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崛起》量子星星

73、众生之梦（七）

　　来到孤儿院以后，韩焉辞的人生停滞了。

　　他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早起锻炼，到医务室值班，下午教小孩子做操，晚上哄小孩子睡觉。虽然日常生活本就这么枯燥，但许振可以肯定他陷入了停滞，因为这时候的韩焉辞，本该在为资格证的事情抗争。

　　在正常的轨迹里，他抗争了三个月，用尽手段也没能挽回。

　　但是在这里，他没做任何挣扎，平静接受了这份处罚。然后就把自己埋入枯燥的、日复一日的、循环往复的日常生活。

　　许振实在摸不准，韩焉辞心里的结到底是什么。

　　既然不是教授的背叛，难道是社会的不公，强权的压迫？亦或是其他专家的冷漠旁观？患者家属的不理解不配合？感觉都不太像。

　　许振索性不想了，他决定直接把整个事件的结局改掉。

　　韩焉辞被冤枉，被辞退，被取消执业资格，找不到工作，前途尽毁。他就帮他洗刷冤情，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只要事情的结局完全改变，不管韩焉辞的心结系在哪一环，想必都能迎刃而解。

　　许振喊了苏荼来帮忙。

　　三年前，苏荼和傅恒分别从所在公司离职，各自创业。傅恒风生水起，苏荼半温不火，但前者属于开挂，后者才是正常情况。

　　苏荼做的是新媒体行业，正好跟许振的意图不谋而合。

　　“这是我六年间拍的东西，你看看。”许振给她放了几段视频，“都是一些有意思的孤儿院日常。”

　　苏荼一边看一边笑得打滚，看完才意识到：“你这是坚持拍了六年？”

　　“嗯，记录一下而已。这要是发到网上，能火吗？”

　　“光凭出镜者的颜值就能火，更别说还这么好笑。”苏荼斩钉截铁，“而且还自带话题度，孤儿院院长六年如一日记录孩子成长点滴，贼好推。”

　　“那就劳烦你帮我把它推火。”

　　“咦？咱们孤儿院要搞一波大的了？”

　　许振道：“本来是想留着自己珍藏的，毕竟社会福利机构，不适宜卷入风口浪尖。不过最近阿辞……”

　　苏荼也知道韩焉辞最近出的事，恍然大悟，“你不是想让视频火，是想让阿辞火。只有让他引起全社会的关注，才能为他洗刷冤屈。”

　　于是，孤儿院日常的短视频开始在各大平台连载，托韩焉辞那张脸的福，他火了。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孤儿院系列火了之后，韩焉辞曾上过热搜的那段宣誓视频就被扒出来了。再后来，他大学时代的经历也被扒干净了。

　　名校医学生，年年都拿奖学金，本科就发过份量不小的论文，天赋异禀，前途光明，最难得的是人美心善热衷慈善，在孤儿院做了六年义工。这么优秀的小哥哥，现在应该事业有成了吧？

　　没想到，继续往下深扒，却扒出了男神的黑历史：他提出错误治疗方案，导致重大医疗事故，因此被取消了执业资格。

　　此时，背后推动舆论的不再只是苏荼工作室，患者家属也下场了，他们拿出各种证据，企图证明韩焉辞学艺不精草菅人命。

　　然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医闹吧，这是高级版的医闹没错吧？当网友不知道专家会诊什么意思吗？所有专家一致同意的方案，让一个实习生背锅？”

　　“‘治疗方案有问题’这个说法真的很荒缪。治疗方案既然能拍板定案，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存在见效快、见效慢、风险大、风险小的差别。”

　　“我本来以为是这个方案风险比较大，吃了一些细节瓜才发现，纯粹是病人不遵医嘱的问题吧！”

　　“所有的治疗都存在风险，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患者，所以从来都没有因为一次失误就取消执业资格的，我不信里面没有猫腻。”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终于惊动了卫生部门。

　　上面下令彻查，不到一周的时间，医院发布了道歉声明，为韩焉辞恢复名誉。

　　他不但拿回了资格证，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医生，还收到好几家医院的橄榄枝。甚至还有医院想请他担任形象大使。

　　许振找到韩焉辞，对他说：“怎么样，事情的结局已经被扭转了，你可以重新做回医生了。”

　　韩焉辞却笑了笑，说：“算了，我都习惯医务室生活了。”

　　“才几天你就习惯了？不要骗我。”

　　“骗你是小狗。”

　　“为什么？”许振不解，“你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你看，你的教授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家属没法再找麻烦了，舆论也都支持你。强权虽然难以对抗，但它头顶上还有更强的强权。公道和正义是支持你的。”

　　韩焉辞道：“院长，我真的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没有办法改变……”

　　没有办法改变？

　　不是已经变了吗？

　　到底还有什么是没变的？

　　许振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有个之前一直被他忽视的细节，现在不能不重视了。

　　钟、傅、晋三人切入梦境时，都在自己心结的起点上。但苏荼和韩焉辞却不是这样。苏荼的心结至今也没出现，韩焉辞的心结等了足足六年。

　　如果按照前三人的规律，切入梦境的时机就是心结的起点……难道韩焉辞的心结竟然起于六年之前？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来着？许振只记得一个医学生宣誓。

　　他翻出那条视频，听到韩焉辞当时的誓词：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 ，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在少年清朗的声音中，他恍然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不可挽回之事。

　　生命。

　　活人的事不曾盖棺定论，一切都可以改变，可人死了就是真死了。

　　患者变成了植物人，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许振终于明白了韩焉辞的心境，当他再去找他时，由于感激他所做的一切，后者也对他敞开了心扉。

　　“我当时，”韩焉辞说，“是有机会救那名病人的。”

　　“但我犹豫了。”

　　“那天我被家属赶出治疗小组，还遭到他们威胁恐吓，心里不平，就趁晚上偷偷潜入病房，想知道情况为什么会恶化。”

　　“他的心电线条起初还是正常的，然后突然开始衰弱，就在短短几秒之内变成了一条直线。门外的人没有听到监护仪报警，而我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我在想：也许是肺栓塞，也许是急性心肌梗死，总之，他要在睡眠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任他的家人有再大能量，把我的人生毁掉又如何，他已经死了，就在这一刻，就在我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哪里傻站着，没做任何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惊慌失措地上去给他做CPR，我才大喊大叫引来了别人。抢救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们准备放弃了，因为半小时还回不来的人就是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让这个人死了，这条人命债，是算在我头上的。”

　　“我要继续抢救，他们都拗不过我，又过了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奇迹发生了，他活了，他的心脏重新有了跳动。”

　　“他的心率回来了，但是……脑电波平了。我救回了他的心跳，没有救回他的大脑。”

　　“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那段犹豫，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我能在心电异常的第一时间采取措施，至少有一半几率可以把他救回来，但我犹豫了。脑血断供之后脑细胞就开始死亡，我所犹豫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抢救的黄金时间！”

　　“院长，我真的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吗？他们取消我的资格证，也许是正确的呢？”

　　他喃喃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许振吐出一口长气。

　　过了一会儿，他轻拍他的背，柔声问道：“那天晚上，家属和看护为什么不在病房里？”

　　“他们出去商量事情了，我是……趁他们离开，才溜进去的。”

　　“所以你明白吗，如果没有你，病人会在睡梦里默默死去，别说大脑，连心跳都留不住。”

　　“你是犹豫了，可你在犹豫过后终究上去抢救了，顶着家属的威胁恐吓，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情况下坚持到了心跳恢复，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做医生，那谁还有？”

　　“我们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像你，像我，像那位教授。最关键的不是那片刻的懦弱，而是那瞬间的勇气。”

　　“阿辞，如果没有你，想一想结果会怎样？病人会死，连成为植物人的机会都没有。你依然会被取消资格，甚至境遇更惨。”

　　“阿辞，你没有做什么坏事，你只是没做到最好。”

　　“阿辞，不是你的错。”

　　“院长……”韩焉辞揪紧他的衣角，终于哭了出来。