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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森林双子(一) ...

  •   补给以后,想也知道很长时间的未来里得不到的东西,就只剩下鲜啤酒,于是三人最后一次在走进城镇酒馆。

      喝到一半时候,瑟卡尔踉跄出门,趴在栏杆上干呕,被唯一吐出的带胃液的酒精刺激得咳嗽。临崖的酒馆,栏杆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和两条河流之一,汗水大滴大滴从瑟卡尔内眼角聚集在鼻尖,然后摔落进高空。

      “行了行了。”蕾娜熟谙急救地拍他的背。“我亲手毁掉了他唯一比不过我的事情。”瑟卡尔闭眼,想着喂进索恩口里的两口烈酒。

      医女马上拿出记事本:“有这回事?”

      ......十分钟后。

      “索恩身上的代谢,对所有毒素中毒三次就会产生抗性,包括各种酒精。他要彻底变成一只魔物才停下来。”坐回酒馆内包间的瑟卡尔说。

      索恩向后靠进墙角,摇动着对他来说是车厘子果汁的酒,把酒液的挂杯痕迹当玩具。

      蕾娜写着写着突然抬起头:“那不是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毒一样一样的连续喂索恩三次,然后取血清.......”

      炎魔都没有你地狱。

      索恩最后离开冒险者工会时“啪“地把铭牌挂进工会的注墨机器,接受“作为灾级任务的普通随行者“的功绩结算,同样响亮地“啪“一声,瑟卡尔开关铁门跟着做。

      目光看向瑟卡尔。被灼灼地坦荡地盯回来,观察你来斧正我自己怎样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走下酒馆楼梯,楼梯梯身下趴着一个白布裹身的瘦小身影。很少有人坐吧台的那个夹角,来往的噪音和落尘普通人难堪其扰,除非坐着的人根本不在乎。

      三人出门,裹在白布里的短发孩子的脸 ,脸颊略带红肿,两腮是被热空气烘过的燎痕。她已经醉了八成,侧趴在桌上,脸早已烘烫冰冷的漆木桌,打着嗝呢喃。

      “小姑娘,还喝吗?”擦杯子的酒保问。

      然后她抽抽噎噎地开始哭——逐渐变成趴在柜台上爆哭。“两个月前我还只差一点点的,早几天拼命着还够得到他的,我迟疑太久了,太晚了,现在怎么办……”

      酒保好心地把纯冰的杯子放在她的额头。被她一爪掀开:

      ”我有一个打不过到恐惧、厌恶、反胃恶心、看到条件反射想逃跑的人,我死都追不上他,我恨他!......但是我有不能不超越他的理由,不能逃跑的理由.....”

      酒保困惑,最后走出吧台捡起硬石英杯子:

      “这小孩,头发竖起跟猫耳朵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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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就朝莱珂睿以南的圣教禁林走。

      一出安定点就是林海苍莽,郁郁葱葱的永绿叶交柯错叶,头顶刺目尖锐的亮光透过缝隙,把不规则边缘反衬得漆黑。贴地灌木密集得让人无处下脚。这里恐怕是全拜兰瑞德,绿潮最被放纵、没有遇到任何禁制的地方。

      成片树冠是青苔那种深秘的墨绿沁橄榄色,单片叶片摘在手里却是漆黑。一层蜡质,光滑地封存着叶肉湿冷的暗色。风吹树木时的沙响声有规律,像和歌,像树叶准备轻髿起来脱离基干不作它们的衣摆。纯黑的树叶比普通森林的绿叶对光更加渴切,雀跃着迎接阳光,光照到的树叶边缘极窄,近似刀开刃的面积亮起镜面金边,索恩幻觉它们互相拍撞会发出鼓掌或者银铃般的声音。

      这片不冻之森,冬的征兆肉眼不可见。叶与光的颜色永凝在夏末,只有雨是冬天的雨:唯有冬天,雨后的空气才会透出这种冬青香味,冰凛得发甜

      索恩深吸一口气,刚刚康复的身体在森林里感觉无限自如伸展,骨节咯咯作响。

      熟悉又舒服的温度。

      三人行走经过一棵松树,索恩甚至完全不像这个年龄地低喝一声,跳起来抓住横生的树枝,在空中上下荡,一树惊鸟掠起,在索恩得意的低笑里啼着慌张飞走。

      回头,蕾娜完全不置一顾,瑟卡尔像看笨蛋一样的眼神。

      “索恩,这里是很危险的。中间的我们要去的圆形森林是翡翠之杯,里面的巡林者都是带武器的危险分子,外侧包裹它的月牙形绿林是无回森林,居民你知道的,就是蔁蛾人。两片森林的居民是世仇,草丛里可能全都是残留的陷阱。”蕾娜说。

      那就不玩了。索恩松开了强行拉到弯的矮枝。树枝恢复笔直,上下幽幽回弹。

      索恩打头,瑟卡尔殿后,这是他们行进过程中的标准阵型。拔出背上的宝剑披斩枝叶开路,“没想到第一次被用是砍树枝。”剑灵婴儿音阴声怪气地说。

      我没问你时你就闭嘴。

      森林无人迹得令人害怕,深远处传来的虫鸟啼放肆而响亮,让人怀疑前方的是一座完全人类绝迹的魔宫。禁林走入边缘是一座根林,须根作帘,板壁作墙壁。唯一参照点就是高高挑出林海顶的冷苍蓝色的树,像树浪上傲立的灯塔。这样多障碍,远远比其他森林容易让人迷路。

      终于看见第一件人类痕迹的东西。地苔底下的渗泉聚集成河。车轴木原木为体、“绞股缠”藤做缆绳的桥,手掌摸到的一切,干燥栏杆,上面缠绕的编织物,两边伸进路的枝梢上的果实,所有东西碰起来都金属似地冷。

      “咻、哑,咻、哑,苦厄......”穿透性鸣叫声空旷而响亮。回音回荡在根枝墙间,声音焦急中带着宠溺又无可奈何,好像是在呼唤走失的孩子。这不是动物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像绿叶间的一条人造的光滑丝绸带子,在令人窒息的浓绿里穿梭发光。

      瑟卡尔随手折下一片草叶将它折叠。于是变成一个拇指大管状哨子的形状,开始吹奏。

      他的哨声金属般高亢清嘹,像一只离群灰鸟在机械重复呼唤永不会回应的同类。对面。河流两旁倒死不死的芦苇,三人小腿的寒雾像一层正在湿润潮解中的玻璃纱网。普通人一定觉得他疯了。因为瑟卡尔的哨声长短变化,是有文字编码的,孤寂地在和无人空白处传来的声音对话。

      大量的半鹭半鹰的鸟飞出,对面鸣叫声发愣暂停了一下,然后倍加清晰地传来。

      阳光和水面微风越驱散了雾气。蕾娜搓着袖口的皮肤手臂被茅草割出几道伤口,风和水草荡漾的波浪俯仰托着瑟卡尔孤峭的哨音。遥望着璀钻般朝阳乍破的江面。

      吹完叶片,瑟卡尔看着天际线,把手里的叶哨反手搓揉压缩成一个小团,用力碾成泥,然后松手丢落。

      “这不是鸟的叫声。是人的声音。对方有智力。”瑟卡尔判断说。

      然后三人淋头就被浇了冰冷的薄水。

      瀑布。不是足下的河流跌落成的,而是来自正上方。极其淡水雾掩映下,有一局部的地方空间和其他背景是割裂的,就像净度太透以至于忽视存在的玻璃,或者过薄的纯冰。

      “看!倒影!”蕾娜指向下方荡漾的潭,木桥将来客引上一条石道,脚下石道是一尊不辨男女的巨像的右臂,完全通过这石雕桥就像神明伸臂,面带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慈悲,把三个需要渡的凡人从掌心轻轻地放下在瀑河谷对岸的绿地上。

      巨像柳条般的头发,每一片叶都是一只狭长的眼睛,雕刻生动得有凝视神情,代替了脸部的一片空白。尖锐的向天长曲线袍角仿佛被热风吹起、被火焰纠缠,萦绕的白鸟如漆点,瀑布水源正是从它头顶而来。激流之内,无面巨像胸口,是巨大的肃穆威柔的石制脸孔。

      穿越水雾踏过这条臂桥,下方豁然开朗,面积有一个小型国家的的盆地凹陷。外侧积累泥土埋到与外界齐平,平地与圆凹坑的正圆交界线太规则了,像一圈巨大的尺规规划然后垂直挖掘、拍磨光滑。

      而内侧锅底般的圆凹里自有沟壑,从平原,洼谷到小山丘,这片环形山内的巨大森林永远凝固在同样季节,自成一个完整的微缩世界。

      大群鸟俯冲下断崖,飞行弧线贴着圆弧的低空地面数百米后拉起,俯瞰这风景,索恩渐渐地明白“翡翠之杯”名字的来历了。

      “啊,真的是,“他慢慢牵起轻笑,”造物主的酒杯啊。”

      “你们知道拜圣光教怎么来的吗。”

      崇拜世界树燃烧时的白色火光。不是吗?

      “一开始圣树任生物在身上爬来爬去,被发现时参天,没有魔兽化气息却长有静谧的巨大女人脸,所以被建神殿奉为神圣之物,小孩在它身上围绕玩耍。然后它慢慢发现告别自己的人类会再也不来,因为他们会失忆。”蕾娜目不转睛看着环形山,念书般说。

      “世界树发现了自己的吞噬世界性无法扼止,发现自己不是支撑世界之树啊,而是吸干世界的泵;就连树自己的人格是,也是自己掠夺走那些人的感情和记忆来造就的。所以树选择了自焚。”

      “然后那天就燃起了后世被称为圣光的火,连续自燃了50年,而树下和周围的丝草都没有着火。每块着过火树干的碳都变成书写书符的圣物。最早敢靠近、涉身白色大火的十二个人转移走了一部分还鲜活的树枝,他们穿过白焰时受到的不是灼伤而是祝福——也许是被他们自己的勇气义行祝福。他们中的九个就是圣教最初建立的九大受启者。”蕾娜继续说。

      不知道你说这些跟眼前的环形山有什么关系。

      瑟卡尔俯盯着云里的成排白鹤:“那下面的呢?”

      “下面这些,是它腐烂进去的树桩。”

      暂时的沉默。“走吧。”索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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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那个人类模仿出的鸟叫声音,一股强如实体的光柱,从叶隙垂直打下,林间空地像大片洇开墨迹上斑斑点点的白纸缝隙,让人眼前一亮。密树遮罩的森林,地面都是荫蔽而生蘑菇苔藓的腐土,而这里是很小一片花丛,苔痕芳草地毯翠得像金色细绒。

      索恩以为自己看到了雪白色的鹿,纯白的毛皮,带有鹿角,光线直射使它从周围黑暗的森林背景中跳出来,白得鲜明发光。然后才看清,那是一个带鹿角头饰白衣的少女,坐在针芒草上,中分的裙踞铺开像打开的折扇。

      少女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奶白的皮肤被光照出一层细密的绒毛,头带皮草外翻的毡帽,一对上托着的变形的手外型的整架鹿角,压在白发上,长发尾端挽结(如果放开的话长度估计比她的身高还长),发际中线上覆盖着一枚红石凤凰羽毛装饰,脖子手腕上挂着数串大串光滑明艳的珊瑚珠和绿松石珠。光线摇曳下,皮草的金丝发光,少女闭着眼睛,姣好的脸上同时混合着鹿的聪慧和狼的冰冷。

      她在和动物交流。

      “邕邕,邕邕。”她发声数声就暂停一下,然后再次呼唤。几乎整个森林的同一个颜色的鸟都像雪花一样卷集而来,降落到她膝上。她用肯定不是人类语言的声音认真责问,摇头然后抬手挥去膝盖上的鸟毯。然后换上第二种动物的语言。公鹿把脖颈依偎在她的毛皮外衣上摩擦,飞鸟毫无恐惧地停落在她的手上、膝上。她嘴微微撅起开合喃喃,又咬了一下嘴唇。眉头微微皱起,小声地用人类语言自语:

      “最爱躲的榕树气根洞不在。冷苔原也不在。迷雾小径也没有,不可能去无回之森了吧?”

      一匹青灰色的狼突然如幻影,龇着牙从女孩畔的树丛里跳出,胸膛深处沉闷地低吼。女孩安抚着它放在少女膝盖裙上的长吻,它却仍然朝着索恩三人所站的方向咆哮。

      少女像对待家犬一般轻拍着那头还有半步就是魔兽的狼头顶:“有入侵者?就在那片树丛后面?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女童目光凿着索恩三人前方的树丛,厉声说:“出来,不用躲了!”

      她一手抚着狼头,睁圆了一直低垂的眼睛。那是一双翠绿的杏眼,微带嗔怒,这双眼睛几乎没有眼白,眼珠面积极其大地填满大半眼眶,深邃,含有无数针芒状发光点,像打磨成球形的密含气泡的宝石。密集程度可以与索恩的睫毛相媲美的金棕睫毛像两片小扇子,给下面的两颗宝石打下了两道潋滟的阴影。

      分草的窸窣声响。索恩从藏身的地方站起,咳了一声:

      “我们是从东北方来的,想要穿过这座森林,打算问路。只要你告诉我们怎么出森林我们马上就离开。”

       “你们原路返回吧。不要靠近这座森林了。特别是这三天。”少女冷淡地说。

      “那我们怎么到森林对面去?”蕾娜问。

      “绕、路。”瞪大眼眶,字正腔圆每个音节缓缓地,女童的神情好像她习惯她说出去的话就不容置疑。

      “你好像在找一个人?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情况的话,我可以......”瑟卡尔插话。

      “和外乡人没什么好说的。”女童的脸色和森林密叶上的霜色一样冷淡。

      与此同时,由远及近地,光足与带肉垫的兽爪在树枝或者泥土里刨出一个个脚印的声音。一匹雪豹带着巨大兽面具在人群中,背上乘坐者把面具一掀,兽的肌骨毛皮瞬间无数倍缩小、虚影化,变成豹骑士一身虚光做的皮革衣,雪豹乘坐者四脚着地把面具侧带在自己头上,“姐——”,突然脚下一踉跄,摔扑在花丛前,从本来预定的抱着走过来的鹿角女童哭,变成了趴在她面前额头沾泥地哭。

      也就是,大的那个是妹妹,看起来幼小的那个反而是姐姐。姐姐的脚被包裹在完全合脚,有绒毛滚边和镶饰的尖角皮靴中。妹妹光着脚。

      “你怎么回事?”被喊“姐姐”的鹿角女童表情柔软了半秒,然后凝聚起严厉,去牵妹妹。

      “我躲起来,但是只是想偷偷躲一会儿,然后偷偷跑回家,但是我看见了......”

      后出现的少女大概和蕾娜同岁,身上是成排兽蹄印型的鲜明荧光绿纹身,简陋得如同雾伦贡蛮族的毛皮短衣短裙筒短靴,眼神怯懦,说几句话就要拧扭自己的上半身,看向没人的空白地方。一头齐肩短白发,露着均匀晒色的大量皮肤,肌肉矫健,她露出的肚脐上有一团蓝色的灵火,和姐姐和同样宝石萤绿的眼睛。

      “玲珑”两个字是最适合形容姐妹完全一样的五官的。她们靠在一起的样子,就像一对同个模子出产的陶与瓷的对娃一样。至此没有任何悬念可以怀疑两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尽管身高肤色气质一切都如此不一样。

      “你又一个人跑出去干什么?不明白现在的什么时间吗?全村出动找你一个,你知道自己对仪式的重要性吧?“姐姐的脸上带上远超八岁气质的威嗔,严厉地双手扣进纹身少女的手腕。

      “姐姐,巨鹿,巨鹿往村子里......”叫做米珂的少女外表野性,但到姐姐面前完全是小兽偷偷窥视确认主人情绪的表情,任她抓住深扣进肉。闪躲的眼神一瞟姐姐,就低垂下眼看脚趾尖。

      “什么......把‘豹子’唤出来。赶快!”米羽的语气近乎命令呵斥。

      “姐姐,痛......”手被扭的少女哀求般发出极小声的呼唤。

      八岁模样的姐姐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怕妹妹逃跑一般仍然紧紧拽着,举起空出的手像天空抖袖:

      “去告诉爸爸妈妈我找到米珂了,我们马上就回来。”

      这句话她用人类的语言和鸟的语言各说了一遍。突然,仿佛是应她的声才出现,本来在她脚下啄食的鹦鹉自下而上地飞掠过丛林,像密集的彩纸碎片飞舞一样。簇拥在她身边的动物散去。

      米珂呆滞地抚摸了一下肚脐上。那里的微光突然脱离了身体,连着一根半透明的光索,一端连在肚脐,另一端迎风便长,霎时间就变成了一头从身体到每根毛发都半透明发光的白化的豹——这个生态绝难出现的动物。极浅的金钱灰纹,像幽灵一样。灵体豹比正常成年豹子体型大三分之一,却仍然较其他巨型狼虎娇小,带着主人所缺乏的傲态高视阔步。

      姐妹俩一前一后坐在豹背上,米珂坐在前面控执着光索,而姐姐侧坐后面,抱着妹妹的腰,两人衣裙被灵狼的光映成幽幽的蓝。

      “这些人该怎么办?”米珂小心偷看着索恩三人说。

      “不用理他们,有本事就自己跟上来吧。”米羽轻傲地说。灵体狼人立而起,一跃越过数米,跳过层层灌木的头顶,腾上高枝消失在林间。树林密到一经风吹叶摇,连回程的路都闭合,不留痕迹。

      然后到达目的地时,鹿角的姐姐就被几乎同时出现在那里的索恩三人气得拧眉。瑟卡尔变为荧紫色的眼睛追踪着热度的残留,雪豹虽然是灵体,低空中两姐妹身影掠过残留的人身的热度就像一道波动的虹一样好追踪。

      热迹波浪结尾的地方,三人踏入了一座略显原始的部落。

      笼罩在村子上空的天,呈现一种撕裂熔融的状态。仿佛夜是一片布补丁,硬缝在周围白昼的蓝空上。惨淡的圆月像歪斜的眼睛,俯瞰着下方唯一人烟正在经历的永夜。

      像雷打在森林间的焦土上,村口毁得一片狼藉。削尖蒙苔皮的木栅栏围墙底部松动了一半,再也无法维持直立,隐约看得见里面青色、蓝紫色的毛毡帐篷和骨木图腾柱。

      两列齐整树木在天顶弯聚成拱门,树干上藤缠成壁,形成的甬道像干枯动物的食道。环村的树,无风仍然沙沙自动,因为它们都是有意识,可以攻击外敌的无足树人,此刻它们的爪中抓握着暴狼、撕裂兽、甚至平和的食草拉文凯鹿等下位魔兽活体,下方是数十倍聚集起的兽潮——黑豹、狐狸、豺狼、各种各样的甚至普通野兽,皮毛组成的暴力动乱。

      村中战士队身穿用白红色矿物纹饰的或兽皮或草皮裘,已经在村口拱廊外和兽群对峙成静态相冲的洪流。所有穿兽皮的战士都蓄力伏身,只有刚才那个矮小的双胞胎姐姐,抬着头高昂站在蠕动的皮草暗流当中。

      所有动物半身立起,看着晶亮欲滴的满月嘶吼,狼嚎,熊贲,鸟的尖叫合着树叶共鸣的沙沙声融合而成摇撼每一枝杈的声浪。

      德鲁伊战士们身上纹身由黯蓝亮为宝蓝,大多原本就皮肤黝黑粗糙,动作像野兽一样神秘而野性。叫米珂的双胞胎妹妹身旁白豹浑身一抖,又变回一团半虚的能量回到了少女肚脐。少女双手互击,头发根部都染上蓝光,根根膨起,半透明的一对圆兽耳在头顶竖起。一条不断摆动的半透明莹蓝色尾巴摇摆在臀后。她把森灵雪豹的附身主要集中在前肢体,两只半透明的生命能量的巨爪包覆在她的手臂周围,就像带了半透明的两只巨大拳套。

      队伍中大约一半的人跟着纷纷变化,却不见荧光,只是毛发生长成带有程度不一的狼虎熊等不同猛兽特征的人形。盾狼嚎叫着冲来,匕首一样的长牙被阻隔在水都浸不透的兽毛间,脆弱的肚腹立刻被爪拳打得凹进去。

      随着兽群阵型的破溃,大量的人兽肉搏一触即发。“很好,别杀死,就这样尽可能击退它们,只要回到绿潮浓度高的森林大多数动物就能恢复......”部落队伍的蓑衣人被拉在小车上,摇摇晃颤,念念有词。

      除了,它们嚎叫的对象不是月亮。

      一阵巨响淹没了人的话音,撞击地面的声音加上悠长的碎裂物落地的声音。黑墨点般的叶影背后,光辉的皮毛缓缓移动出来。月光下泻染银鬃毛。一颗巨硕无朋的鹿头就像推土机一样犁开远处的树丛。

      树根状花纹蔓延的污染盖住这只巨兽半张脸和脖子,灰尘泥垢把毛发缠成绺,打成结,巨鹿那双本该如大灯泡的双眼始终闭着,鼻腔里喷出锅炉水蒸气一样的白气。鹿的颈项就像直接从万里上的虚空伸出来的一样,也根本看不见它的蹄在哪里。

      “......”寒雾上升,巨大魔兽吸气的声音,近处一圈动物与魔兽融化成黑液体无声无息地爆浆。用这种方式退开一圈净空展示它的威仪。胆小食草动物互相顾盼在草影之间瑟瑟发抖,鹿角女童厉声发了一个命令音,虫鸟全部听命撤离。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蓑衣人已经站起来了。

      一根大型骨镖划过弧线扎进去,立刻从旁边的皮肤扎出来,毫无滞隘,也没有带出一滴出血。战士接住回旋镖,摸到立刻换手甩手:“好烫!”

      第二次鼻撞来了,武器格着,甚至不止他而是几十把武器一起格挡着。但是鹿的点头轻轻地只是鼻尖一触一圈空气涟漪,所有硬骨武器就碎在手里。鹿角巨枝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空心缠锥状突刺,刺中的人群伤口立刻生枝散叶,伤口堵塞不致死但是立刻被灌注了过多了生命力倒地。

      它一瞬间打倒了大量的己方和敌方。

      蓑衣人手里捧出小人偶型的骨瓷,瞄准鹿鼻前半米的地面摔去,蒸发出的粉末令巨鹿闻到味道,慢慢后退。

      ”鹿神都是离人索居的,怎么会这个时候到村子里来了。“蓑衣矮小人掀起斗笠一角,露出白多黑少的下垂眼,四周全是皱纹和眼袋。

      在同时,满地浅淡金辉,鹿头神的眼睛睁开了。

      巨鹿脖子以下有一圈看上去是深色花环,其实是颈毛下渗出黑浆。鹿的眼白是两球湛黑,金黄色的月相花纹潺湛地代替虹膜的位置发光,因为玻璃体凸透,那两汪瞳水里的黄月比天上的真货更加璀璨。它的眼珠是两轮缓缓变化的月亮,此时的“半月”让它的双眼有分开向左右两边看的神情。

      “鹿神的眼珠是月相,在月盈周期时是森林的保护神,在生命能量亏弱的周期时它的鬃会变成焦烟,它会使植物枯萎和动物生病,造成干旱和流行病,并且使死者留下污秽粘稠的黑泥。”蓑衣人站在车上丢掉斗笠,原来是个牙掉光的女性老人,手拿膨胀巨大的植物块茎缠成般的长杖,她站在狼牵小车的背上,杖底却能连续击地。

      “巨鹿关系到森林灵魂平衡,把它导回正确的道路上去!赶走它!“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举杖神宣一般吼。

      “不,我们没有那个条件束手束脚。”

      队伍最后面的中年男人大氅丰茂得像一堵墙。身侧人立着一头如山的黑熊,一部方正的脸,大背头在后脑用珊瑚宝石珠串束成数辫,钢灰的额发与胡须比中段的脸颊更膨大,毛皮领衣角包着镶边,把手里的巨大狼牙棒和脱下的外套交给旁边人,捋起袖子。

      中年首领卸甲后突然双掌对拍,屈膝,手下垂长度好像幻觉要拖地。猛地骨节脆响,解开人体极限长度的臂真的击中地面。上半身膨胀直到像野兽一样半弓着腰,皮肤上青铜色彩的河流,开始由拳头触地面向他肩上倒流。几条青铜河流变粗、侧遇,拥挤着溢出与抬升,螺旋将双手臂包裹成了青铜根须组成的巨大毛茸拳头。

      使用熊的力量对中年人来说还是太过超过,他头上开始出现青筋,难以自控地豪吼。全身青灰色的毛下肌肉鼓胀至如坚硬密匝的石块堆满身体,乃至前伸的鼻唇。随着牙齿的增大变尖伸长。半人半黑熊的怪物,带着能把岩石吼成碎雪的咆哮向痹麻中的鹿头扑去。

      “艾什拉, 蕊秘弗雷娜塔克雷, 赴仰-埃-暗巴篝, 莱-阳-拜润。”闪绸般的女童声。

      “离去!”

      一环金色的微光水平波漾成三四重碎浪,在父亲和巨鹿接触之前,鹿角的女童口出命令。巨鹿嘶鸣,昂首甩动角,人熊跌倒。“哈,哈,为什么往常对大型魔兽的劝说没有作用?”女童满脸汗湿,无限接近力尽地被德鲁伊扶在胸前。

      被激怒的鹿神先是螺旋甩角,想摆脱被灰粉限制的不舒服状态。然后昂头好像在聆听什么,然后示威般高昂抬起头。月下结构复杂的鹿角冠冕镀上银边,重重地落地,三连浪冲击波过后立刻就是新枝叶爆生,凝固的绿浪封死人类接近或逃离它的所有渠道。

      红色的翅膀横展,像剃刀一样贴着草皮,然后极速斜掠,停在鹿头神左角的根部然后剑光纵切。锋利得没有厚度的剑气,鹿头前所未有地剧烈左右摇晃,发出唱歌般的比想象轻柔的鸣叫,晶亮淡白血珠落在草里,落点的草丛被照亮萤火虫色的发光斑块。

      索恩砍断鹿角一瞬间,切面抽颤沸腾了一秒钟,断离的沉重华美部分整个下沉了几厘米——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复原,鹿头神嘴里持续咀嚼沉吟着,仿佛残留在索恩手心里的切震手感都是种错觉。

      但是,确实第一次人类造成威胁性的伤害。

      虽然巨鹿似虚似实的身体像液体,但是液体的稠密度在不同区域也是不一样的。拥有翅翼的反重力自由使索恩面对巨型敌人时不必被困束站位,脖颈,眼角下,耳朵,一处处快速造成的伤口不出血迅速平愈,索恩悬空,然后环绕着脖子故意坠落,调整翅膀角度螺旋急降,至少环砍上的五剑创口上开始波漾,一浪又一浪,白色的流体如同整个颈筒表面向下撤脱荷叶边裙摆,缝隙里黑色沥青落地,似乎圣剑剑火对它身上的污秽起了作用。

      索恩的剑上挂着的少量银色胶体,瞬间就被白焰汽化。它眼里的月相,向渐盈月跳动了一度。

      “那是‘森灵’,和我们赖以变身与召唤的灵体动物有血亲——不如说德鲁伊的灵体兽才是‘人造森灵。’”所有仰望着空中者当中的年老女人说,“可以免疫部分物理伤害。巨大,缓慢,被攻击无痕。神的那个样貌才是生命能量威力的全貌”

      没有痛觉,但是感到不适。巨鹿的力量沿着手臂传上来了,把索恩手臂的神圣力量撕裂成股,干扰了龙力和神圣力量的平衡。股与股高差的幽邃缝隙里,开始挤出沿力量摩擦线排布的白珠。诅咒般的死鱼眼珠灵活地朝各异的方向脉动旋转着,不知道这第三种恶心的力量是否是幻觉。

      慢悠悠的剑灵的声音:“你想蒙对?打它的眉心如何。”

      所有的人都看见空中展着翅膀的人影坠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在紧急时间突然说话?”

      青锋完全不看现状地继续唠叨:“我的上一任主人是个仁慈的战士,无敌又敏锐,因为自己比背后的队友或者建筑坚硬就不闪躲,强大的人就要对自己不知不觉扰动周围人的命运有所自觉,这才称得上是明主,你却连出力时收着点力不破坏环境都不会去......”

      索恩“闭嘴吧”地作势威胁要把它塞回披风里,不顾剑灵的爪哇惨叫,直到对方完全沉默以后才恢复执剑动作。

      “砍眉心吗,那里什么都没有。”索恩悬浮空中,然后撞向垂直侧壁——鹿神前额——加速落体。触碰到鹿头神体表马上双足和左手长出不止一层龙爪,暂时固定地辅助右手深深剑刺进去。

      跟随着剑刃割下,不断扩大的扇形金光随鹿鸣扩散,又是那过于清稚、过于轻软的鸣叫与颈往后昂,如同索恩剑的切口是一轮满月的剖腹产,眉心的第三只眼睛突然睁开,就是正圆,黄宝石,光明晶体,意外巨大的一角自生辉矿物,鹿眼里的月相就是眼眶里两颗水晶透射出这颗宝石的形态;月亮敲下来一块也许就是这样的矿体碎片。

      索恩沿着鹿宝石镶嵌进鹿额的边缘撬,完全插到剑格,然后往左眉上撩。毛皮掀起,液化的伤口薄薄卷起一层银白旋风凸离平面,然后剥脱皮退潮。

      看着第三只眼睛,即那道伤口慢慢愈合,里面的淡金月光收拢。“你能五秒之后回到我手里来吗?”索恩突然在意识里问。

      “什什什么?我一个人干不到那样的事,我只是一把遵从物理法则的剑……”剑灵回答,还没有反应过来索恩就把自己在空中张成了一张弓。椎骨向后反扳像挂上弦受力的弓身,从脊椎的每节凸起一线跌宕崩收于腰锥,完全灌注力量而崩张平时极少发力用到的脊索。

      圣剑远远地举高在右手撕离身体。

      “你要干什么。等一下.......”然后着火的巨剑脱手,旋转着,最炽烈如滴的状态。

      以圣剑为弹丸,索恩全身的力量为膛发力的炮轰,电锯与硬物摩出火花般的金属惨叫,鹿头从侧面看上去没有任何改变,两秒之后所有的表皮都开始穿孔、孔越来越扩大,直到连缀成一片不断向鹿颈根部推进虚空,从正面看剑插过的地方马上被腐蚀出圆锥形的深坑,整个头颅加半条脖颈直接被轰成了了空气,

      鹿首神还保持着死前想要转身的动作趋势,所带领的动物群垂下耳,夹着尾全部撤退。整个巨鹿头解体。从角开始,身体化作光带,似蚯蚓而纯白的大型虫,缠绕的白管线团解开、四散、淡至透明,随着细物喧哗声,整个山一般的巨兽首瞬间萎地成神圣而有点恶心的蠕动的虫海,三颗眼珠的光色残影,在空中渐淡消失。

      唯一保全的黄矿石浸泡在断口里,然后化作淡金色的光缓而稠地一滴滴滴下来,众人这才敢呼吸,月亮碎片变幻为的液体拉出垂线,金色渗入黑土壤。

      “它会复原的!回森林深处它该呆的地方复原!”婆婆从车上走下地,深沉地拄着仗,每踏一步棍棒触地都是金属响。

      风重新变得干净。除了地上蜕下的黑渍,一匹野兽的痕迹也不再了。

      ---------------------------------------

      “米羽。”德鲁伊首领的中年男人呼喊名字,对自己长女,双胞胎的鹿角姐姐,“你贵为族长之女,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你不该上战场。”

      一个巡林者领队将米羽找来带回给族长,对两父子颔首。似乎完全忽视旁边妹妹米珂的存在。妹妹没有特别表情,只有头发梢能看出她在微微发抖。

      “米珂,你也不该参战,没有人想跟你并肩,影响士气。”听到自己的名字,妹妹的肩头一惊跳,首领转过头来,警告眼神直刺小女儿的眼睛,“你的命不是用来浪费在战场上的,有该去之处。”

      “我想保护姐姐......”

      “把嘴闭上!你也配!”

      米珂听见,脸色涨红,嘴唇嗫喏着,巨大的能量灵体手臂蓝紫色萤光悲愤浑浊地极速流转,终于熄灭,灵体野兽附身的铠甲冰雪消融散去。米羽并不安慰,反而转过身背对米珂。

      索恩回到两个队友面前。“怎么样。”我变强后的第一战,他微笑着说。

      瑟卡尔慢慢地触摸着嘴唇,眼神缥缈:“你非要我承认,’单是你能在天上飞,我永远在地面,这就不是靠意志或者嘴上宣称就能抹掉的距离。’你就高兴了对吗。”

      久违地想揉他的头发。

      实质上,巨鹿是被偷猎者惊动过来的。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人被押上来,绿漆了毛背心,身上画了斑马纹,脸上画着几笔滑稽如小丑的油彩扮做植物,头顶着真正的鸟窝作伪装。族长的背景版般的黑熊在帐屋角落里,像人一样坐在木凳上,两只前爪捧着水果。

      “马上就是十五年一次的大祭,不会轻易杀人,就是仰仗着这个潜入进来的吗?”双胞胎的父亲族长步履沉重,背对被审问者。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前数代教皇痛心疾首,为了畜养物种,防止因为人类战乱魔兽灭绝,才圈定我们的森林永远中立于任何战争势力。这里是在圣树树桩上的陆上方舟,不是你们获得稀世魔兽材料的仓库。巡林者不把自己称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而自居为它的侍奉者。”

      “除了签订科研条例的动物学家可以进入并全程被德鲁伊监视陪护,所有进入者特别是携带金属武器的会被判定为偷猎,所以又被称为'禁林',知道吗!”族长怒不可遏地转身,却看见一人撕了一张无声卷轴,对看上去最脆弱,衣着最华贵的“八岁”女孩米羽,贴近背后,面目狰狞地准备用刀比着米羽脖子。

      “锵”声被屏蔽地拔刀出鞘——拔出的却只有兽角的柄。金属刀身依然贴服安睡在鞘底,动都没动过。

      鞘口爬出无数锈色的小蜘蛛,刀与柄的接口一线被虫吐酸,以正常锈蚀几十倍的速度折损,直到脆弱到经不起偷猎者的大力一拔。

      “我现在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命令它们‘处理’你的肉身。”

      八岁外表的女孩用口型说,牛奶般嫩脸覆着冰霜,视线像一根食指隔空指责着他鼻尖。

      父亲走过噤若寒蝉的米羽身边时,多唾了一句:“废物。”

      而此时帐外的索恩,在村民感激与蕾娜的亮出身份下,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被允许带武器和势力进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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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森林双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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