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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领主的儿女们(上) ...

  •     ”甘草棒,薄荷糖,旅途来一根润喉吧......“辣椒帽的裤袜小贩和他的小推车车轮刮地声,终于去祸害其他的房间了。气密车舱上半完全是金丝骨、铁板盖、几指厚的玻璃构成的放大版祖母绿切点心方盒。索恩和瑟卡尔挤小卡座里面对面,小桌的桌面挖镂成块,穿了转轴,成供乘客消遣的棋盘,没有任何兴趣玩乐的乘客也可以把之当做华美的装饰漆纹。

      “该我了。左路的行动,我的步数骰。”

      骰子离开瑟卡尔手的动作夸张得如一场表演:食指和拇指拈着立方的一角,腕臂连接处曲若无骨地轻飘飘扬起来,四指像稀疏病羽样展开,骰子滞空,纤细、精巧而致命的手法。那简直就是一场“飞翔”。

      最后恢复速度准确撞入桌子正中的圆盘凹陷,撞击声叮叮渐慢。“好的,两个19,我的兵走到了,把‘山地’地盘的正反面翻过来吧。”说着就去抽把白漆桌面翻转为黑漆背面的轴。

      然后被索恩“啪”一声掐住手腕。

      “把左手给我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不容反抗的裁断声音。

      “干什么?”

      “我不管你是做了什么、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有人丢20面骰每下全部是18或者19??你的右手也不许直接触碰骰子,下次开始给我用玻璃杯摇!”

      “拿着宿命的灌铅骰子还用村规的人有资格说我吗?啊?上次说好的黑白棋不是四围一,而是三个子连续形成的线段可以把两端的对方棋子冲掉,然后下到一半我的子恰好形成被你包围的图形,临时追加规则,被包围又算会被吃掉了的人是谁?”

      “我不是给了你十分钟时间来‘营救’被包围的棋子吗?”欺压他有稍微发泄的快乐。

      “什么玻璃珠跳棋有‘过河拆桥’的设定,一局可以选择两次被跳过的珠子‘被拆离游戏’直接算到达终点,什么国际象棋是加个球拿雕像棋子当保龄球打......后来我说‘你怎么不规定你走三步时我走一步‘。“

      “然后呢?”听得津津有味的蕾娜说。
      ’
      “他居然非常正经的回答:‘可以考虑,好提议’!”

      “怪不得索恩小时候没人跟他玩啊。”蕾娜说。

      “活该他小时候没人跟他玩!”

      索恩把双掌叠在脑后,“反正棋子是我买的规则我想怎么定就怎么定”地把眼珠移向冷窗,身边挤撞走过的战士打扮的两人对话飘进耳朵:

      “东南边的一个镇变成影区了。”

      “是吗?离城主城近不近?”

      “就一个星期以前的事。”

      金黑色浓眉稍微压平下来。

      数天前三人撤离敦霍拉,惊弓之鸟地直线背离小镇爬过三座山头,走到天亮又黄昏,才来得及坐在山顶石海喘气

      蕾娜气不连气,自己吞梗着自己的吐字地说:“敦霍拉这鬼地方怎么没被人群审判?”

      “人群审判的固有特色就是最该判的东西不判、不敢判,风俗也是旅行的一部分,你就别抱怨了。”瑟卡尔体力也差不多干涸。

      “......里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唯一呼吸没有变的索恩问。

      “是可以干涉实体的幻象吗?”蕾娜在不断灌水的间隙中追加。

      “圣山知道神隐不知道里世界?“瑟卡尔嘲唼,不是针对少女,“是不知道还是不承认污点的存在?”瑟卡尔举起随手捡留的一半烧成碳的枯枝:“你们画画吗?”

      两人的回答显然都是“否”。

      瑟卡尔用尖端冷了碳化的部分,在浅灰岩石上随意涂抹:“这是什么颜色?”

      肯定是黑色。

      “但在连续画画或者注视正午太阳光超过十二个小时的人眼里,这是最正的鲜红。”

      “你是说黑色是红色的伪装色,只是一种通过特殊的途径才能看到本质,是这样吗?”少女反应很快。

      “不。比这还要激进一点。”瑟卡尔沉默了一下说,“黑色和红色是同一种颜色。它们平常是叠加的状态,但一般人只能看见黑色。”

      瑟卡尔伸手空抓刚刚完成的涂鸦小画,眼神非常可怕:“你可以认为我们的大陆同时并行着两套系统,里世界是爬在表世界皮上的看不见的鬼魂,但是任何时刻两者都共存,当表世界这层皮动荡或者溶解,里世界才能被窥见。就像你我不知道‘三年前的坑杀’,享受着普通的村子风景,但坑杀发生过的事实和蛛丝马迹从没从美景的阴影角落里被挥去过。‘神隐’不是‘突然凭空出现了异像’,而是‘本来并列存在的两个世界争夺显像权,局部开始重叠与撕扯’。”

      唯物主义的蕾娜托着腮:“好了,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精神有点‘嗯咳’,你最开始第一句话就不正常,什么黑色和红色是一种颜色,我给你开眼药水,不,镇定剂吧……”

      瑟停下来一切声音和动作“轰”地站起来,把手里水壶一丢,转身走到索恩对面,影子投在索恩身上。

      “你就这样听着她说我?”

      索恩“不然呢难道还帮你骂她吗”地瞟了一眼,换了一个方向注视远山继续喝水。

      等到坐上魔法构装的交通工具,生命无论是正是负,都曾以百计地流过两个队友的双手,所以他们完全从神隐炸村事件中恢复,没有任何包袱。索恩稍微从冰里剥壳出来的一点的性格却又冻进另个沉默。而那天最后燃烧黄昏天空下瑟卡尔转头:“索恩,不要马上回答,认真地考虑,下次再发生这种神隐,你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让这沉默雪上加霜。

      “前魔法之都祖安法。”卡座最深角落的织梦网头巾的老婆婆拿着一瓶低度甜酒,一边喝一边指点。随着她说,蕾娜打开地图。“直接临着冰海‘黑阶’,‘智慧高塔’八十六塔的最北一塔。以前是东北境唯一的魔法城市,因此是最强的魔法城市。”
      ”
      空轨之下,宏影从雾气中渐渐逼近细显。这个城市不是平地用墙围起来的空盒。它是圈起台地平原的中心部分,然后把周围石料垂直雕凿去掉,形成九十度的峭壁,人生活踩踏的平面直铺实心“城墙体”顶面,不留出入坡路。

      城市如同神之手把平面均质拔起、抬升成边缘锋利的平台数次的捏造物,像一大块方晶矿物结晶体,顶面不同区域的高度稍有错落。从下层往上看,只能看见更高平台的垂直侧影,低平台墙上还贴壁搭着木布棚架,侧壁向内镂空成房屋,越接近顶层竖壁越冷凛空白像刀削。

      城市的顶端有一大片线条纤细柔美的彩色玻璃建筑。尖顶像倒过来的尖锥试管森林,密绕着白而薄的鸡蛋穹壳;浅淡琉璃彩的玫瑰窗像吹起在黑色生铁细线网里的肥皂泡。不知多少年无保养,原本必然宝珠一般万色生辉的城市之冠,罩着一种磨砂陈旧的柔和苍白光晕,色彩却因此更加统一融洽。一种衰弱的缤纷,温柔得像磨损的旧珍珠,带在祖安法的顶上。

      “说到魔法,熄灯两千年了,这车不烧宝石还能开,真是奇迹。”蕾娜望着缓缓翻卷的下方画卷自语。

      “因为它不是魔力机械,而是魔能构装。‘魔能构装’的全称是‘魔力势能差动力构装’。它可是老古董了,熄灯让魔力不能为人所用,但是魔法装置仍能照常运行,钟鼓马车这种日用品一开始都是运作着的,就好像以前的魔法文明还没有走一样——直到维护方法渐渐失传,成本又太高,不够幸运的装置崩塌失灵,很多的最终结局都是被拆来熔成贵金属。这条路线还保存着是因为,这里是‘塔’之一啊。”苍老但是指甲修剪得体的手指从手帕中取出蛋白糖下酒。

      “我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您横竖是个学者。”蕾娜说。老人满足于赞美和甜味。皱纹变得越加可掬,完全打开话匣子:

      “魔力不能产生能源,魔力的差值才能,魔力包括宝石作为能源,只是从大气魔力平地拔起一个尖峰,让流动发生。魔能构装是天生不需要充能的,内置的汞管体——像管簧乐器那种的液压系统,能汲取从早到晚,由春到冬变化的地脉魔力的变化,来无时不刻自我充能,供给间歇短暂的运转使用,就像甘油钟靠昼夜温变,甘油膨胀收缩自动上发条一样。”

      “就凭昼夜四季那点魔力潮汐?空轨还要搬运那么重的人和货啊?”

      “馈赠能量的除了‘时间’还有‘空间’啊,不同地理位置,魔能差比同一个位置不同时间更大。空轨车只有从静止发动和停下需要外力推拉,一旦在行进,路线中充能可能比耗能还要快。但是,无论维护多好的构装马车,在下一站一定会停下来。因为这个城市是前法师的朝圣地,现在的法师的坟地。”

      “什么?”

      “十五年前的一天开始,从魔法师到道灵师,从所有的魔力驱动的东西突然不运作了。只要踏进祖安法城心一定范围,任何的魔力都无法激活。这块土地被诅咒了。”

      “等等等等,那样的话岂不是,我的箱子打不开了?”火从故事里烧到了自己头上,蕾娜把箱子立在桌上,能打开,里面却只有浅浅的第一层——放普通手术刀,酒精和简单器具的一层,就像一个半月镑能买到的普通家具一样。最贵重的那套生日礼物没有穿过盒子直接掉进地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瞬间剥夺几十万人的施法能力?魔法事故么?还是敌人的禁咒?“瑟卡尔右食指尖笃着桌板问道。大衰减后仅有佼佼者能够达到过去中位法师的水平,失传的普通大型魔法逐渐被传称为“禁咒”,禁咒级魔法以上是天灾级,即能一人主宰一场战争胜负的等级,再往上是灭世级,仅晓于传说。

      “不是对人的诅咒,是对土地的诅咒。”随着酒瓶见底,老人脸色酡红,打着微嗝,手指摆动的节奏带上韵律,”越繁华的城市背后埋的东西越多,繁华的大理石和银子下面滋养的一定有......”

      尖锐的刹车声打断了对话。

      终点站外观是垂直峭壁侧面挑出的弧翼,上驼轨道平台,像伸出的比例巨大的建筑飞角。铅铁黄铜的厚重板块结构,为了减轻自重镂空出简练几何花纹。冷凝剂从拱门顶部开始沿轨道的最后一段浇下来,冷却不再悬浮的车舱,重力与速度作用下挤压轨道磨出的火花和高热。液剂瀑布从一半开始没在蒸汽中。挂挽具的巨大飞鱼从空中巡回,把另一边整备载客好的车厢又从舱口拉出去。

      三人路过在对着候车厅墙壁无数马赛克镜片中的一片补粉的女乘客,脚下黄铜栅格下流着含魔力残余的废冷却液,黄绿微光液体流过某条无形界限以后,陡然熄灭回普通的污水。

      下车点的正下方。“雨?下雨了?”索恩本能摸脸颊。干的。光雨,连接天地的苍白之雨。光线代替了雨珠哭泣连接天地,但是每个人身上没有濡湿。

      转目第一眼就看见被植物侵占一半的广场。

      说“被植物侵占”,却不是常规以为的“被数万棵草与灌木覆盖”——真正吞噬广场的植物数量,只有一株。带拱白墙的门洞内曾经镶嵌着一棵大小恰当的树,对称、自然形态的细密辐射虬枝如少女甩发被框在画框中,这美景却只剩半侧。疯长匍结的树干壳层反过来包裹了整面墙,像剥下来套上风干的巨人皮肤,向两边的建筑群深占过去、挤压倒、扭曲城墙,疯子头发般的枝条放射喷薄向天,桀骜地生满荆棘,并不婆娑如华盖。

      树根甚至渗透了地板缝沿,构成无数正方形凸起勾边,侵蚀多年无数人脚底摩挲的钙华石方块,使之拱包翘起。泼撒着枝发的疯树把肃穆悲伤的气氛压在其余一切景上。地面镶嵌的精美元素四象图画,套在它外层的埋金炼金符号圆环,这座城市曾经博学与奢华的一切表征都被涂污。

      “命运的恩赐和怜悯只属于那些真正相信、忠诚地侍奉在她脚边的人!”洪亮的年轻男声几乎像一只把人的领口扯起来的肌肉纠缠的手。居然有人不靠魔法增幅道具可以发出这样穿透广场的声音。

      三人这才看见乌压人群聚集在广场和树完全对立的另一端——没有被侵蚀混乱那端,人群的中间是有一个半圆缺口的。无人敢染足的圆心是一位暗红丝绒,外罩白镶边黑袍的棕色齐刘海的青年。布道青年手持文稿,短促行走,转过来的单侧脸短发编成粗短辫,下面压着黑色的什么纹身。

      “我们周围的世界混乱和危险远还没有过去!曾经被刺入的一根绿枝条的毒箭,伤口至此从未愈合!太多的人背离了女神的指引,沉溺于虚幻的平安,沉溺于罪恶和堕落的懒散之中而忘了居安思危。女神是警钟!警钟长鸣我们唯一的救赎和希望!唯有正义的剑翼挥舞,才会再次点燃我们生命中永不可熄灭的火焰!”

      “遗忘与逃避只会陷入更深的黑暗,灵魂将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和解,唯有信仰、奉献、成为她翅膀上的万剑,我们才能获得女神赐予的力量和保护。”他的布道混合了宗教劝说与战前动员。

      严肃的布道者稍微吞咽了喉结,走下来,走进祈祷蜷缩作一团的渔民打扮的年轻胖子们,认真看他们哭得皱脸的懦弱样子,突然向太阳伸手,袍袖褶皱拉得笔直。

      “你在祈祷何物?所求何物?憎惧何物深仇何物?你为神做过什么,想要神替你做什么?命运是变动的石球吗?除了碾压她的信民外不会给予任何慈悲的神还值得你们膜拜吗?你们是如此之想?为了外出亲人的安全,为了二日镑的面包变成一日镑开始信神,如愿以后就忘记忒弥斯的教诲,如此地卑猥鼠目?”

      “我们不是为了不被抢走什么,而膜拜加入强权的,我们和霸凌者在祂面前平等地精赤如婴儿。只有抵抗和战斗能夺回创世神造物时给与每一个人的公平!最后才有资格去侍奉疏剪世界这颗树冗陈之枝的道路!她不给予安宁只恩赐力量,永无止境地用不收益的义行在这个世界上传播她的光辉!“当大多数听众为他的演讲羞惭得哭泣时,他反而拿着纸,另一只手扶着案台,注视俯瞰着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在责备信徒们哭得还不够虔诚。

      蕾娜两边手捂住耳朵:“啊又来了,本泰兰人的把找茬陌生人吵架合理化的这套理论……”在少女看来,广场上八成已经开始哭的人,与其说是被内容正确正确以理服人感于动,不如说是布道士声音演出的严厉和威仪把在场大多数人吓哭。

      “恩卡特口音?”那个男人居然而尖到听到了。

      锁子甲套镜面重盔的铁塔士兵立即坉坉包围,来抓三人胳膊。

        “什么职业?”

        “索恩,剑士。他是弓箭手“索恩抱手心里计算着直接动手的胜率。

      士兵眼也不抬地翘起拇指指向脑后做了个‘滚开’的动作。

       “蕾娜,游历中的医生……”话音未落,呛啷一声,两把锋利的钩镰枪架上了她的脖子:

       “大夫,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三人表情惊怒,”她是我们的伙伴!你要带走她至少说出她犯了什么罪吧?“瑟卡阴森地毒笑,左手横伸暂时阻截了索恩拔兵器的动作。

      “我们只是有病人,请医生跑一趟。借完你们的同伴后一定归还。”士兵盔甲横隙里一窄条眼睛毫无怜悯。

        蕾娜的背影被冰冷的武器抵着后心,声音毫无恐惧,挥了挥手:“我去一趟就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怎么可能让我的队友被带走。

        ”......是我嘴臭他们闯的祸,我自己解决!别小看我!你们没有看见过肚子被胃酸穿孔的尸体,你们没有看见过小孩嫩肉流出皮肤沾满苍蝇的样子,你们没有闻过第三个月的尸臭,你们一辈子看过的创口和痈肿没有我在战场上一天看的多,别就在这里倚仗你们是男人,比我强壮或者比我擅长打架,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疑难杂病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能有我的学院辩论严重么?”蕾娜背影的脆怒声音掷地有声,让索恩和卫兵都一怔。

      “索恩,她想做就让他去吧......”同时索恩听见一句不来自耳畔的低语:

      “她手被宰背后做手势意思是,'我先去,你们想办法救我',......”抬眸看向少女,她绝对不转过身来,没有表情的身形尽管挺直了胸,手脚却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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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停下!”蕾娜被厚实的黑布蒙着双眼,强行按摔单肩踉跄,光规律间歇打在身上,暖意笼罩又离去,感觉走过了窗柱长廊。

      几次楼梯后,蒙眼布被揭下,长时间黑暗后眼睛终于开始正常承受光明。视野面对的是几乎全灰色的走廊,点缀雕藻白浮石,墙壁打磨得无缝,流苏吊灯,红木镶边的大厅天花板是整块铂金,使整个房间充斥蜜般稀薄的浮沉光点。地面的黑曜石沉抬衬起这片淡淡的辉煌。椭框里家徽是高悬的地平线,线以下某种植物深扎而扩散的根系,须蔓对称而饱满。

      这图样极其古怪。也许倒过来会更加顺眼:地下的须枝部分才像一棵树的树冠,朝向天空的稀小树枝才应该是根须。

      许多药箱散落在走廊,显然不止蕾娜一个人被抓,白袍过膝的各种年龄族征的人,已在房间整齐跪成一排。尽责士兵用长柄武器的钝面压下几个人偷懒抬起的肩膀。

      修道士打扮的年轻城主转过来。正是广场的演讲者:“这些人都是失败者。”他鹰隼般的棕眼从刘海边缘底下威逼瞪来,一种没有温度的秉凛。

      “让我看看病人。”医女开始松解一边的箱子肩带。

      病房白得像世界突然被橡皮擦掉了一般。边角全部抹成圆弧的巨大椭球形房间,雪砌的洞窟般,空着十分之九,一切陈设都围绕中间那张大床。

      五只一排脆弱的濒危蝾螈阀门,小玻璃房间瓶子里有装置,如果空气有毒使任意一只蝾螈失去心跳,就自动切断通风采取内供空气。

      许多银线稍稍疏离大床地悬挂玉石花朵和玻璃吹制的星球,这里的玩具收藏有点过于丰富了。石英砖里的蝴蝶,不同颜色与质地织物做书页的视触觉感官书,淡金色的空心器皿里装着丝绵果实,最鲜艳饱和的颜色就是床头两侧摆满的图画书,其中一本还打开在“天空之子”插画页……

      只是这一切都被无色的房间本身中和,房间这颗珍珠白里掺有生怕惊扰刺激到小女主人而收敛的柔和万彩,这温柔的蚕茧,又像开水里泡过的白欧珀。与其说是给于被宠坏的孩子,倒不如说是补偿不能出门的羸弱孩子设立的予取予求的巨型精致鸟笼。

        反射潋滟光线的乌木大床巨大的褥子里,堆围显得深陷其中的少女更加单薄。少女浅金色细卷的柔发像泉水铺地一般散开,那不是普通的均匀的发色浅淡,而是由发根至发梢,逐渐渐变为银白;微翘的鼻头像稚气而柔弱的花骨朵,平坦的额头像鸡蛋壳一般细腻光洁,嘴唇仍保持鲜艳——这是蕾娜吸取的第一条有用的信息。

      蛋清一般半透明的宽袖长睡裙,里面穿着白的、折叠放在手上像没有重量触感的柞蚕丝稠紧身小衣裤。这一身一床布料不染色是为了及时发现她任何一个部位的出血。一条由橄榄棕柔枝变成的微缩长蛟,头顶着一盏萤火虫灯,一直弯曲盘绕守在她床头。

      男人对床上的少女投以深爱悲愁的眼光。

      “我妹妹有长期的昏迷症。”严肃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你要么找出办法唤醒她,要么死。”句尾轻描淡写的斩钉截铁。

        “害怕吗?”尤利亚的眼睛一离开少女,扫上别人脸,就冷如深棕玻璃珠。蕾娜用视线不卑不亢地强硬顶回去。

      “刚进房间时是有的,不瞒城主您说。”蕾娜回答,“但一看见病人,我的害怕全部变成了想马上分析她的病情。”

      尤利亚嘴唇上角挂起冷笑:“比刚进房间就摔了水银计的废物有出息。那我就不打扰名医了。”

      蕾娜想去碰少女的头发。枝条蛟护主地张口嘶鸣示威。“这东西是?”蕾娜问。

      “祖安法又叫根之城,根指的本来该是广场上那颗树,它是广场上那棵树被污染前的的一根枝条。”

      “还有一个问题!”在尤利亚离开房间前的瞬间,蕾娜发问,“您扎头发也要露出的脸侧面那道纹身什么意思?”

      古板铜雕般的城主愕然了一下。“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是塞壬语。”男人微撩辫脚,露出底下菱块黑色字符。

      “是一句报父母之仇的誓词。”

      另一边。

      城市最底层。

      沿途拒绝了无数个脖挂绳子方箱的,卖纪念品的骗子。“八十年镑的一次性禁咒卷轴,三年镑的法神摸过的空白书页”,这个世界正在反刍吃净绿纪元盛世的最后一口,而地摊仿古假货就是反刍的回味遗甘。市场肮脏的污水淤积的一角,侏儒扫地工用力捣实垃圾,一言不发却配合默契的屠夫夫妇处理着鸡鸭,一切都浸泡着惨淡压抑的沉默,连栓在人高的笼子顶角,充当“这是宰鸡场”标志的两只雄鸡都比人类聒噪而生机。

      “最近城里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吗?比如尊贵的人患病?”城市里疏有行人,冷清的街道一如冷漠翻卷的厚白云,瑟卡尔好不容易才揪住一个。

      紫绿纱巾裹着一张黑皱脸的女人“别别别你别问我”地将纱巾边缘拉了拉,挥摆的手挡住额角,加快行走速度。

      “怕城主嘛,城主的耳目很严的......”路边姜黄麻花辫全部梳往脑后的女洗衣工插嘴,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搓衣板,“城主嘛,他的人没什么不好,曾经也是个仁慈......约瑟夫把床边那块肥皂给我拿来,狗崽子......直到郡主病越来越重。谁不知道他只爱这个亲妹妹。我看郡主的病就不是草和矿石能医好的。”

      “郡主小时候被发现昏倒在卧室外,从此就得了昏睡的怪病。三年好一阵,五年好一阵,然后就从七八年前像木头人一样睡到了现在。城主觉得那和魔法突然无法使用一样,都怪木精灵,”女人面对泡沫里的衣服咬牙切齿发狠,“我怕?我怕泄露了被惩罚什么?城主面凶心软得很,从来就没有人领到过真正的死罪。他掌兵,但是,但他绝对不会信任不懂魔法的任何人。“

      一枚月镑掉进她的盆子里。感激情报与怜悯地。

      “不出意外接下来是苛税。“瑟卡尔说,“然后是兵役,如果郡主真的死了的话。“

      “战争?和木精灵?”索恩说。“木精灵是精灵的低位亚种,微带绿的铜皮,褐红眼睛,黑、金、红铜色的头发,穿树叶。五十个能出一个掌握魔法吧,擅长敏捷,埋伏,游击,靠弓箭游猎住在密林里。主场伏击就是精灵赢,在正面战场对上人类战阵就是人类赢,有得一打。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年轻假暴君八成不会杀了蕾娜,在郡主死亡以前。”瑟卡尔说。

      “万一她被迁怒怎么办?”索恩说。

      “这世界上有蕾娜治不好的病吗?你不信她?”瑟卡尔奇怪地反问。

      她不能使用大部分像开挂一样的设备。“我信,但是,如果怀疑是对的,郡主的昏睡根本就不是病呢?“坐在干涸水池边缘的索恩掌撑在膝头站起来,背上巨剑尖划离地面发出刺耳响,逆光的魁伟身影如同立起铸像。

      遥远传来钢片琴和小号的嚓声。热的、不随时搅拌就会凝固的油,从桶盖下面带搅拌机的容器中被棍子搅出,上再裹一层煤渣。然后“呼”地一声点燃,火苗上窜。

      “吃火!吃火!元素使吃火!”清一色上半身精赤的杂耍艺人,通红油汗皮肤,连续把手伸展到最开然后相拍,

      “成了成了,”汗湿发亮的学徒,后退离开悠然旋转着的着火双头长棍,表演台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口中喷火。黄白的油烟,臭并且刺鼻,但是反而有一种令人亢奋的刺激气味。

      “你这根本就不是魔法,是杂耍啊?”

      “在祖安法分得出来什么是魔法什么不是魔法吗?”

      “当然分得出来,用不出来的才是魔法,滚出去!狗屁元素使!”

      很快枪戟就把戏法班指出去,刚刚稍微聚集的人们大失所望地又回到苦修般的清稳生活。索恩却突然说:“我知道了。”

      “做得到,装成像是魔法,却又不属于正规魔法的东西!”索恩说。

      瑟卡尔一脸“行啊我就陪你闹”的纵容又像等着翻车看热闹的哂笑。

      上界之人会称为“冬阳“的白粲而没有热度的日光薄薄穿透云翳。船帆像涂了猪油的白面包片,因为所立于的船在微波中挤攘、浮潜、比邻轻碰,刀片一样的白帆危险地尖端相互远离又靠近。

      肥皂泡般奇诡瑰丽而灰脆的玻璃塔区在顶上,崭新主城区反而在低矮了两层的城侧翼,仿佛述说着一次失败的迁城。透明、整肃,同时近乎忧郁的灰色城区,一切削减到恰好维持城市存在的极限。灰城带着海沙泥浆的砖缝白线,黑杉木修剪成标准烛焰形,藏蓝与紫红竖幅字体大而简朗,除此外异色,顶上禁止任何板檐遮蔽与拉绳线,点缀天空的除了鸟群就是空驮兽旗鳐,多层褶皱波澜的像一大捆面皮煮在沸水(空气)里无风自动。

      蕾娜挪动棉绒镶锦的框架椅,更好地正对坐在名叫妮娜的郡主的病床面前。

      “首先有一点营养不良,怎么进食的?一直靠喂糖水吗?什么,连水也不需要喂?”蕾娜尽可能放和煦语气哄小孩子般说,害怕惊伤呼吸和心跳也羸弱到近乎无的陶瓷娃娃。蕾娜手里拿出排箫一般很多截短玻璃管捆扎连接组成的器械,全部灌上洁净盐水,摇动着侧面的齿轮手柄。

      器械通过一根细长的输血软管和银针,连郡主羸弱雪白的上臂。小睡美人对于银针刺入毫无反应。蕾娜俯在平坦如刚孵小鸟的胸口屏息听了一会儿,然后把器械放在清空的床头柜上坐待结果。对面墙上的窗洞外。阴云像无形的手撕扯着无尽的棉絮,这座临海城没有充满童趣的空气感蓬松云团。

      “你在对她做什么?”尤利亚快步摔门进来,手里的一本精装书克制地丢落在地上。

       “我正在排查她的血液可能含有的毒素。”蕾娜说。

       “这种手段除了给妮娜带来痛苦以外,还能起什么作用?”尤利亚愤怒的拳头已经握紧。

      蕾娜隐忍着表情里对外行医闹的不耐烦,慢条斯理地说:“通过调试,每根试管都可以选择吸收留驻哪几种毒源颜料,监测五分钟内试管里被滤进细柱仪的液高,就可以估算出每种毒质在你妹妹全身内的含量,我已经排除了您妹妹雌黄毒,慢性茄毒,和葡萄萃取物投毒的可能,常规的寄生虫和败血也没有,长期的血液监控可以显示出她的身体状况是否稳定,恶化还是好转。”

        尤利亚踱到窗前“啪!”地打开窗子,冷风灌进来,背对着房里的两人双袖烈烈:

      “精灵制造的毒的试管,有吗?”

      “没有证据显示令妹的病和精灵有关。”

      ”如果她死了,她的棺材我要砍广场上最大那棵树来做。“

      ”您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她的死亡,不然早就把她放进灵柩里而不是布床上了。”蕾娜接嘴道。

      “出去,我要跟她呆一下。”

      蕾娜被架走以后,男人坐在椅子上,未出鞘的配剑插地面、头抵剑柄。尤利亚手臂扶着十字分支剑格,半脸掩在刘海与阴影里,满额头皱起的刻纹让他一下子像老成了四十岁:

      “她......唯独她......只有她,每次你又抛动命运变化的骰子,我都巴不得能作弊,忒弥斯真神,不要是那个数,别把她从我身边收走......”

      犹疑不觉的敲门声响起。“不是说这房间绝对禁止打扰吗?”年轻城主刚想把嗔怒忍到出们外,走出病房,迎门就是近卫来报:“城主大人,有两个人在门口,说一定要见你。”

      年轻男人对继承自父亲的老兵深吸一口气。然后克制般徐徐吐出。

      “‘东南方’。如果每一天每一个这么要求的人你都放进来,我还有时间做事吗?”

      “他们给出了这个。”浓黑胡的魁梧铁罐头递出一个信封。那是一撮用细线系起的绒毛,被汗液浸透,显然是人惯穿的皮甲,甚至应该是武器的握柄。但那绒毛从撒灰的银色根部,到铁黑的尖端细芒,新鲜明艳得像从未离开过被剥皮动物的躯体。

      精灵的毛皮硝制技术。

      “他们在哪儿?”

      市民大量地挤在城主宅门外,赶得上宗教小朝拜了(保持在大门为圆心,小半条街半径外。)一只见所未见的生物在那里静默两个小时以上。深绿色的帛布以巨兽筋脉的形式绑束在巨型细树枝捆扎堆上,越靠近地面越延展宽大,像匍匐在易碎地面的、摊开双足的魔兽,每隔十五分钟就以人类绝对做不到的高度垂直向上抛出触天的长绸,然后接回去。

      等待到观赏目标的临场。“草堆”突然猛地侧翻,“动了!它离地了!”“是飞起来了!”柴棍兽头部和身躯突然腾起,空心虚滚,甩落的断枝清脆雨落,在地面弹动。索恩在柴山中咬牙。

      这舞在雷诺尔的祭典上他经常主跳。

      ——虽然没有村里那套银质头饰,和彩色皮毛披挂,只能硬上了。

      极快的速度柴山向分两个方向分闪,变成蜥蜴般的长条状,两秒一次的频率,伏地的“巨兽”垂下长吻的头部顿挫地点地、骤拔颈,漾起颈部的细枝规律波澜,虽然无配乐但是人人心中都开始响起鼓点。静态的柴山哗然掀成垂直巨瀑,边缘每一纵列柴体不规则非等时地细退,最后一条回归兽体时其他早已开始下一套动作,洋洋洒洒。

      摆动的柴枝完全化为了人造的毛发,环绕贴服索恩小腿,又被甩得波动,一只既非人,又非魔兽的混合了二者滂然力量的东西,在用舞步模拟与大地的连接。

      “它”的舞蹈时而模仿自然界的运动,挤壑造山,河流雕凿;时而模仿什么以鳍为足的巨型动物冰上滑翔,撕猎、顾盼,仿佛嘴角刚洒下猎物血带,而它昂然骄横地蔑看兽群逃散。

      某一瞬间,观众又幻觉其中潜藏的是某个青年人类。他的一抬一送勇而秘,充满令人惊叹的力量,与野兽攻击动作那种来自致命效率的张力。人与魔兽精神体重叠着,虚影幻变,融合共鸣。到底是螟蛉成为了蜾蠃,还是蜾蠃与螟蛉本就毫无分别?

      突然,舞蹈的节奏变了。他由恣肆撞击在自己掀起的固体棕浪中,所有波动的“水“静止不波,又垂线收缩回他的身侧。极刚极飒的抨击地鼓一般的脚步变得歪歪斜斜、颠颠簸簸,仿佛神明附体的酣然舞步,几步就几欲跌倒。

      巨兽盘起了自己的身躯,哀怜一般舔着圈起的并不存在的幼兽。全身除了不断做出细腻贴怜、顶触的兽头毫无动作。这部分是议事舞。象征性的手势和动作有内容的叩问,瑟卡尔的提议。光雨适时淋下,在暴雨中留不住幼兽体温的巨兽,徒然拥有移山的力量,却只能不止地发抖。明明只是无智慧的畜类,这一部分举动却刺得年轻领主胸口像是进了一根投枪。

      好的,我就装作一个因为城市禁魔失去力量的巫祝,混入他们法师圈,接近他妹妹的事件。他无法判断我是否会真正的魔法,能多吸引注意力就多吸引注意力。举着假兽头骨架的索恩冷静地眨着冰绿眼盘算。

      瑟卡尔拖在绿布里在后面演他的慢慢摇曳的尾巴。“像笨蛋一样。”瑟卡尔顶着布膜,心里腹诽。

      幼兽细小的生命看上去并没有在雨里留住。昂首问天的巨兽,踉跄着站起来开始了最后疯狂的舞蹈。索恩故乡雷诺尔的祭祀舞的巅峰是“利维坦开屏”,也即舞者跳到两人的高度展开最后布做的翅膜。在众人呼叫的结尾,索恩的身形却陡然携裹着明明盛开如花朵的“瓣膜”,把它们全部坠回了凡布,瑟卡尔排演适时的翻开布帘惨叫。欢呼变成惊呼,因为“舞者支撑不了开屏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尤利亚走近,,人群自动分路,索恩透支了一生演技艰难站起来,实质上索恩肩膀滚地根本就没有受伤,蜷曲着肩假装受了比实际更深的伤害。

      “我是部落的神职人员,也即魔武双修的‘巫祝’。在这里跳对我们图腾神表达敬意的仪式舞——我绝对没有从您的神明手里争抢信徒的打算。使用最后一下飞行技能时,才发现魔力好像被什么封住了。”索恩说。全是瑟卡尔听他说出所有计划和条件以后建议的谎话。

      不,在拜利维坦的雷诺尔,一切崇拜故事的起点都是龙,终点都是屠龙者,杀龙的索恩的确是雷诺尔的神职人员,并没有说谎。

      “那么你来这里是所为何物?”尤利亚微抬着侧颊说。

      “信物您收到了吧,”索恩撕下厚厚的树棍毡头套,信物当然指信封里那撮从瑟卡尔银弓上取下的毛发,“听说贵城有精灵类的生物作乱。我是灵媒探案家,他是我的学徒,您手上那一点是我上个案子的战利品。”

      “郡主生病的事我们很遗憾。既然医生都不凑效,那么鬼神也应该试一试了。您不想以郡主居住的宅地为对象,从更加魔法的角度调查一下病因吗?”穿得像个松塔一样的索恩背后是穿得像一身海带一样的瑟卡尔。

       “哼。你们如果失败了,结局和医生一样。首先,把右手的手套全部取下来!”城主说。

      索恩伸出赤露光洁的手。瑟卡尔的身体突然震了。他盯着索恩的眼睛,索恩反向读回去看出那是料到会发生什么的惶恐感情。

      深色的皮肤从更黑的薄长手套中缓缓退出。尤利亚蹙着眉检查了一下掌心光洁——万幸他在大城市一贯用化妆遮盖了右手的职业纹印。

      “不是刺客,不然的话我会在这里亲手把你们粉碎,尸体喂狗。”尤利亚残忍地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领主的儿女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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