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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上) ...

  •   清晨的透明薄暮笼罩繁茂林木和望天的龙爪形枯枝围合起来的锯齿形天际线,将浓绿随着距离推远而汇入大气的蓝紫。棕色林鸟的啁啾声像邻庄清脆打铁声的点缀,瑟卡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相当接近人类的领域了。【对不起。】瑟卡尔翻身从平躺的桌案形树状下来。

      来人是个男孩,肩膀宽度和肌肉紧实远超过同龄孩子应有,金棕的短发,浓密睫毛下面冰粒般的绿色眼睛,穿着茶色和米黄色磨出摇粒的旧皮衣,带铁边护手的手抚木截面,“呼”地一声吹动潮湿木屑,好像在测试“桌面”最新的腐蚀程度。一个应该是腰包的布包左肩斜贯右胯地挎在男孩背上,里面陆续掏出无数小玩意儿,小刀,玻璃球,还有一副揉皱了的纸画成的棋盘。

      男孩好像没有看见瑟卡尔的存在一样,盘腿坐在树桩前,展皱平纸推到树桩中间,开始自顾自摆放小木块削成的棋子。男孩又操纵黑方,又操纵对面空缺座位面对的白方,自己跟自己下,很快就杀了几子,看上去认真得刻板的不亦乐乎。

      瑟卡尔不由得凑近了棋盘。毕竟还是男孩对瑟卡尔肤色耳朵的异样熟视无睹,让瑟卡尔也暂时忘了自己身份的差别。

      “军旅棋会不会玩?”男孩说话的时候眼睛保持看着手里的棋子,不看瑟卡尔。

      “啊?”瑟卡尔张嘴指了指自己。

      “不会玩我教你。我,索恩。”男孩惜字如金。指向自己,“索恩”,然后一只手手心抬起向上,圆弧形平摊过几颗棋子倒地的棋盘上空,完全展示出棋面。

      和高等精灵们不一样,索恩嘴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远古的震颤节律:瑟卡尔觉得那可能就是自己那天没有自杀或者绝望回大裂缝自投罗网的原因:虽然自己的语言在索恩耳里仍是乱码,索恩说的话,自己听得懂。

      军旅棋的开局棋子数量和种类由骰子随机决定,并不公平,双方棋子不相等倒是常态,因为它不是贵族文人的玩具,它是实战竞技,更注重“你要如何以手上队伍解现实中面对之局”,更有著名的固定开局模拟名战场景。

      瑟卡尔握惯刀的手握住棋子。并没有对索恩场上明显多于自己的棋子有意见。他们人生的开局本来就不公平。

      瑟卡尔在索恩的对面坐下。军旅棋一共分王,城堡,魔法师,骑士,兵五种棋子。索恩将之从职阶小到大五个排成一排,用最大的“王”棋轻碰后四种棋子,一触即倒,“王”棋只能一步一格地平推步行。瑟卡尔点头表示明白。接下来三种棋子不能杀死王,但是循环克制互相可以杀死,“城堡”是战斗开始时布置,只能以一回合动作杀死附近一圈八格的棋子和阻止“魔法师”的飞行,不能移动。索恩又演示了“马”、“魔法师”的跳格行动方式。“兵”棋也只能一步一格平推,而且可以被所有棋子落地杀死,但是唯有”兵“棋可以杀死”王“棋。

      索恩自己既黑又白地下了一盘演示棋,下到第二盘开始的时候瑟卡尔全懂了,于是坐在索恩的对面。第一盘只走了二十来步,瑟卡尔的”兵“棋便因为破绽疏漏全部被将死,已经不用继续战而败。瑟卡尔咬着牙”再来一局!“地视线完全凝聚在棋盘上,越来越投入,脑子里除了雕刻滑稽的国王和士兵全无杂念。

      第十局开始瑟卡尔有一隙的机会夺胜,由于没有经验走了败子,被索恩用经典走法组合套路。下一场开局,瑟卡尔直接把三枚城堡一字长阵,赌气般摆在棋盘边沿。

      ”你......这.......没有这样的开局法,你会打得很辛苦......“【你骗我,我看出来了,根本就没有禁止这样走的规则!】

      随着棋局的进展,索恩发现瑟卡尔看似胡来的、违反棋理规则、从来没有老手会走的棋步,往往却随着时间绽开出纷繁绚烂的变局,不如说是,天马行空。唯有入门不久、还不知道怎么看何方占优势的人下棋才会如此自由,又或者瑟卡尔本身飘忽破碎的思维,和黑暗幽闭滋养出的想象力是他棋的动力。

      瑟卡尔的棋路诡异,剑走偏锋,刺入带血拔出后,马上刺向下一个伤口,刚硬而阴暗。偶尔又会如孩子一般,充满诡丽而单朴的幻想。索恩的棋路是最正统的光明正大地全路推进,像海浪中的礁石一样不露锋芒,以静制动,以不变之柔克瑟卡尔万变之刚。

      此起彼伏的鸡鸣开始应答响起,天空破晓露白。太阳和朝霞像一个清明的热水里打熟的鸡蛋,缓慢地漂浮旋转。用脑半夜,瑟卡尔大脑舒服地膨胀,微微发烫,棋子让他沉浸幻想般离世的感觉,忘了现实的痛苦。

      【我要走了。】索恩面前瘦小的人影瞬间消失,下一秒瑟卡尔已经拉起兜帽站起来,好像畏光一样避阳将背对向东方。

      “明天晚上还是这个地方。”

      【我明天还来见你。】两个人在棋盘上方同时伸颈面对,异口同声地说。

      瑟卡尔地表后第一次露出薄而淡甜的笑。然后轻捷如幻影地消失在投下荫凉茂密树影的森林。“喂!你的名字!我忘了问你的名字!”少年索恩在瑟卡尔的背后想起什么一样挥手,背后的日轮正在给他镀上非常华璨的升腾金边。

      不同于地底的陌生生态结构让瑟卡尔无法打猎。为了赴和索恩的约。少年瑟卡尔把觅食的手伸向了城市。

      离开索恩的棋桌,第一次尝试潜入走在地表的市集街道,木杆撑起的遮阳布将一条街化作瑟卡尔可以忍受通行其中的荫凉道。走进一间杂货店,琳琅满目的香味和色彩,摆在沿街布蓬下的水果,里屋罐子里的肉干,甜点和辛香料,仅这一间屋子就丰富得像万花筒一样。

      “卓尔!”的惊叫声响起,四面八方敌意的目光立即如芒刺背,正在低头嗅闻一个苹果味道的瑟卡尔不得不夺路而逃。

      用一张足够大的捡来的毡布围住上半身,瑟卡尔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阶梯,一个小男孩咬了一口苹果,就皱着眉头丢掉了。黑色的瑟卡尔捡起那颗一秒前还和货架上一模一样的鲜果,毫无常识廉耻地蹲在地上擦干净就啃。

      本能警觉发现有人在面前,一个小女孩对捡苹果吃的瑟卡尔投以同情的眼光,手里拿着对瑟卡尔来说过于华丽的透明棒棒糖,和同样对瑟卡尔来说过于奢侈的善意的笑:

      “给你......”

      “耳朵!是精灵,不,是卓尔……”女孩的父母惊恐地把小女孩抱走,藏在自己身后,父亲举起了镰刀农具当武器把母女俩护在身后。还未入口的糖“啪”地掉进尘埃里。

      【又是那个词......】尽管脸上抹着伪装肤色用的尘土,瑟卡尔发现自己很难停止眼神饱含戒备和恐惧瞪着靠近的每一个人。

      拥挤的人群中,瑟卡尔滑如游鱼地躲闪。一只手臂从沿街门店里陡然伸出来,瑟卡尔被打倒在地,打了半个滚,擦着半脸灰尘爬起来。“小瘦子挺敏捷的啊,”身后肥胖如宝塔的鱼店老板抖着肥肉伸手来捉少年,却被瞬息消失在半街外的瑟卡尔躲了个空。

      瑟卡尔叼着生鱼,几手几脚爬上屋顶。年少的瑟卡尔很快习惯光着带血痕和淤青的脚踩在建筑的边沿,往下感受中整个城市的风。距离到达已经有一个月,却终无法习惯的生命如此茂盛的地表,不同的身体容错交叠,散放着高温的热谱,组成地表的边沿蠕动朦胧如一片水印的人群热迹。

      瑟卡尔热爱高空。高度就像地底的深度,随着越远离地表攀升,越冲淡生物群。地面过于拥挤的人流对热感视觉者来说,置身其中就是灾难。何况可以躲开“卓尔”“卓尔”的喊声。

      “喵……”房顶一只难看的脱皮灰猫闻到了鱼腥在瑟卡尔脚边。五分钟后灰猫如获至宝地盘在原地啃着那条鱼的鱼骨和头尾。

      两三个夜晚,树桩台桌前的棋子与会面,明明隔着语言种族的间隔,两人以棋为语,却投机得像数十年的老朋友。瑟卡尔对人类的和对索恩的双重好奇触角,伸到了索恩与自己会面之外的生活。

      下一次黎明分离,瑟卡尔假装离开后,转身开始跟踪收起棋子踏上归途的索恩。瑟卡尔现阶段的跟踪能力已经陆上罕有,索恩却多次似乎警觉想要回头地突然停下来,侧耳聆听。瑟卡尔的双眼一瞬,他也是个淫浸追踪与杀戮的狩猎者。

      好像证实了瑟卡尔的判断。市场中心的演讲角石台上,一张斑斑点点的血液浸透木纹,临时搭起的粗木板桌,一群格外膀粗腰圆的猎人身着与其说是铠甲,不如说是御寒棉衣的不知名动物皮甲,沉默地用肩背扛抬出大量包裹布匹的猎物,陈列案上。一个猎人逐张抓起覆盖布匹的一角,“喝”一声同时掀掉了所有遮罩,大堆各色染满血点,华丽到恐怖的的毛皮轰炸着下方观众的双眼,丰富鲜明的质感,豪华的光彩立即引起了围观者的轻呼惊叹。

      比成年猎人矮一头的索恩被众人包围,沉默而耐性,只时不时开口用两三个词与年长猎人问答。猎人们挨个上台上展示自己捕获的猎物。索恩急速换着双手角度摩拳擦掌。

      “这个孩子今年才十三岁!这头蓝眼环豹是他打下的猎物!”索恩提着豹皮的尾部,豹皮的长度甚至比他的身高还高。台下惊呼。“这半爿赤骨巨麋也是他一个人钓杀的,因为太巨大只展示了一半。”似乎是为了消灭不相信者的怀疑,索恩十分练家子地举起成年人用的猎斧,将斧脊的重量举重若轻地传递到薄刃,干净利落的每一刀必断骨头,瞬间就将剥了皮的鹿体肢解。“妈妈你看,那个哥哥那么小就这么厉害。”小孩牵扯着母亲的衣角,要求被父母举起观看。台下的最近地方挤进聚集了一排一脸崇拜的小孩脑袋,仰慕地看着台上。

      表演结束的一脸冷漠倔强的索恩,从小就有这样漩涡或者恒星一般沉重质量带来的吸引力,能够聚集周边的关注目光和人群簇拥。看着猎人们猎捕的魔物一只一只卖出去,看着索恩抱手站在后台等待的内向扫地的眼神,又是一阵欢呼,瑟卡尔却烦躁着无心再看下去。

      如果不练刀,换成练两年斧,我也完全做得到。我能做到其他索恩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像崇拜地看索恩一样看我?没有人注意人群中流浪汉般的瑟卡尔。嫉妒和”不公平“的激怒使瑟卡尔刺痛。自暴自弃地想到自己出生在地底,注定已经低人一等,甚至不得不连来看索恩一眼都避人耳目,愤怒又就此变成苦涩。

      索恩是生长在大裂缝光斑的金花绿植,自己是同一水平面咫尺的阴影中的黑草。只因为位置的些微差异,人生的丰瘠枯荣就拉开天壤之别。

      瑟卡尔想,如果自己和他没有语言和种族的隔阂,他们的第一次遇见会是怎样的?

      “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对,我是第一次来地表。“自己会笑着说,金棕发的沉静少年会挠一挠头,然后摆出老大哥的架势:”这座城市是我住的家,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地形。“

      然后他们会一路由索恩带头解说,”这里是市场。“”这里是驿道。“

      当两个孩子走到灯红酒绿的酒馆下,索恩会不会皱起眉头:”对你来说这么......的地方......”因为以为中自己的天真,他一定会沉默,然后自己会笑起来,不告诉他其实自己在故乡冈西早就旁观过脱衣舞娘乃至以上的更多成人”娱乐“,只会用无言而炫耀的熟练酒馆场合手势,优雅地召唤侍者,放下小费赏金,让以为自己安静乖巧,在自己面前故作大人的索恩大吃一惊。

      他们可以坐在临窗的卡座,各自点一杯饮料,谈很多,谈棋以外的事情,然后碰杯。自己的方杯遮口时好奇的眼珠会左右转动。他们可以享受四面灯火升起的夜色,玩到很久。

      在中午的太阳升起前,瑟卡尔急急地走在城市建筑阴影里,偶尔经过光照时急速得像尽量避免接触空气,迅速赶向下一个水域的鱼。

      一个扛着铁棍的光头男人黑黄而皱的手在小巷里伸向瑟卡尔肩上连接狄安娜银弓黑铁箭袋的绳子,唯有这不能忍,瑟卡尔本能地翻手狠拧住手腕,扭转筋骨,光头男人一声惨叫,虎虎生风的长棍已经自上而下扫成扇形攻击瑟卡尔的头顶。瑟卡尔侧身躲过,单手接过长棍,嘴角牵起嘲讽的笑。

      在地底习武的五年没有学过长棍武器,所以瑟卡尔没有控制到棍风掀翻了自己的兜帽。“卓尔!!”光头男人开始惨声嚎叫,很快从街道暗道里钻出的地痞们将瑟卡尔团团围住,瑟卡尔甩下背后的黑铁箭袋,另一只手用银弓弓弦去缴敌人的械,以一敌多,毫无畏惧。

      ”想缴老子的械,我开始被教使刀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使刀的盗贼动作花俏地转动着双刀,令瑟卡尔头痛,【假如我从地底带来一把刀就好了。】瑟卡尔闭眼,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偷袭,铁棍一杆打在头上,只感觉一阵透骨冰凉,半个脸立刻被流下的鲜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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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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