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夜明》觞间寐语

2、杀夜(下)

　　他只记得他一路北上，不停地杀那些他认为罪大恶极的人。
　　在那片荒林里，他救下一对父女，并将他们放走，然后又是提起剑，杀人。
　　他邪笑着听着那些沙匪惨叫声和求饶声，手下的剑从未停过，一剑一剑，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会给他们挣扎的机会，让他们拼命地逃，拼命地叫。然后再将他们抓回，让他们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离死亡越来越近，最后只能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肆意地玩弄着这些猎物，好似不知疲倦。但其实，他已疲累至极，只凭着那丝对杀戮的执念没有倒下去。尸体逐渐增多，他在其中脚步踉跄，像是大病了一场的人。
　　没错，他的确是病了，病入膏肓。
　　他不断地挥舞着手中长剑，直到所有人都倒下了，他才停下，拄着剑，大口喘息着，面具下的脸颊更显苍白，额上尽是细密的薄汗。
　　忽然，他听到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那人驻足，他抬眼，看进一双青色的眼里。
　　那双眼睛清明而澄澈，映着一身鲜血，形同恶鬼的自己。可是他也看见那眼里的淡漠，像是早已看遍生死。
　　这眼的主人，又是何模样？
　　但眼前却有些模糊了，渐渐漫上一层血色。他只觉得眼前的是个白衣墨发的女子，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女子。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应是一味药，能医自己的病。
　　于是他扔下了手中的剑，伸手向她抓去。奈何太远，他始终碰不到她，哪怕是一片衣角。这一丈的距离，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只得咧出一个不知是怎样的笑容，轻轻地问道：“你能救我吗？”
　　话罢，却是眼前一黑，倒在了血泊中。
　　最后，他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思绪回转，他已慢慢沉入冰凉的水中，蜷缩在水底。
　　一个又一个气泡从他鼻尖溢出，在他感到自己快要溺死在水中的那一刻，猛地钻出水面，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微微发甜的味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起身将身上擦净，快速穿好衣服并戴上面具。捞起地上昏睡不醒的小允放到怀里，便坐在床上拉下床帏，静等小贼上钩。
　　等到一切完全寂静以后，他听到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人似乎不少。联想到自己正中间的房间位置，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难以解释。从进门开始，他标志性的装扮就被人盯上了。如此看来，今夜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房门和窗户被人悄然打开，有几人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他们一身黑衣掩着面，手里拿着刀剑，慢慢聚拢到妖蝶床前。其中一人用长剑挑开床帏，正对上妖蝶玄黑色的面具。
　　他暗道一声糟糕，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妖蝶一剑捅了心窝，软软地倒在地上。
　　余下几人一看不好，便一拥而上，想要集众人之力，将妖蝶斩杀于此。妖蝶旋身而起，将内力集于剑上，把身前的床帏绞了个粉碎，顺便取下离他最近的一颗人头。
　　众人只见妖蝶一手执剑，另一只手背于身后，幽幽问道：“可还要再战？”
　　“既已出手，哪有空手而归之理！”其中一人冷声道。
　　妖蝶剑起，大笑道：“哈哈，好极！那便再战！”话落后，他身法极快地游走在几人之间，叮叮当当的一阵刀光剑影，这场生死之战在电光火石中分了胜负。
　　窥煞的剑身上滴着鲜血，赤色的纹路变得鲜活，看着极为可怖。妖蝶敛了眸，可惜于新换的衣衫又被划出好几道口子。
　　“这衣物好歹是诚心拿与我的，我也没其他的衣衫可换了。”妖蝶自言自语道。
　　他正用还算干净的床帏拭剑的时候，窗口忽然被人扔进来一样东西。妖蝶夜视能力极好，嗅觉也是极为灵敏的，察觉此物是何物之后，连忙护住怀中小允从窗口纵身跃下。
　　只听轰的一声，身后的客栈在一片火光中炸开。巨大的声响使妖蝶的耳朵一时被嗡鸣声充斥，后背的软甲破碎，许多碎片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鲜血四溅。
　　他受此重创，只觉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忽而喉头一甜，他硬生生将那口血吞了回去。狼狈的落地后，侧身躲过斜刺里来的一剑，并反手一剑重伤了对方。对方见一击不中，便隐去身形藏到黑暗处。
　　“呵，夜还未深，便这么着急来要我的性命。”妖蝶拔去腿上几块碎片，随意地坐在地上脱下两条袖子绑在身上，系住快要滑落的衣衫。
　　“莫要怪我们，怪只能怪你这一路所作所为让有些人寝食难安。”一个声音极为怪异嘶哑的声音说道。
　　妖蝶用剑撑着起身，感到自己的身体已有好转的迹象，知道自己还是能拼上一拼的，便道：“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那百两黄金的赏金才是让诸位动手的理由吧。”
　　“是又如何？今日必取你性命！”又有人道。
　　妖蝶只觉后背一阵冷风袭来，有人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出手偷袭他。妖蝶冷笑，脚下运用起迷鬼踪，轻飘飘地躲过这一掌，那人又一连几掌袭向妖蝶胸口，将妖蝶缠住无法脱身。妖蝶胸口气血翻涌，本不欲动用体内暴动不安的内力，又听头顶有人高声喝道：“吴兄，我来助你！”
　　那人一刀劈来，大有将妖蝶劈成两半之势。妖蝶暗骂一声，与面前之人对接一掌，借力向后退去，正好撞到了使刀之人的怀里。他变换左手拿剑，回身一掌，将身上无处发泄的内力尽数打进了那人胸口。那人胸口塌陷下来，向后一连甩出去好几米，便撞在树上吐血身亡。
　　被唤吴兄之人悲呼一声：“贤弟！”一双虎目中已有悲色，他转而看向妖蝶，怒道：“混账，我今日必要你不得好死！”
　　妖蝶不言，执剑而起，默念扶云摇口诀，飘飘乎立上一处还未损毁的客栈楼顶，剑指房梁，傲然道：“诸位一起上吧，莫要辜负这月黑风高好光景！”
　　这漫漫荒漠，不消片刻又被鲜血染红了。

　　月上中天，还活着的几人身上皆是红白之物。
　　妖蝶的面具被人击碎，脸上多了几道血痕。那击碎他面具之人，被他用炼玉手戳瞎双目扔下楼顶，眼见着也是活不成了。
　　又有一人欺身而上，银色的钢爪划向妖蝶脖颈。妖蝶挥剑挡下，冰冷的气劲却割碎本就摇摇欲坠的衣袖，衣袖挥落，黑色的鳞粉迷了那人的眼。
　　“这是？”他急急向后退去，看见了他这一生见过最为妖冶肃杀的景象。
　　漫天的墨蝶自四处翩然飞出，像是昏黄画卷上舞动的墨点，优雅而美丽，让人惊叹。又像是一片乌云，带着血腥气，乌压压地将众人笼罩住，轻柔地落在他们身边，口器在其皮肤上轻点。若是只有一两只，或许会让人觉得欢喜，但是这眼前的一大片，只会让人心生恐惧。
　　“你是蝶舞……！”妖蝶手一挥，余下的半句全数随着疯狂的墨蝶吞进那人腹中，掩住了这众目昭彰，呼之欲出的秘密。
　　“今日在场的，都留下吧。”他一手兜住小允，神色漠然地说。
　　很快，这几人都成了墨蝶的吃食，连带着远处观望的几人他都没有放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从不仁慈，做事只为自己，又怎可让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待地上他的鲜血被墨蝶吸净，他拖了另外几人的尸首过来扔进废墟里，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净彻底。最后又在四周找到一匹尚未惊走的马，翻身而上，一踢马腹疾驰而去。
　　该找个落脚的地方好生歇息了，他想道。

　　数月后，他来到了一处小镇上，身上套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的满是黄沙的衣服，脸上也尽是泥沙，让人看不清面目，身边还跟着一条脏兮兮的黑狗，看起来活像一个乞丐，。
　　许是他模样太过落魄，又许是他的眼睛太过吓人，见到他的人都纷纷躲开，唯恐避之不及。妖蝶四下转了转，与小允一起身形敏捷地翻进一处后院。一人一狼就像两股黑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刮进蝶舞楼。
　　他潜上顶楼，刚打开门，就撞进一个满是馨香的怀抱里。妖蝶连忙推开，却被对方死死箍住。
　　“怎么，不过两年未见，小妖蝶连姐姐我都不认得了？”女子娇媚地在他耳边调笑道。可不知怎的，妖蝶却在那话中听出一些幽怨和不满来。
　　妖蝶无奈，任那女子抱着他，最后幽幽说了一句：“我身上这件衣服已有十数天未换”
　　女子手一抖，火速退开。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抱怨道：“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怪呢，小妖蝶你不学好。”
　　妖蝶坐到红楠木桌边，为自己倒了杯冷茶，淡淡说道：“我已有十数天未曾被人截过道。”
　　女子看着妖蝶身下的红楠木凳，只觉眉头突突直跳。
　　她步态妖娆地走到妖蝶身边，挑起他的下巴，对着不明所以的他轻启朱唇，笑靥如花道：“去沐浴净身，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
　　妖蝶：……这是我的地方好吧，为什么你态度这么强硬？“我本来就是要沐浴的，还不是因为半路杀出个你？”
　　“怎么，不欢迎我？”女子的笑容愈发危险起来。
　　“不是。”妖蝶扶额，完全败下阵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了眼前这个叫绛珠的女人。
　　“这哪来的狗？”绛珠忽然惊奇道。
　　在门前坐得老老实实的小允一双狼眼看向妖蝶，对绛珠的出现也有些疑惑。
　　“它叫小允，是条狼。”妖蝶无力叹息。
　　绛珠充满恶意地眯起眼，说道：“赤鳞，出来见见新朋友~”
　　只见她的袖口处探出了一只火红的蛇头，那蛇头尖尖的，嘴里还吐着蛇信子，让小允一下子就炸了毛。
　　“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响彻了整个蝶舞楼。
　　妖蝶：绛珠，你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