里打个结......”

      一到安定点,蕾娜在消失去补充药物或行医前就被瑟卡尔抓住。

      瑟卡尔主动提议给少女姐妹买衣服。“你带她们去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医女问。

      ”需要你去......选贴身替换衣物。”瑟卡尔斟酌着词句说。

      米羽行走不便,于是请裁缝来旅馆量了姐姐的尺寸。等一切人都走光后,妹妹两个袖肘的衣料把自己束缚捆成一团,外套下沿被高高顶起,露着墨绿色内衣覆盖的肚脐,面色呆怔中带着尴尬:“好像太小了……”

      蕾娜啊的叫起来,侧举双拳“我不该跟裁缝说她俩是双胞胎!他量完米羽的尺寸就直接走了!”

      一切重新购买妥当,米羽在镜前轻轻转身打量。突然说:“米珂!”

      妹妹好像心灵感应一样,乖乖地自动走过去紧贴姐姐,拉着豹身上姐姐的手。“稍微太整齐了一点。【请你们替我们打扮一下吧】。”米羽诵唱。脚下木板缝,嫩枝叶变成树藤,像上冲的绿水柱一样包裹两人而只柔滑散去,簇新的衣装布料稍微旧化。

      还是要一部分保持自然使者的风格吗。

      “因为我们和队长一样,承担着父母仪式干预出生的副作用,所以特别照顾我们,对吗?”米羽抱着换下来的旧衣服突然对瑟卡尔说。

      瑟卡尔像看着什么值得惊恐的东西,“你连人五官里的语言也能读懂吗”地瞪着她,然后一只手把怀里所有衣服动作精妙地团起来,塞进米羽手里,气氛默剧式地滑稽。

      黄昏的室外餐厅,身带灰尘的吟游诗人和舞娘摆起乐器开始弹唱。沉重的和弦,琴弦垂坠湿润像是切进肉里,女琴师不看键弦,眼飘往斜上方,瘦弱的脊椎弯曲扑在琴上,特别大的眼睛和笑容有种魂魄离体的神态,声音被风冲淡得完全无法战胜桌上刀叉响。

      随着物理距离远离无回森林,各种菌类失去地脉供魔退化为可食用的珍馐,辣蔁鸡肉奶油浓汤,泡砖一样硬的多孔面包进去。落在舌尖的触感非常温暖。烤鸡翅剔掉了骨头,塞入食用部位为菌柄的蘑菇增鲜。索恩喝水,眼睛在杯子上方用习惯性的,大型猎食动物的眼神扫射逡巡全场,看着对面桌挤过去的男人臂与背部长期扛负重武器的肌肉,微微点头,交换“同道中人“的眼神,接着继续忙于面前的碟子。

      安巴顿半背对着众人坐在角落,面前的水果盘一点未动。

      “我不需要吃东西。我不是幼体蔁蛾,不需要摄入物质来改变体型。吃下去也会直接变成魔力……”第三个橄榄被蕾娜强行塞进他盘子里。

      命令了三个新队员围绕住宿点自由活动后(安巴顿坐在桌边骤然“哼”了一声九十度转头)索恩和瑟卡尔借着还是浅白色的斜日照逛上了街。

      无雪的冻冬,路过的树木叶子上可以撕下整片叶簇形状和花纹的冰片,这片地区的冬没有雪,冷是从树根开始向上的,凛然透明的霜。索恩自己当然不冷。看见瑟皮肤表面有烟气想到他体温比我甚至比正常人高。应该故作严肃地呵斥他,在最外面穿上皮毛吗?

      小贩端着脖子上的绳箱开始叫卖。加了肉桂的熏香蜡烛呈现半透明的姜黄色浑浊质地,表面用特殊刀具刮出很多装饰性的花,另一些半成品靠着墙根在脱模。糕点铺招牌上面画着红色的一双手捧着三球玫瑰,雅致的室外遮阳伞和桌椅,各色花瓣果酱在玻璃总柜上排成一排,全部开着盖,等人舀来加在饮料里。

      三条相互垂直的红漆方木从糖糕铺架出街道,上面是简易气魔法和水魔法吹起来的甜珠兔,白色雪花半透明包着影绰可见内脏花纹,引得很多小孩伸手索要。

      被人流疏落在街角的吹糖老人,手工从饴黄色的熔融糖锅里挑起一块,两根竹签飞速旋转,待气泡和糖丝还在漩涡状态,整个糖球再浸没一次透明纯糖,封固成星璇形状的棒糖球。

      瑟卡尔拈起一个木棍末端琥珀般的糖球,放进口里。“那个......是还没有加工的.......”老人急说,瑟卡尔完全无视,牙咬木棍有点口舌含糊:“尝得到一点甜味,不难理解小孩为什么爱吃这种东西了。”

      他的舌头灵巧地先于吞咽卷过糖球。本来的那层薄白风化糖霜,从他唇舌之间拿出来时因为打湿消失,糖块变得完全透明,其中影绰扭折着木棍的细影。“索恩,你喜欢新队员们吗?”瑟卡尔完全外拿糖球,空出口舌说。

      你觉得呢?

      瑟卡尔闭目微笑:“一个东西向另一个东西转变的过程中是最美好的。人是要付出什么,有什么牵绊,在改变的动力的驱动下才会更快爬升。什么关系也不想建立的人永远不会变强。也许他们现在看起来还看不出帮助,但是,我不讨厌你交更多的朋友。”

      那你呢。从我遇见的第一刻就是孤身的你是如何变强的呢。”我没听过你讲以前的事。”索恩说。

      ”那没什么好说的,“瑟卡尔说,”就是在不停被扰乱的一团乱麻,每一次稍微平静下来立马就会被吓回受惊状态。”瑟卡尔微侧头,视线又聚焦在捏棍举在鼻前的糖上,然后金黄色的透明又消失成他腮上的鼓起。

      夜像一袭华美的丝绒厚毯开始燃烧,破晓是它逐渐变形、吃进去的火布交接的金边。身边金棕发的侧脸,像黄昏与破晓一般辉煌的男人。黑夜颜色皮肤的手抚摸空气、向上平摊挥开,露出木架上各式封存在糖球里的银河碎片:

      “拿一个吧索恩,我请客,把宇宙吃掉。”咀嚼着糖,带笑容含混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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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的一个队友的脚不能等了,必须就在这个城市的铁匠铺为她制作假肢。请问这里最好的能制作机巧......”

      众人站在酒馆门口,蕾娜向着吧台里的老板询问,老板刚完成一笔记账,从桌面抬头还来不及回答她的声音。

      这句话一出,酒馆里就响起一阵像掐着嗓子的鸟一样尖刻的。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两条金属棒互相摩擦,然后有什么东西拖行地面的连续刺耳声音从桌子下方传来。

      一个只有人腰高的生物,裹在破烂得像一团烟泥样的破布里的东西,过于佝偻因此像是四脚爬地一般出现。几乎秃了的前发际线显得他的头颅水肿般巨大,一张老皱如四十五岁,结构却是婴儿的脸,眼肿如泡,下颌尖缩,尖耳朵、猪短鼻,超过人类病态可以表现出的黄绿皮肤:

      “听听,她想去找铁匠打机巧!人类的铁匠能打出代替假肢的东西!她管活体用的东西叫‘机巧’!哦,可能是这些年有什么我不认识的机关大师隐归在铁匠铺了!”然后自顾自抱着肚皮尖笑。

      蕾娜“谁问你了”的嫌弃眼神:“我说错了吗,炼金机关,机巧,有必要分得这么明确?”

      那生物的声音拔高为尖叫,装着酱的碗飞来泼半桌:“放你木的屁!”

      “炼金(Materialogy)回答的是各种秘质如何结合成宇宙的问题。机巧和炼金机关是绿纪元构装学的两个末端,是吃过‘骸学’遗产的老哥老弟。他们的距离就像龙语和塞壬语一样远!什么魔力构装,什么矿物分支,魔法师孙子创造出的东西给炼金提鞋都不配!机巧是不能和生物相融洽的,买了玩机巧的做出来的狗屁假肢,半年就磨秃你断面的皮!”

      “那是个地精,每天吹嘘地精的机关学说有多悠久精湛,有人肯给他钱和魔法金属支持他就能造出传说中的炼金巨像去开凿宝藏遗迹.....之类的胡话。也不看看自己像个乞丐样。”端酒的侍从手臂上搭着一块白毛巾,侧出前半身回答。

      “啊,是啊,是啊,他盘着我们酒馆要饭已经五年了。”店主把笔尖戳回墨水瓶。

      其他顾客已经开始逗这个地精了。拿着一颗银周镑用闪光逗弄他去够,他伸手时又收起:“大师,你再给我们讲讲机械的知识啊?”

      矮个生物高高地跳起来,贪婪翻眼看着那枚硬币:“我有说错什么吗,酸,红狮,白合的婚房,你们懂什么,老子占着的是水克制火一样客观且永恒正确的真理,只有宇宙才能决定的真理,你们这些长身人根本不在乎对错只在乎自己的面子,可以为了五月镑的赌钱篡改实验的结果,无知可以把人类的自傲和气焰抬到什么程度!”说到这里,他忘记了钱币,对着空气不可饶恕地挥拳头。

      “......不需要阻止吗?”米珂皱眉头。

      ”他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对客人说疯话,客人笑的时候就会赏他一两个小丑费日镑买面包,他就靠这个不饿死。”店主解释。

      地精抹布般的袖口板结的渍印又黑又油。但是他的手掌是既没有茧或淤泥,完全干净的。

      突然,地精的动作和表情都停止了。他呆呆地任自己兜帽被捉弄者揭下,弹出猪耳和满后脑的脓包。他看着瑟卡尔。然后发笑了。

      “卓哈瑞尔(Dhaeraow)————卓尔(Drow)——‘阴影般的脸孔,黑夜般的心’......我居然还能见到比我更可悲,活该被针对的贱种.......”

      他说什么?

      矮子的前襟被带箭术手套的手提起来,这是索恩第一次看到当众持续脸上撕裂出扭曲凹痕的瑟卡尔。一张纸片从地精的怀里滑落出来。

      “你身上的黑暗精灵臭在门外我就闻到了!你骗了你身边那几个人多久?准备着,恰当的时候背刺他们,全杀了越货?“地精口角已经因为拉扯流出白泡沫,气焰毫不收敛,“咯咯”的笑半途就变成被白沫呛着的咳嗽,“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因为恶魔或者龙毁灭过,但是确实因为黑暗精灵.......‘差点毁灭过一次’。”

      就算只是从后侧面看见背影,索恩也看得见瑟卡尔脸上的阴影。已经有人开始喧哗,从凑拢越桌交头接耳瞪目站起来。而被松手掉地的地精腆着肚皮,一副从粪坑最底层爬到了倒数第二层的得意表情。

      他的种族名是禁忌。

      “你们最好滚出去。”老板淡漠了两个度的声音说,“他.......再站在我的店里会打起来。”“不,黑暗精灵是......”索恩问。

      “索恩你不知道吗。”蕾娜按着完全反光的眼镜说,“世界上最冷酷最嗜血,最享受凌虐暴力,残酷并且等级森严,道德和正常世界完全相反的种族,名字‘卓尔’的意思就是‘背叛者’、‘绝对不可信任’。结束拜兰瑞德大陆绿纪元,导致人类不能使用地脉的的魔法事故’大衰减’就是他们的魔法失控导致的。此后三十年内没有诞生过任何一个新魔法师。”

      “直到魔法师格拉蒙斯曼发现人体的内宇宙可以通过感情产生魔力。我们从零开始重新画了一遍魔法理论旷野的地图,世界从‘片’沦陷为‘点’加上‘道路’。这就是他们害得地表的所有种族做的事情。”

      索恩看着脚边的羊皮纸。

      “看什么看,你懂地精工兵的符号和高等精灵文吗。”地精趴在地上又急又快地把那张介于工程图纸与剖面地图的东西塞回领口,充满优越感地嗤笑着,“但对我来说,是可以发掘的藏宝图......”细瘦的手腕被瑟卡尔强行拧起,扯离地面,剧痛让地精像灯泡一样的双眼睁到极大。索恩的身影剪切断了两人间的距离。

      灯光开始摇晃,一个玻璃杯远远掷来打碎在众人脚前。“走吧,瑟卡尔。”索恩在越来越乱开始尖叫嘘声的人群背景中对瑟卡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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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接离开城市中心,当晚他们住在驿站的马厩旅馆。

      蕾娜招呼着其他年轻的队员睡了。只剩下两张床在同一间房。

      暴雨和雷霆透过没有窗帘的窄长条窗把屋内照耀,瞬息变幻扭结姿态的雪亮洗刷着灰蓝,雨珠把黑暗的窗完全鞭打成了毛玻璃。只穿衬衫的瑟卡尔背对索恩站在窗前,面对着雨。

      电光照亮男人矗立的深蓝轮廓,那张脸每次边沿被轰鸣的霹雳瞬间擦亮几秒,然后又没入了黑暗。瑟卡尔的背影,像每一次被白昼般的光打就惨叫着瞬间扭曲淡化死在脚底一次幽灵,然后又在黑暗中复活,混同于玻璃窗上几不可见的墨绿色树的远影

      “你不问我什么吗。”他开口了,比梦呓更加平静而无存在感的声音。

      瑟卡尔慢慢继续发声,带着雨浇上去的渗骨凉意:“索恩,我一开始跟着你并不是只是因为那把弓。”

      “什么?”话题过于意外,索恩有些怀疑自己在大雨雷霆杂音中没听清。

      “或者应该说,连那把弓都.......你不好奇弓是怎么到你的手里的吗?”他的声音稳定,身体却在发抖,“反正你果然全部都不记得了......”低声自嘲的笑,像是喉咙间滚动的哽咽。

      瑟卡尔突然转身彻底正面面对自己,索恩看着那在黑暗中灼烧的、半垂稀疏睫毛下难以言喻的眼神,“索恩,我告诉你吧。他说得对,其实我不是人类。”

      随着雷霆的巨响,再次被整个吞没黑暗的瑟卡尔,准备从脸颊边缘撕下一张皮一样摩挲着皮肤,然后白亮的大雷暴如同把整个房间的纸张摆设全部掀离了窗前,一个镀着白光,像是边缘融化小了一圈,又湿润的黑皮肤生物对着索恩。

      淡绿色的眼睛愕然:

      “你哭了”?

      面前的男人熟悉而又违和陌生。像夜生性动物极力反抗被照亮一样的抵触表情,肤色黝黑得像紫土陶,两把刀一样的两道银色疤痕,从他的眼角爬下脸颊,终结在嘴角,同位向下的下颌骨的底面闪动着两点,实体的两把刀刺进虚影般融进背景的黑色阴影般的生物里,连骨骼棱线上边缘鲜明的金属反光都是种残酷。

      “没有,是把皮肤割开填进银白色颜料长好的疤,只是普通的纹身,颜料是金属的所以被摸会有和皮肤不一样的触觉。”他掩饰性地隔着空气自己触碰自己的几处银色伤疤。

      果然有疤,看他笑的时候就知道。

      瑟卡尔瑟缩:"别碰......"已经欺身走进拇指按上泪痕般刻痕的索恩,被瑟卡尔的退后半寸阻止了下一步动作,瑟卡尔眼里被索恩动作搅起的脆弱和刚强交战,明灭着光线。他的耳朵无疑不是什么“亚人的耳朵。”耳朵尖上,两边都横贯着一道截断过的粗伤痕。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我的全名是瑟卡尔.黑斯廷斯.墨泽尔。我是来自大裂缝之底的黑暗精灵。我的种族是绿纪元结束的元凶,世界的罪人。你迄今为止看到的都是我伪装过后的样子。怎么样,厌恶我吗?准备让我马上不出声离开吗?“瑟卡尔说。

      “黑暗精灵家族就是大型的互相迫害的小群体,拉帮结伙的向罗斯老师告状的学徒——要虐杀倒台者的学徒,划一块小地然后在里面为了有限的资源咬人乱抓互抢,不能穿什么颜色的靴子,皮带不能加装饰,享受着制定维护不用言说的成规那种权力——其实出了地表一瞬间她们维护的全部绝对法律就会化为乌有。因为活动范围被限制于逼狭的资源有限的地下,所以领土达到极限后全部时间精力和热情都消耗在守着已存的秩序和权力,而不是创造。因此根本就没有希望的种族,不要说和憎恨、看不起、总把脑袋砍下来一排献祭的白精灵相比,连比较人类都是在被越甩越远的种族。”

      熟悉又陌生的瑟卡尔肩头嶙峋,让人想象喀在手掌心的痛感,甚至连臂都是防备格挡在面前的动作,牙齿如野兽一般咬紧,看不见眼睛,完全狂乱在“首先预先判断接下来来临的全部都是伤害”的迎接态度。

      他转头,“只要沾上污垢,哪怕一开始只是一个指尖,唯一的必然终点就是全身覆盖黑泥沉下去,之间只不过是长还是短的挣扎。何况我身上沾染的是血统里不可洗涤的污垢,所以我以前不敢跟你说。啊?”等待着。酝酿最后破碎的越来越巨大的气压。在等着索恩生气,在等着那张平时就没有温度的脸裂开一横名叫嘴的缝隙吐出更加直接把自己冻到骨骼里的厌弃词句——

      “然后呢。”

      甚至没有说我非常抱歉听到这样的事情,索恩只是听着。眼睛里有换成黑曜石色虹膜也比拟不了的永固与稳定。就像在说最普通的一件常事一样的反应:

      “你代表黑暗精灵,那个矮子代表地精的话。黑暗精灵比地精好多了。”几乎是放朗的低音说,“瑟卡尔,我不知道你遭受了什么痛苦,你......”你只要充当好我的熟悉信赖的战友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不关心......

      漆黑的眼睛形状不好看。此刻瞳孔变得极深,漆黑到像一对盛满世界上全部憎妒欲,将要满出来的毒杯,微微摇漾着决堤危险的光。他抬头望向窗外影区远草开始变异成肉眼可见的刺,铺满山脊的天际线,那双眼里几乎是控诉的喷薄的悲愤。

      他开始干,笑得几乎想要用空气把自己呛死:“你当然不知道我受了什么痛苦了,我全部的秘密一次性跟你说吧,”瑟卡尔完全是在吼,扯开前襟,撕碎的领口如同破叶,直接扯断一直缠在肋骨的绷带,丢在床面和地上。

      绷带解开下,露出的皮肤,他右肋侧面盘踞着一只白色蜘蛛纹身,狰狞的魔物是脸上同种金属颜料构成,浮于黑暗之上闪光。

      “这是肮脏的东西。我七岁的时候被女同族纹上的。我在七岁的时候身体就被女黑暗精灵们改造过。我是她们手里的人偶,傀儡,布娃娃,或者你知道的这类什么。”

      那个年龄……怎么做到?

      “通过皮肤的疼痛和伤口。这是那时用来把我的痛苦转化成让他们取乐的,别的反应的痕迹,”他剧痛一般抱胸弯腰发抖,“然后每天皮肤上切七八十道伤口,每天轻易地治好......”

      那么男人呢?

      他痛笑着抬起脸来,发丝缠在脸上:“黑暗精灵的男人都是奴隶和没有人格的机器,像我这样的软弱废物,我至少还是主人——是他们害怕的女精灵们的财产。”全部都解开了,所有的疤痕和隐喻。害怕被触碰而永远全衣全甲警戒着入睡的原因,恐惧着不要发育成壮美雄性姿态的身体。

      “但是我逃出来了。怎么样,很厉害?”他的笑反而变得童真又认真,眼里闪着一种白热气焰的破片,被折断的钢片断口反而比原先开刃更加残碎锋利,牙齿缝都渗满血的笑:

      “用灵能麻痹这一大片皮肤肌肉的感觉,并且用驱邪的魔法织物封印这道纹身——这并不是一般的绷带——我逃出来完成封印以后就一次也没有敢恢复过左边躯干的感觉。那真是一段非常,非常长,而且一步也不能回头的路,重来一次我都不一定能再做成一次呢。”

      “怎么样,索恩,这就是黑暗精灵会对自己的孩子做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黑暗精灵有多全族无可救药、活该被唾弃,你若是想要厌恶就厌恶吧。”

      “没有这个种族你就不会出生。”索恩说。

      瑟卡尔伸开双臂,锁骨耸动狂笑,侧面看向窗外倾盆噪作的洪雨:“我的命这么贵吗,需要忍耐迄今那么多的痛苦来交易!”

      钝感的强大心脏抽动了一下。我的五年以前的小影子,不能跨过时间对墙角蜷缩哭泣的你的幼小黑影伸出手,如果你过去不是如此掏心地对我,我也就感叹一下“不幸“,也许会疏远。但是你证明过、给过我的意义已经远超这块缺憾,简单的加减法;所以现在我完全只考虑着怎么用拇指沉重地抹去你这条伤痕。

      你并不是自己选择的成为受害者。

      白色的手指缠上颊骨。精灵种族两千年前的清丽只残留了一点在骨骼上。

      “不害怕这身颜色的皮肤吗?黑暗精灵的皮肤有剧毒,他族碰了就会溃烂。”等待着宣判者的声音距离朦胧地传来。

      “好了别扯谎了我摸过你。”

      也许是索恩人生中最轻柔谨慎的一次伸手,仿如害怕惊跳得面前这只蜘蛛逃跑。索恩的手碰到瑟卡尔脸颊的时候,后者眼神表现出一瞬间向后躲的惊惧,但是动作没有移动——任索恩抚摸感受着手心里熟悉的头发的质感。瑟卡尔稍微水平扭了一点头,将更大面积的发顶暴露在索恩掌心,同时也是哀落夹杂庆幸的复杂表情。

      “你听着,我只说一次。瑟卡尔,我的队伍里不知道为什么尽是些怪人。我的佣兵团,一定是能够容纳所有有任何过去的人被平等视之的地方。你当然也是。队伍里也没有人会为了你的出生非难你。你对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不要觉得什么会有人赶你走,不允许你留下来。“

      自己非常地不懂瑟卡尔。瑟卡尔身缠着秘密,这件事情是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他身上存在着截然分裂的阴影与天真。拿上刀就是凶狠躁郁的乖戾者,平时在自己身边,机锋尖刻地插嘴补上对讨论对象的坏话,坏话说到一半自己都开始笑,连恶意都是小孩式的恶,反衬得他的残忍像他身上所有疤连接成一片,结成的不等同于他的壳。

      而自己的战友,自己可以为了他抛热血,将生命和背后托付于他的,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是其中哪一个,还是两者?这个问题重要吗?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黑暗精灵对其他人类意味着什么,我使用这些丝线,操纵小物品位置靠的是邪恶的灵能,每次使用都小心地把灵能引起的波动伪装成魔法波动,如果被发现,最好结果是被遣返大裂缝。如果这种事情发生我会把在场为难我的人全部杀掉。”慢慢被安抚平静下来的瑟卡尔说。

      “只要我在你就别想。”索恩说,“你平时那外表是怎么做到的?”

      “喝药,你龙血暴走那次喝的那种,掩盖种族体征的‘赎世的黯然’,不喝药骨骼棱角比现在还要凸起,耳朵不能伪装成亚人程度地尖,然后每天比你们早起半个小时起来化妆,用黑茉莉花种的粉末来掩盖纹身。”

      “不准喝那个了。“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我会找到其他办法掩盖你的身份的,我说过了,在我面前你不用装。”摸侧发,摸着摸着就翻手腕变成用四指背向下触碰瑟耳发里的侧颊皮肤。

       索恩用手掌托着肋骨侧面。只要你信得过我。红色的龙的力量至掌心注入,把蜘蛛纹笔画间撩绕上血迹或者藤绣一般细深的暗红,“我已经截断这个魔法阵的供魔了,我永远都不会用这道疤痕来折磨你。,今后你就和普通人一样。”索恩托着他脸侧面,完全靠索恩手掌支持角度的头,纯紫无光的眼睛,新死般没有表情。

      抱着的身躯细密地颤抖,瑟卡尔拳头慢慢攀上他肩,反抱,脸埋在索恩锁骨里。黑暗色彩的乖戾的蜘蛛绒毛触脚又收回去了。现在靠在我肩膀的瑟卡尔,非常接近平时的心细如发的清淡天真。“好了没事了——去问蕾娜,会找到掩盖你血统的方法的,别喝赎世的黯然了?”

      “对我的事那么宽容,但我现在害怕,有一天你肯定会彻底生我的气、不原谅我。”比较年轻的声音闷声闷气地说。

      “又在说疯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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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灌木不因雨而动摇,由树下持续的静止,被惊打了一般颤动,然后摇动越来越微,终又复静止。

      复仇的盗贼少女凯莉完全六神无主,拉着自己头发的猫耳翘起,蹲在大雨中。

      “血统。“她咬破了自己下嘴唇而完全不知道痛苦。她和在莫沙彻城外那次初见变了太多,她变黑瘦了。脸变得瘦削,面部骨骼突出,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短吻的豹猫。手臂上和上次见时明显不同,充满肌肉。但是这些在血统和天赋面前毫无意义。

      “……先是龙,现在又多一个黑暗精灵的血统。”短发少女双臂交叉遮住眼,胸膛起伏,渐渐开始呜咽。雨水混杂着不断流出的眼泪,几粒灼热的液体刚出眼眶热度就被打碎,浑浊冰冷、自鼻尖不争气地流下。双手成抓抱住自己,在自己露出的肩头抓出四道血痕,脚趾蜷曲抠地,小声地哭了出来。

      现实中的少女在大雨里奔跑,盯着自己不断踏入水潭溅起水花,飞速移动的脚,在碎石间,只想这样狂奔下去。只想把令人厌弃的现实远远甩在脑后。大街上一边不停撞到打伞与灯的人,像相撞被轰出原本行进轨迹的鸟,然而她又本来准备向何处行迹呢?

      ——他是龙,魔兽之王,杀了你所有亲人的人坐在万众敬仰的高高的宝座上。

      所有人都会嘲笑你冤屈,称之为嫉妒,称之为“毕竟这是你和他——和上流伟人唯一能扯上的关系”。

      “索恩杀你的盗贼同伴,是因为他不杀的话自己就会死,而你不杀他也不影响你活下去,天赋不是好东西,血统是要伴随着痛苦和代价的。“记忆中,瑟卡尔第一次阻止自己的暗杀时,说了这样的话。

      ”我不管!每个人都有血统可以不努力就迅速变强。只有我没有!只有我!“凯丽大喊,沉痛地踉跄摔倒在雨中,前半身躯立刻没进膝盖高的泥水,任雨点鞭笞。

      胸前的银灰色铃铛因为惯性,带着绳子跳出了她的脖子,叮叮击在路面,然后被一只苍白纤美至极的瓷骨般的手拿起。“还给我......”凯莉本能地伸手去拿父母的遗物,发光的遗物预知女儿危险一般迅速激活,将她透明化,皮肤消融一般立见肌骨,旋即内脏的颜色轮廓也消失,连气息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进入贝因珠盗贼潜入生死界缝的“通灵体质”的隐身状态。

      然而铃铛仍然被扯掉了。兰花指挑在小指尖端,然后伴随着一声轻笑还给她:

      “被欺负了?”

      并没有关切意味地补上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是还在盗贼全营娇宠时的凯莉肯定会跳起来给对方一拳,但是奔波与永远无法战胜索恩的持续现实毒打,她已经濒临崩溃到陌生人的这一点善意,都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凯莉呛在泥水里,慢慢地小声地说:“我爸妈的遗言魔法,在我的手变得完全透明的时候,我能看见鬼。”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真是个好孩子。”

      来者一头华贵的玫瑰卷的白长卷发,因为湿透雨,银色光辉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勾勒着每一条发丝的流线。最招中年女喜欢那种不施妆而浓,面若桃花的没有年龄的长脸,满脸松弛老肉被易容的粉腻修饰成凝脂,完美地嵌着每个单独拿出来熠熠生辉宝石五官,嘴角微笑,眼睛里噙着脉脉含情的水光。

      他的衣着本来应该是非常华丽优雅的,但是此刻却因暴雨而狰狞,每一丝穿透他身体的雨都在暗花丝绒黑马甲上烧穿一个孔洞,露出里面的荧绿鬼火,浆液和骷髅,他半身鬼火地站在生界和亡灵界的边缘上——此刻盗贼女孩的隐身栖息地。细长的折眉戏剧性地高高耸立,好像看穿了盗贼女孩的心思一般,他说:

      “除了你父母用命给你这点,你就是最普通的纯人类,什么天赋也没有。”

      “我只想要血统的力量,宁愿被别的父母生出来,而不是什么没用的‘死前保护我’。”

      对方“啧啧啧”叹息了很久,比雨冰冷的手搭在她颈侧,“你比我想的走得还远嘛。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就像你的心一样。”

      “如果真的因为没有非人血统的力量那么苦恼,可爱的小姐,”凯莉逐渐发现地面不知何时起是干的,积水在圆形干地边沿凭空积起几寸高,波涛荡漾却始终无法流进圈里,“我可以给你换一套珍稀的血统。”

      手从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扶起,凯莉本能用力挣脱了几下,发出不甘的声音,没有挣脱。男人拉着凯丽手,慢慢放低到身前,挽起湿透的袖子,翻转嗅了一下腕动脉,“可是为什么呢?”

      “......为了杀一个人。不付出一点现有的什么的话,我练到死都打不败他。”短发少女倔强地咬着嘴唇。华服男人翻转少女衣袖,遮住伤痕累累的手,像复位一件工艺品。

      “嗯,的确,那就没办法了。天赋这种事情就像吹口哨,没有的人拼命努力只会越尴尬,不会就是不会,尤其是和血统绑定的天赋。
      你完全有这个资格。血族的力量来源是来自血脉的仇恨。亲人的血仇。螂臂挡车,无论如努力都无法超越他,又存在一个你绝对不能放弃的理由。可怜的被卡死在高台前循环的血车辙。这样的痛苦会让你成为最优秀的眷族。”

      兴奋或者寒冷,让少女全身瑟瑟发抖。

      男人的笑越来越像戏剧化的面具,牙齿终于原形毕露,紫色内壁的口腔衬托得一对尖牙犹如匕首,双臂缓张。抑郁眼神死走路,听到索恩名字就突然打碎东西惊慌失措,犹如惊弓之鸟的少女要死了。她本人却只感到亢奋。“索恩”这个单词就等于实质的疼痛的日子要过去了。我马上就可以跟他同起点了,甚至把以前的屈辱全部抛还回去......

      “不用害怕痛哦。据说你们人类被吸血鬼初拥的过程,可是很舒服的。”

      少女颤抖着向恶魔伸出了手。月亮下,两个身影交错着,俊美的波浪发男人深埋首在少女颈间。少女濒死般的惊愕苍白表情,吸血鬼的尖牙在拥吻后咬进了她的喉咙。

      凯莉小巧灵气的五官因疼痛而皱碎,但随着血液交换深入,越来越被注入狂喜,受虐狂一般欣喜地笑着,龇出牙齿,规律地颤抖,脖颈上的青筋痉挛,所有的屈辱压力挫折都随着脖子上的刺痛和输入进来的颤栗喷涌流出慢慢向后倒在奇幻般保持干燥的地上。

      凯莉昏迷,尖下巴的短圆脸颊血色在逐渐褪去,嘴角却噙着笑,脑子里满满的只有“我何得此幸”的机遇和幸福.

      雨完全停止了,天空一洗。月亮巨大地悬挂在天空正中,窥视着这场新生。十秒后再次睁开眼睛的,是已经不再呼吸,露出虎牙而笑,脱胎换骨的少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刻在血管内侧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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