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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关于奶奶郁燕亭,沈栖对她的记忆早已所剩无几。
      印象中的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和所有大户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千金一样优雅而知礼,此生唯一一次叛逆,便是二十五岁那年,执意下嫁给了年长她十岁的恋人。
      爷爷沈敬在大学里做教授,教西方文学,是最有节气的教书匠,虽谈不上富贵,却也说到做到,从没让小妻子跟着自己受过什么苦。两人一生相濡以沫,在沈栖四岁和五岁那年分别去世,相隔不足一年,死后合葬,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椁”。
      只可惜儿孙福薄,没从长辈们伉俪情深的半世春秋里学到一丁点儿好,到了沈成彬和梁馨月这儿,已是硬生生扯出一笔烂账来,再传到沈栖这里——
      不提也罢。
      每年清明,沈栖都要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郁岁寒得了空也陪他去,他叫郁燕亭叫小姑。
      沈栖站在奶奶墓前,听着墓园里的布谷鸟叫,仿佛听见诸天神佛在他耳边敲钟。
      唯有那时他才没办法自欺欺人,也没办法掩耳盗铃。郁岁寒是他的叔叔,算亲缘甚至未出三服,哪怕把时间的轮轴倒拨几百年,拨回那个表亲结亲是亲上加亲的年代里去,他们之间也隔了辈,也是难被世俗所容的。
      所以他不敢提,不敢想,不敢求。
      郁燕亭留给他的那八分之一郁家血脉,是他的至幸,也是他的不幸。

      郁家人齐的时候,开席往往要开上三四桌。
      女眷不与他们同坐,郁燕山在主位,下面便是郁岁寒和沈栖,再下面才是几个叔公和伯公。大家族里礼节繁多,动辄便是逾矩,往年节庆时候的办家宴,沈栖都和小辈们坐在一起,这还是头一回上主桌。
      “栖栖过生日,今天你最大。”
      郁燕山开口替他作保,自然没人敢多说什么。
      下人有序地上来布菜,又端了一碗长寿面,先递到小少爷手里,道一句“长命百岁”。沈栖早已记不清今天到底将这句话听了多少遍,唯恐自己不能真的混到长命百岁,都对不起这齐天的洪福。
      很快便有邻桌的叔伯来敬酒,成年宴不比往常,既然是大人了,便要做些大人该做的事。
      有人热热闹闹地起着哄,沈栖只能笑着举杯。但他喝不惯,面对这样的热络仍觉得拘谨,强灌了一杯便开始头晕,下意识地扭头求助郁岁寒,眼神颇有几分可怜。
      这不怪他恃宠生骄,郁先生作为一家之主,若要出言挡酒,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郁岁寒看见他飞起彤云的脸色,却略微皱了皱眉。
      “三哥,”他径直从沈栖手里接过杯子,起身道,“我代栖栖喝。”

      一时间,满桌谈笑声都静了下去。
      郁岁寒鲜少饮酒,此事在郁家人尽皆知,大家都知情识趣地不去敬他。
      因此,他从前也鲜少在家宴上驳过什么人的面子。
      前来敬酒的人和他同辈,却比他年长了近十五岁,迟疑道:“岁寒,这不合规矩吧?”
      “不合哪条规矩?”
      “这杯酒是祝栖栖长大成人的,他既然已经成年,往后总要自立门户,做小家庭的一家之主。若是你替他喝,兆头恐怕不太好。”
      沈栖听见“自立门户”四个字,心头便是一惊,生怕这一顿饭过去,郁家人从此不再认他。况且他本来就是个外姓,坐在这样的高位上,终究不伦不类。
      旁边桌上还有几个同辈出声应和,也跟着劝。
      酒桌文化博大精深,就连沈栖心里也隐隐有了点预感,那位三叔哪里只是在给他敬酒,分明是在等着郁岁寒这家主的表态。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自己的监护人,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郁岁寒面无表情,把几个兄长的话一一听在耳中,“嗯”了一声。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朝临桌亮了亮杯底,沉声道:“不劳几位操心,如果栖栖不想,未必需要自立门户。”
      桌上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叔公和伯公面色也不太好看,偷偷地朝郁燕山使眼色,但老爷子坐得八风不动,悠闲喝着碗里的鱼汤,权当没看见。
      这一声一锤定音,却是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一顿饭后各自散了,女眷们重新上了麻将桌,老辈们去后宅里午睡,没喝尽兴的男人们则换了张小桌,高谈阔论地续摊。
      大宅里守着旧时的规矩,吃了长寿面便再没有生日切蛋糕的习惯,只是郁燕山早先吩咐了下去,让家中的厨师现做一个出来,说是给小辈们切来玩。
      有个叔公的孙子和沈栖同岁,叫郁冬青,也在渊大念商科,平日里和他能多聊上两句,端着蛋糕偷偷摸摸地溜到他身边来。
      “哎,小栖,问你个事儿,”郁冬青问,“你们学院那个缪斯计划,你报名了吗?”
      沈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没报,怎么了?”
      “我这……我不是在追你们院的一个姑娘嘛,她是学雕塑的,好像也递交了申请……”郁冬青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来找你问问,听说交换时间是两年?那万一她被选上了,我岂不是要单相思两年了……”
      “全院的名额才五个,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真的吗?”郁冬青狐疑,“可是我听别人说,知月被选上的几率很大。”
      “……哪个知月?”沈栖一愣,“你追的女生是何知月?”
      “是啊,你认识?”
      沈栖不由得默了一下,旁人他未必知道,但这个何知月却是他们学院的院花,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到大都属于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若说院内有谁提交了申请就能十拿九稳入选的,他算一个,另一个就是何知月了。
      郁冬青顿时哭丧起脸来:“那可怎么办……哎呀,小栖,你怎么就不申请呢,要是你们一起出去交换,还能替我留心留心,看那边有没有老外想对她下手……”
      沈栖听得有点哭笑不得,他自诩没和郁冬青熟到这个地步,自然不必为他一厢情愿负责。
      “人各有志呀,”他安慰这位小表哥,“要是你们有缘分,也不在这一两年的。”
      他表现得太善解人意,郁冬青这个自来熟自然拉着他大吐苦水。
      好在话说到一半,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是先生请小少爷去一趟小花厅。
      沈栖抬头一看,却是十来天不见的阿鸣。

      他和郁冬青打了个招呼,搁下手里没吃几口的蛋糕便起了身。
      阿鸣在前面替他引路,小花厅在另一边的内院里,绕过去还得走好一段路。
      路上沈栖问:“鸣姨,你怎么突然被调回老宅了?”
      阿鸣回头苦笑了一下:“……小少爷,您只要知道,先生不愿意让您不高兴。”
      沈栖心里早猜到缘故,听她证实也难免有些愕然:“那他也不能……”
      说到这里他却噤了声,想到这事其实并不能怪阿鸣。
      家仆们都是经年贴身伺候的,私底下说上一两句主人家的私事,并算不得嚼舌根,要怪也只能怪他拿这件事去问了郁先生。
      “都是我的错……”沈栖声音发闷。
      “小少爷说的哪里话,”阿鸣忙道,“先生对您用心是好事,您为我一个下人发什么愁?”

      花厅前有两重门,送至第一重,阿鸣便不再送了,由沈栖自己往里走。
      里门紧紧闭着,沈栖抬手刚要敲,却听见隐约的人声传出来,似乎是郁岁寒和郁燕山父子俩正在说话。
      “岁寒,听你刚才在席上的意思,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这是郁燕山的声音。
      沈栖的动作下意识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着急,”郁岁寒道,“栖栖有些不太愿意。”
      “这孩子心思重,怕你成家了,他就成了外人了,”郁燕山说,“他和你亲,倒是好事……只不过我听说,孟家那边最近想攀你这门亲?”
      “您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还用我听说?先是在朝明公馆那边和栖栖来了个高山流水,那天你又带她去莱顿吃饭了不是?这事儿早就传开了,都说孟家那丫头好大的面子。”
      “孟琴心刚从国外回来,能想得多远?估计是孟琴扬在她背后出的主意。”
      “依我看,那丫头配你是差了点,衬栖栖倒还衬得上,年纪大个三四岁,不是什么事。”
      “……爸,栖栖自己没那个意思。”
      “哪能事事都依着他的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你也由着他闹。”
      郁燕山说话间还是带着点笑音,沈栖听得心里一惊,慌张地敲了敲门。
      里头的声音立刻便停了下来,片刻后郁燕山扬声问:“是栖栖来了?快进来吧。”

      小书厅是纯中式装潢,老爷子端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郁岁寒则坐在桌前,正亲手给父亲沏一杯大红袍,满屋子都是四溢的茶香。
      沈栖低头喊道:“爷爷,郁先生。”
      郁燕山便朝他招手:“栖栖,过来。”
      桌面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他抬手往沈栖面前一推:“岁寒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这可不许不要了。”
      沈栖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郁岁寒,郁岁寒示意他直接打开。
      ……郁先生送的礼物。他偷偷地想,其实无论是什么,他都是珍视的。
      沈栖半是期待半是慌张,并未多做设想,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檀木盒子,里面只平放着一张裱好的证书。
      “这是……?”
      他把那张证明取出来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原来是郁岁寒以她的名义,给渊大捐了一座美术馆,更兼馆内的近百副藏品。
      沈栖几乎要被他吓到了,手一抖,那证书便掉到了桌面上。
      郁岁寒微微皱眉:“怎么了,不喜欢?”
      沈栖连连摇头。
      哪里会不喜欢,只是这未免也太大手笔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隐约记起自己从前好像是和监护人说过,市立美术馆和渊大不在一个城区,往来十分不便。
      可那也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而已。
      他在郁家这么多年,衣食不缺,物质充裕,可仍抵不过此时这一份太过沉甸甸的心意。
      沈栖几乎说不出话来:“郁先生……这、这也太……”
      “太贵重?”郁岁寒反问,“栖栖,你只会这一个形容词吗?”
      沈栖的耳根便红了,低头讷讷,像是激动得在哆嗦。
      郁岁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郁燕山想送他房子和产业,他也嫌贵重。他送他一座美术馆,也被嫌贵重。
      这小孩子不知道怎么都喂不熟,总拿自己当外人,什么时候才养得出一点肯讨肯要的亲近?
      “喜不喜欢?”郁岁寒问。
      沈栖把那张证书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喜欢,喜欢的……谢谢郁先生!”
      郁岁寒便道:“底下还有。”
      沈栖一愣:“……还有?”
      原来那木盒子竟然是双层的,取出一层隔断,里面还放着一张薄薄的文件纸。
      沈栖原本有些热,此时草草一看这张纸上的内容,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其实是一张……审批单,盖着渊大艺术学院的院公章。
      只见上面分明写着——
      沈栖同学成绩优异,表现良好,经学院领导一致认可,保送入选“缪斯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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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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