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夜明》觞间寐语

3、式微，吾归矣

　　小允紧盯着面前的赤鳞，全身毛发直竖，露出嘴中利齿，发出警告的低吼声，一副如临大敌之态。看它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与赤鳞一争高低。
　　“够了，给我闭嘴。”妖蝶大感头痛，起身一把按住小允的头，让小允乖乖噤声。
　　绛珠摸摸赤鳞高昂的头，安抚住它躁动不安的心情，笑道：“你对你这狼还真是不温柔。”
　　妖蝶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道：“我决不能让它以为它可以骑到我头上，这就是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不过我的热水何时能来？”
　　“已经来了。”绛珠已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来人极为礼貌地敲了三声门。
　　妖蝶起身抱起块头并不小的小允，让开门的位置，并向里走了走才放下小允，一只手按住它的头，说道：“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与这大漠极为衬景的土黄短衫长裤，外罩皮质短褂，脚踏黑色长靴。黝黑的面容上分布着刀刻一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满是沧桑之色，应当已至而立之年，看起来是青绝楼的老人。
　　“属下陈桠见过楼主。”陈桠上前行礼，一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妖蝶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不意外我的年纪？”
　　“以前青绝楼的规矩即是有能者居之，你既坐上楼主之位那便是我们的楼主。”陈桠说道。
　　妖蝶抚掌，他就喜欢青绝楼这弱肉强食的规则，不过，“这世上再无青绝楼，你可要记好。”
　　“属下必会谨记。”陈桠暗道这小楼主因青绝楼三字心有不悦，便不再多言。
　　妖蝶又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陈桠躬身退下，让手下将浴桶放到了屋内。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妖蝶看向屋里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绛珠，心道这女人还真没自觉。“姐姐。”他出声唤道，眼神在绛珠与浴桶之间游走了一圈。
　　绛珠侧卧在软榻上，玉体陈横，眸光潋滟，那眼角眉梢的媚意能将人看酥了去，活脱脱一个美女蛇。却见她撩了一缕自己的头发，一双美眸紧盯着妖蝶，笑得意味不明。
　　妖蝶索性坐着不起来，说道：“我今天就脏着好了，来日方长，不急。”
　　绛珠不信，依旧盯着他瞧。
　　妖蝶嘴角微抽，心想道：既然你做了这个初一，就莫怪我做了那个十五。他笑意盈盈地起身，一个闪身，坐到绛珠身边，俯身下去，带着股腥风恶臭直往绛珠鼻子里钻。于是乎，绛珠妥协了，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房间。她表示以后再也不要闻到类似的味道，容易将隔夜饭吐出来。
　　妖蝶得意地勾勾唇角，开始慢悠悠地洗浴。自己洗完以后又将小允按在木桶里搓了两把，这才不慌不忙地换上早已备好的衣裳，稍作整理一番后，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此时绛珠正在隔壁与魔教一干人等议事，心里已有几分烦躁。
　　房间门忽被人敲响，绛珠满心火气，不耐道：“进来。”
　　来人慢慢将门打开，眉眼柔和，唇角带笑，大漠的日光为他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他抬眼，两道剑眉似未出鞘的宝剑暗藏锋芒，一双近琥珀色的眸子通透似琉璃，高挺的鼻梁生得极为端正，朱色的薄唇微微勾起。身着一身墨袍，往那一站，端的是个温润如玉，挺拔如竹的俊美公子。
　　可这人，偏生经不起细细推敲和琢磨，旁人还未回过神来，他随意的语气，懒散的动作就足以将自己拉下神坛。只见这小公子把门一关，便随手扯了把空椅子坐到一旁，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摆出洗耳恭听之态，道：“你们接着说，我听着。”
　　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囊！众人在心里一致做出了这个评价。
　　却见一不知从哪冒出的黑衣人一个健步冲到妖蝶面前半跪下，行了个大礼，高声道：“拜见楼主！”
　　妖蝶满意地笑道：“起来吧，两年不见，你长进了不少。”至少这眼力和隐匿的功夫是一顶一的好。
　　黑衣人应声而起，又沉默地站到妖蝶身后。
　　众人暗暗惊叹这黑衣人是何时出现的，他们竟没有丝毫察觉。但这声楼主让所有人都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所有人都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主座上笑靥如花的女子。这两年珠华宫与蝶舞楼相交甚密，连不明真相的外人都知道蝶舞楼所有大事小情，珠华宫的这位新晋宫主都能插手一二，如今正主回来了，怕不会生出一场大战。
　　而蝶舞楼众人都面露激动之色，他们盼了两年的楼主终于舍得回来了，尤其以袭子桐最甚。这两年她被蝶舞楼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缠得身心俱疲，若非有珠华宫宫主时不时地帮衬解难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可也落下个蝶舞楼依附珠华宫的谣言，她对不起楼主对她的信任。
　　绛珠起身，让开一半坐席，对妖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妖蝶会意，收起一身流氓痞气，大步流星地走到绛珠身侧，毫不客气地坐下。见座下众人神色各异，他掠过绛珠与蝶舞楼众人猛然放出自己的威压，压得众人皆是喘不过气来，这才让众人想起从前在蝶舞楼阴影下瑟瑟发抖的日子。
　　没办法，当时的妖蝶太凶残，哪像如今这般人畜无害，看起来极好拿捏的样子。
　　妖蝶微微一笑，依旧翘起他的二郎腿，双手交叠放于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的众人。
　　“诸位如今，是不把我蝶舞楼放在眼里了？还是说，你们忘了有我这么个人？”
　　底下众人噤若寒蝉，妖蝶刚刚露那一手，已经让他们知道自己与妖蝶内力上的差距，更别提现在妖蝶邪剑在手，墨蝶在身，谁能动得了他？更何况……
　　“没人说话，是都想尝尝我蝶蛊噬心的滋味了吗？看起来这两年你们过得很舒心啊。”妖蝶眼有厉色，面上不减笑意。
　　这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终于让魔教众人扛不住了，他们齐齐跪下，请求妖蝶宽恕。蝶舞楼众人也要跪下，却都让妖蝶虚虚扶起，他虽没转头看他们，但说的话也足以让他们暖心。“你们不必跪，我知道你们这两年过得很辛苦，是我对不住你们。”
　　妖蝶当初旧疾发作，拿着窥煞不知去向，可苦了蝶舞楼众人。明有正道施压，逼他们交出妖蝶与邪剑，暗有魔教相迫，欲将他们剥皮拆骨吞吃的什么都不剩，他们简直就是在夹缝中求存。若非是念着妖蝶的恩情，也相信他能早日回来，而且体内的蝶蛊都还未死，他们才苦苦守着这处在风雨飘摇中的蝶舞楼。
　　不知何处飞来了一只墨蝶，施施然停在妖蝶指尖。妖蝶看着这陪了自己好些年的小怪物，脸上的笑意愈发邪肆恣睢。
　　“听说这镇上来了很多外乡人，都面生得很。不如你们去探探他们的底，如何？”
　　魔教众人头上皆是冒汗，跪得较为靠前的一人只得硬着头皮道：“寰巫派领命！”有人先出了这个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其他人也皆报上门派之名急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年妖蝶以极为残暴的姿态横空出世，弑师夺楼，大肆屠杀楼内反抗之人，令青绝楼元气大伤。他坐稳了楼主位置后，将青绝楼改为蝶舞楼，并召集大批魔教众人前来。那些人本是抱着趁火打劫之心来的，结果被妖蝶打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别提有多丢脸了。最后让他们乖乖听命的是妖蝶周身那极为诡异且来路不明的墨蝶，妖蝶将他们制住后在他们首要人物心口皆下了蝶种，有反抗者当即就痛得满地打滚暴毙身亡，黑色的蝴蝶自身体各处肆意飞出，那场景，极为骇人。后妖蝶又与珠华宫联手，将魔教进行大清洗，好生整顿了一番，那一年，是魔教诸多教派最为黑暗动荡的一年。
　　从此，蝶舞楼楼主妖蝶这个名号，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唾弃的有之，敬仰的亦有之。江湖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他是一个嗜杀之人，不得轻易招惹。一旦招惹上，他必如附骨之锥，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所以妖蝶失踪这两年，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而言，妖蝶若死了，更是一件幸事。
　　可妖蝶从不主动招惹除魔教以外的人，此次北上也是因为压不住掌控窥煞所带来的心魔。在一次目睹了劫道土匪杀人食人后，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凶性，将那些土匪一一斩杀于剑下，痛饮其鲜血。至此，他杀匪上了瘾，才会出现北上杀匪之事。
　　不服者，杀；杀人者，杀；罪大恶极者，杀！这便是他的处事信条，极端扭曲，杀伐果断，却秉信着那心中微末的公道与正义，撕裂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