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夜明》觞间寐语

1、杀夜(上)

　　“听说了吗？咱这漠北第一大沙匪窝让人一夜之间给端了。”一大汉坐在桌前喝了一口烈酒道。
　　“听说了，怕不是那飞沙帮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的同伴压低声音道。
　　“谁知道呢？那出手之人下手极为残忍，寨子里血流成河，哀鸣连天。那天晚上火光都烧红了半边天，寨子里的值钱东西都被带走了，只剩下几个老弱妇孺活了下来。”那大汉说道，脸上多了几分感慨。“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我看他们就是做事太绝了，惹上了大人物。人人都说那人一身黑袍，带着玄色面具，手上拿着一柄黑色长剑，就是一尊煞神。”他的同伴又说道。
　　“对对对，我还听说有不少寨子都被灭了，该不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吧，那也太吓人了。”又有一人在旁边一脸神神秘秘地说道。
　　“唉，这本不太平的世道更加不安生了。”大汉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拍桌子，扔了两锭碎银便冲进了客栈外的茫茫黄沙中。
　　剩下的几人一时无言，都只好沉闷地喝着自己的酒。

　　那大汉醉眼朦胧的走着，慢慢看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一身黑衣的人稳步向前走着，远远的就传来了一股血腥之气。待那人走得近了，他便看见那人身上的黑袍破烂不堪，满是污迹，一头长发极为凌乱，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一阵风吹过，露出了他脸上的玄色面具。
　　大汉睁大眼，一瞬间便醒了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看见来人身后背着一件被破布包裹的物什。
　　这，这绝对错不了，他竟然看到了他们谈论的那个神秘人，那个杀人如麻，手段狠辣的煞星瘟神。炎蝎帮放话了，谁能拿到他的项上人头，谁就可以得到黄金百两。他眼里多了几分杀意，悄悄抽出腰间的刀。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一眼，便让他遍体生寒，心生退意。那双眼睛阴寒狠戾，接近琥珀色的瞳色有几分浑浊，红色的血丝爬在眼白上，狰狞而恐怖。纵然他是常年风沙里奔走，刀口上舔血的人物，这一刻，他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这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从地狱里爬出的罗刹，他惹不起。慢慢收起了刀，转身，深呼了口气，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快步离开，回身走向了自己本该去的路。
　　那人止步，低头微微侧目，衣衫随风沙猎猎作响，一瞬便抬步，向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平安客栈，好名字。”妖蝶轻声地说，声音有些沙哑。他已许久滴水未进，今日瞧见这客栈，必是要走上一遭的。
　　一踏进这客栈，许多人便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
　　的确，他现在的模样让人不敢恭维，也让很多人心生警惕。
　　他走到掌柜前，敲了敲柜台。掌柜的头也不抬，目光紧盯着手里的账本，不耐道：“要吃什么快些点，我很忙。”
　　“铛！铛！”又是两声清脆的响。
　　掌柜烦躁地抬起头，“要吃什么，快……”话到一半没了声，他有些目瞪口呆，目光从妖蝶的脸上移到柜台上。
　　那里，两片金灿灿的叶子熠熠地闪着光。
　　妖蝶就保持着摊开手的姿势看着他满脸堆笑以极快的速度收起金叶子，然后慢慢收回手，淡淡开口：“一间上房，一桶热水，生熟牛肉各二斤，生牛肉要切成条，再加一坛好酒。”
　　“好好好，客官您这边请。”那掌柜笑得脸上都快开了花，可是妖蝶却未曾多看他一眼。掌柜引他上了三楼中间的一间房，妖蝶推开门，发现里面布置得倒也雅致干净。
　　“客官，这间房您可还满意？”他谄媚地看着妖蝶。
　　妖蝶微微点头，算是肯定。
　　“客官，我看您这身衣服也穿不了了，要不我让跑堂的给您再送来一套？”他看着妖蝶，搓了搓手说。
　　“好，辛苦你了。”妖蝶衣袖一甩，掠过他，直直走进了房间。
　　掌柜站在门外，一脸尴尬，妖蝶摆明了送客的姿态，他也不便多留，只好道：“客官，您好生休息，您要的东西一会便送来。”
　　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掩好门。下了楼就悄声地对小二说：“看好楼上内位，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明白。”那小二道。
　　他走回柜台，客栈里吃饭的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人皆是埋头吃酒，只是气氛已与刚才不同。

　　妖蝶走到屏风后，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露出怀中毛茸茸的小东西，是一匹熟睡中的小黑狼。
　　妖蝶的神色柔和起来，揉揉小狼的头，唤道：“小允，醒醒。”
　　小允伸出前爪抓了抓，就是不肯睁开眼。
　　妖蝶无奈地笑道：“还是没睡饱，真拿你没办法。”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水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不如先小憩一会。”
　　他脱下外袍，将小允一裹，便躺在长榻上，抱着小允假寐起来。
　　一炷香功夫过后，响起了敲门声。妖蝶睁开眼，闪身到屏风后面，问道：“谁？”
　　“为您送酒肉和衣服的。”门外是小二的声音。
　　“进来，门没锁，东西放桌上。”妖蝶搔着小允的下巴道。
　　那小二进来，却不见妖蝶人影。把东西放到桌上后，他小心地看过周围，问道：“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的水呢？”
　　“他们这就上来。”话音刚落，便有两人气喘吁吁地抬着水桶上来。妖蝶细心聆听两人的脚步声，发现两人虽喘息不匀，但脚步沉稳，应是练过的。
　　“您这水？”其中一人问道。
　　妖蝶披上墨袍，从屏风后面走出，道：“放这屏风后。”
　　两人将木桶放好后，妖蝶又打赏了他们些银子。待他们走远，妖蝶反锁房门，将桌子放到木桶旁，脱下衣物，准备沐浴。
　　摸摸手中伤痕累累的软甲，他无奈地叹口气。将软甲放下并摘下面具，懒懒直起身，露出纤细的脚踝，修长笔直的双腿，有力的腰身，及腰的墨发以及瘦削的肩膀。若有任何一人在这，怕是都要惊叹一声。
　　他在氤氲的雾气中入了水，锁骨上的两只黑蝶翩然欲飞。适中的水温使他舒服地眯起眼，他长呼出一口气，暗道：果然还是泡热水澡享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地洗过一次澡了。
　　被主人冷落在长榻上的小允在衣服里开始不安分地闹腾，它露在外面的小鼻子耸动了两下后，就挣扎得愈发厉害起来。最终，它从长榻上滚落到地上，摇摇晃晃地从松开的衣服上站将起来。
　　它将小脑袋转了一圈后，贼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就已盯住桌上的两盘肉。只见它双眼放光地流着口水，不带一点犹豫地冲向木桌，完美的起跳后，身体在半空中优雅地舒展开，眼见着就要够到桌沿。
　　这时，一双莹白如玉的手轻松地捏住了它脖子上的皮，任它在半空中扑腾。
　　“小东西，还知道起来啊。”妖蝶姿态慵懒地靠在浴桶边上，说道：“为了点吃的就这幅熊德行，你身为苍狼的尊严呢？”
　　小允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瞅着妖蝶，整张狼脸上都写着我饿两个大字。
　　妖蝶不吃这一套，眯着眼看过小允和桌子的距离，将自己凌乱的发捋到耳后，道：“你接下来可是要撞桌身亡？”
　　小允不懂他的意思，却也知道这人阻了自己吃饭的路子，偏偏自己还打不过对方，只得全身僵硬的装死。
　　这边妖蝶又自顾自地说道：“你撞坏不打紧，可若撞翻桌子，会糟蹋一桌酒肉。”
　　小允不理他，给妖蝶的感觉就是手里拎着条死狗。
　　妖蝶坏笑，在水中的身子向前倾，用空出的右手从盘子里拎条生牛肉出来，在小允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那匹幼狼恼怒呲牙，眼里闪着凶光，伸爪便想抓妖蝶。
　　妖蝶叹息，看样子自己对它还是太过温柔，竟让它如此放肆。也罢，来日方长，总有让它完全臣服的那一天。妖蝶起身，把它放到地上，将那盘生牛肉一并给了它。
　　小允将头埋进盘子里，一边用爪子撕扯着，一边大口吞咽咀嚼着，吃得不亦乐乎。
　　妖蝶坐入水中，不再看它，开始自斟自饮起来，时不时也会夹两块牛肉以填空腹。喝了半晌，他蹙起眉，眼中有几分迷茫，想起半月前碰到的那个女子。
　　那个寡淡如水，看起来普通如尘却又极为神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